太后确实要召见程立。但当然不是只召见程立一人,而是和诸葛太傅一起召见。
如今天子被绝灭王掳走,以位份论,太后就是朝廷中最为尊贵的存在了。诸葛太傅要稳定朝廷里的局势,便必须的倒台后的认可和支持。否则便是名不正,言不顺。就是说句话,都硬气不起来。
当下程立和诸葛太傅两人,一起跟随着安公公,匆匆进入禁宮,来到了永安殿。这里是太后颐养天年之所。毗邻御花园,空气清新,环境幽静,风景优美,可谓如诗如画,风光这边独好。
踏入殿内,只见大殿尽头处,是一片高出地板两、三个台阶的平台。台上摆放了一张极长的锦塌,左右处则放了几个蒲团。大殿左右两旁,环立着十多名太监和宫女。看他们的神态动静,还有听他们的呼吸节奏,俨然都身具颇为不俗的武功。
锦塌之上,斜倚着一名高髻云鬓,身穿华裳的贵妇。或者是因为天生丽质,兼且保养得宜的关系。所以从表面上看起来,她顶多三十出头而已。打扮得一派雍容华贵。凤目含威,鼻柱高直,朱唇丰润,显得颇具野性的诱人魅力。但同时,又显出她的性格极刚强和有主见。
虽然从未见过面,但单看她的打扮,以及四周那些太监和宫女的态度,便知道这位肯定就是当朝太后了。在她身边左侧的蒲团上,坐了永嘉公主。清阳公主则坐在右侧蒲团上。
其实,太后虽然是先帝的皇后,却并非当今天子的生母。天子生母另有其人,据说是一名普通宫女。但这名宫女在生下天子的时候,便因难产而死。太后便把天子接过来自己身边,当做亲生儿子一样抚养。
先帝驾崩之后,天子登基,尊养母为皇太后。但太后一向隐居深宫,偶尔也在西宛的别院里住,几乎从不在群臣眼前露面。
安公公率先上前,毕恭毕敬下跪行礼道:“禀太后,太傅与龙城伯二位带到。”
程立当即和诸葛太傅一起躬身行礼,齐声地道:“微臣(老臣)拜见太后。”
太后微微点头,挥手道:“两位不必多礼,请起。来人啊,给两位看座。”
立刻就有几名太监上前,搬过来两个锦墩。程立和诸葛太傅各自向太后道谢,然后分别落座。太后凝声问道:“太傅,现在白玉京中,情况如何了?”
诸葛太傅抱拳道:“托太后洪福。白玉京中形势,总算暂时安定了下来。只是大乱甫过,城中难免人心惶惶。所以老臣恳请太后下旨,暂且在城中实行戒严令。在白玉京各处城门增设警戒,加强巡逻,组织搜查不法分子,管制人员和车辆、船只的通行,限制三十人以上者在公众场合聚集。以及实行宵禁等。以求尽快恢复城中人心。”
太后略显犹豫,问道:“可是白玉京这样大,单单每天要消耗的粮食,就不计其数。实行戒严的话,外来物品难以运入白玉京,不是会让人心更加不安么?”
诸葛太傅道:“正因为白玉京太大,所以城中百姓家中普遍都有存粮。再加上也不是禁止外来物资进入,只是严格检查而已。只是短时间的话,其实并不会有什么问题存在。”
太后点点头:“原来如此。唉~哀家一介妇道人家,不懂这些。既然太傅说没问题,那么便尽管实行好了。稍后哀家会写一道谕旨,让太傅正式暂摄朝政,直至天子平安归来为止。太傅,一切都交托给你了,切勿让哀家失望啊。”
诸葛太傅连忙离座,恭恭敬敬道:“谢太后。老臣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绝不辜负太后隆恩。”
太后轻提玉手,往下虚按。温言道:“又不必这样严重。太傅只需要尽力而为便可。毕竟……唉~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啊。”
顿了顿,太后又问道:“太傅,以你之见,天子究竟……还有没有希望平安归来?”
诸葛太傅沉默片刻,终于轻轻叹了口气。摇头道:“老臣不敢欺瞒太后。关于这一点,老臣实在也没有半分把握。毕竟王爷的心思,向来便跳脱常规,根本无法猜度啊。”
太后摇摇头,道:“真想不到,大伯他竟然可以从不见天大牢里平安脱身。而且还在万众瞩目之下独自闯入皇宫,如入无人之境。太傅,大伯他的本事很大,这个哀家当年便知道了。但他在大牢里关了这么多年,多少总该会有些退步吧?难道他当真便这么利害,即使退步了这么多,仍然能胜过太傅你?”
诸葛太傅摇了摇头,沉吟道:“王爷固然在不见天大牢里被关押过多年。但他一身本事和当年对比,非但没有退步,反而大大的长进了。虽然这一次交手,王爷确实是使用了诈术。但凭心而论,即使他没有使诈,老臣能取得胜利的机会,也顶多只有四成。”
太后一惊,脱口道:“大伯居然这样厉害?那么说,想要从他手里救回天子,已经不可能了么?毕竟,太傅你已经是朝廷里的第一高手了啊。”
诸葛太傅失笑道:“惭愧惭愧。什么朝廷里的第一高手。老臣愧不敢当。大魏人才济济,从前有原师弟,现在则有龙城伯。这所谓第一的位置,万万轮不到老臣啊。”
“嗯,龙城伯……”
太后回过头来,一双凤目在程立身上来回打量。越看下去,眼眸里的光芒便越亮。嫣然道:“好一位龙城伯。果然英雄出少年。朝廷能够有如你这般人才,确实是天佑大魏。龙城伯,如果是由你出手的话,有没有把握平安救回天子呢?”
程立平静地道:“回太后。单论本事的话,微臣倒也对自己很有几分自信。假如单打独斗,要胜过绝灭王,该当有六、七成的把握。但现在的问题在于,绝灭王并非只有自己一个人。”
太后沉默半晌,道:“颜老相爷当真……当真和这谋逆之事有关?”
诸葛太傅道:“颜老相爷究竟和谋逆之事有关无关,老臣不敢断言。只是老臣已经命令小徒率领绣春楼里的番子,上门查看究竟。
到达相府一看,却发现人去楼空。像颜老夫人,还有相爷的儿子颜东阁,以及一些和颜家有亲戚关系的人,已经全部不见影踪。甚至相府里的下人,也都全被遣散了。
再去不见天大牢查探,根据大牢里的看守供述,数日之前,颜老相爷确实曾经前往大牢。王爷就是那时候脱困出狱的。
本来还想找刑部郎中诸明明查问究竟,可是连诸明明也一样失踪了。所以此事当中究竟有什么内情,除非能够把颜老相爷和诸明明找出来,向他们详细查询,否则的话,恐怕没人能够再知道了。”
太后叹息道:“原来如此。这样看来,颜老相爷确实嫌疑极重啊。唉~颜老相爷经历四朝,一向对朝廷忠心耿耿,被倚为国之干城。没想到临老了,居然还发生这种事。实在可叹,可惜。可是无论先帝也好,当今天子也罢,一向对颜老相爷信任有加。他为什么居然不惜一切,也要谋逆呢?”
诸葛太傅欲言又止,神情踟躇。太后察颜观色,道:“太傅有何为难之处?不妨明言。”
诸葛太傅叹道:“这件事,由老臣来说,其实不太合适。”
太后奇道:“太傅说这事不合适。那谁说合适?”
程立接口道:“大概由我来说的话,算是合适吧。颜老相爷的儿子颜东楼,不久前在杭州丧命。当时微臣也在场。虽然颜东楼其实并非微臣所杀,但因为当时在场众人当中,只剩下微臣一人还活着,所以颜老相爷自然而然,便把这笔帐算到了微臣头上。”
太后微微颌首,道:“原来如此。哀家之前也曾听说过,龙城伯你和神勇伯两人,相互争夺羽林军中郎将的职位。龙城伯你得到了太傅的支持。神勇伯背后的支持者,却是颜老相爷。原来是因为这个缘故么?”
程立颌首道:“多半是吧。”
太后叹道:“这样哀家便多多少少,能够想得明白了。大概是颜老相爷感觉天子偏袒龙城伯你,他想要为子报仇的希望已经破灭。所以把心一横,铤而走险。跑到不见天大牢,去把大伯放了出来,企图利用大伯替儿子报仇。不过,大伯显然并不是可以被人随意摆布的。于是到最后,很可能反而是颜老相爷倒过来,被大伯所利用了也不一定。”
诸葛太傅拱手道:“太后明见万/里,这确实很有可能。”
太后摇头道:“颜老相爷为相数十年,桃李遍天下,门生故吏满朝堂。他一旦被大伯裹挟着反叛,朝廷形势确实大有可担忧之处。那就要劳烦太傅,维护朝廷的镇定了。”
诸葛太傅道:“老臣责无旁贷,必不负太后所托。可是这也只属治标不治本。真正要让朝廷安顿下来,还需让天子尽快平安回归啊。老臣在此举荐龙城伯。相信以龙城伯之能耐,定然可以承担起如此重托,护送天子还朝的。”
太后点点头,凤目转向程立,问道:“龙城伯,你可愿意担此重任?”
程立也起来,拱手道:“微臣愿意。不过正所谓独木难支。所以微臣恳请太后,再派遣一二人相助。”
太后问道:“龙城伯想要什么人,大可直说无妨。只要能够保证天子安全,无论要人要物,哀家也绝不吝惜。”
程立道:“微臣想要三个人。第一位,是太傅座下四大弟子当中的水龙吟,水大档头。他的追踪术可谓天下一流。有他帮忙,定能在最短时间里找出天子行踪。
第二人,是扁担帮的帮主黄小石。他不但本身武功卓绝,而且扁担帮里三教九流之士皆有。不管绝灭王等人隐匿得再好,也绝对瞒不过那些扁担帮里的鸡鸣狗盗之辈。
至于第三人,微臣想请太后下一道赦罪旨意。赦免一个人。让这个人能够戴罪立功,为朝廷出力。”
太后微微一怔,饶有兴味地问道:“哦?究竟是谁?”
程立凝声道:“七大寇之首,申虎禅。”
太后皱眉道:“七大寇?难道此人竟是个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大贼寇么?”
程立摇头道:“非也。说起来,申虎禅这个人,其实和太傅也颇有渊源。”
诸葛太傅颌首道:“不错。申虎禅是老臣的大师兄,残懒大师之徒。他为人其实不坏。多有行侠仗义,劫富济贫之举。可是虽属义举,终究触犯了国法。再加上下手之际,往往杀戮极重,所以被朝廷通缉。而他也干脆将错就错,纠集了几位结义兄弟,一起傲啸江湖,自称为‘七大寇’。”
程立补充道:“但这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三年之前,七大寇中的一人,因为某些小事得罪了颜老相爷的儿子颜东楼。颜东楼于是派出相府的供奉‘七绝神剑’去追杀七大寇。
最后一场恶斗,七绝神剑有六人战死,只剩下一个‘剑’罗睡眠侥幸逃生。
但七大寇也同样损伤惨重。除去申虎禅外,便只有排行最末的小寒山燕温柔柔,因为有时需要处理不在一起,所以幸免于难。其余五人,也同样全部战死。于是颜崇指示刑部,颁发海捕文书,全天下一起通缉申虎禅。申虎禅只好择地隐居,再也不出江湖。
但微臣查阅过绣春楼的档案,却发现当年那桩事,起因完全是因为颜东楼试图强抢民女所导致。为了强迫一名女子就范,颜东楼竟不惜诱骗那女子的父母沉迷赌博,并且通过各种手段,哄骗那女子的父母欠下巨额赌债,最后不得不出卖女儿还债。”
太后身为女子,显然也见不得这种强抢民女的事。她一双柳眉倒竖,出掌在身边锦榻上用力一拍,喝道:“畜生,竟敢如此!这个七大寇,杀得好,杀得痛快。龙城伯,那颜东楼的死因,当真和你有关吗?是你看他不顺眼,所以才杀了他?”
程立苦笑道:“微臣当时还不知道这个颜东楼,竟然能够做出如此禽兽不如的事。所以千真万确,人真不是我杀的。无论如何,现在已经事过境迁。还请太后赦免了申虎禅的罪名,还他一个清白。也让他有机会替朝廷,替天下苍生办事。”
太后玉手一挥,道:“义士义举,都应该大肆宣扬才对。好,那么哀家现在就写这张赦罪诏书。还申义士一个清白。来人啊,笔墨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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