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最终给夏树做了停课一周处理。
由于事出有因,事实又证明了是张洋最先出言不逊,校方思虑再三决定不做记过处置。
张洋父母得知处理结果后大为不满,又到学校闹了一场,最后被教导主任以校规骂人停课作威胁才作罢。
宋珩照常上学。
这件事闹得太大,校方第二天便在公告栏前张布公告澄清高二文一班宋珩与十年前轰动青城的杀妻案并无直系血缘关联。
公告后校园内对宋珩的流言蜚语稍有减弱,但忌惮仍在,未免受些孤立冷落。
高二文科办公室里,徐玲对宋珩说:“学校已经尽全力帮你辟谣了,你不要怕,他们大部分人也是没遇到这种事,觉得新鲜,这才人云亦云的。等过段时间,这件事慢慢就过去了,大家也就忘了。你自己要调整好心态,学习上不要受到影响。”
宋珩站在明净的窗前,室外掺了雪光的阳光铺陈在他的肩膀,将他身上干净的蓝白校服映得颜色稍淡。
他唇线微抿着,鬓边的发际线干净漂亮,皮肤与光线相接的地方,隐约有光。
静听完徐玲的话,他很轻地颔了下眸,“嗯。”
徐玲又道:“另外,有什么事情,也不要忍着。如果有同学欺负你,你也要及时告诉老师和学校,知道吗?”
宋珩:“嗯。”
望着眼前冷峻寡言的少年,徐玲心下不禁再一次轻叹。
关于宋珩的身世,以前她就听说过一些。只知道是孤儿,从小被夏树的家里收养了,为的却是他身体里与夏树相同的血。
那时候她便觉得这孩子可怜,没想到背后还有这么多不为人知的渊源。
真是造孽。
越是尝过苦涩滋味的孩子就越是懂事。但这样的孩子,都是带着疤痕长大的,令人心疼。
到底是别人的家事,她作为老师无法置喙太多。徐玲叹了声,“夏树,怎么样了?”
宋珩的目光闪了闪。
夏树从那天回去后状况就一直不太好,大雪天,长时间在外面,心情又大悲大喜过,回到家就发起了高烧。
这两天输过液,度数倒是退了些,就是反反复复。他今早出门前又烧了起来。
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他指尖蜷了蜷,“她还好。”
“那就好。”徐玲点点头,“你们住在一起,这些天你也劝劝她,她打了人,学校必须得处置,停课是没办法。另外,这几天她落下的课你有空也为她补补,别落下。”
“嗯。”
回教室的路上一道都有人打量似的向他望,不乏有人后退避着他。宋珩始终身姿直挺,目不斜视,径直走回自己座位。
教室里原本嘈杂,在他进屋的一瞬静了一下。
接着嘈杂声又渐起,只是比刚才低了不少。
其中不乏有讨论他的,他知道。
宋珩的同桌齐麟倒没什么抵触,有些担忧地看了看他,似乎想说什么,还是欲言又止。
蒋月媛本想过去,但看看周围人似乎都有点避讳,还是放弃了。
宋珩淡然自若,自顾翻开书本自习。
一张纸这时突然搁在自己的桌前。
上面写着一道未解的数学题。
他微怔,抬眸。
“可以帮我解一下这道题吗?”沈淮川静站在他桌前,清俊脸庞神色谦和。
似乎真的是在虚心请教问题。
宋珩抿抿唇,没说什么,拿起笔将解题步骤一一写好。
一题解完,他落下笔。沈淮川拿起答案看了看,轻轻说了声,“谢谢。”
他转身就走。
“其实你会解。”宋珩在他身后突然出声。
沈淮川站住了。
宋珩:“对吧?”
静立了两秒,沈淮川回头,静对上少年漆黑的审视般的眼睛,笑了笑。
“不重要,问心无愧就行。”
夏树中午输过液后又睡了很久,醒来发现烧退了,头倒还是晕晕的。
坐在床上清醒了一会儿,她披了件衣裳走出房门。别墅内静悄悄的,只有她的脚步声。
这个时候,夏雄海和夏敏君都已经去公司里了,宋珩和马骏也在学校,家中夏老和夏树两人。
听见动静,夏老推开门,正见从自己房中出来的夏树。
夏老一贯肃穆的脸上登时有了慈和的笑容,“小木醒了,怎么样?还烧不烧?难受吗?”
“我好多了,爷爷。”夏树轻轻开口,嗓音干涩。
夏老一向为人刚肃严苛,年轻时在部队养成的习惯,即便面对儿女,也时常不苟言笑,唯有面对亡妻的照片或夏树,偶尔才会显露出些许温情。
到底是自己唯一的孙女,又天生是那样稀有的血型,小心捧在手里都生怕摔了,哪敢还有什么苛责严训。
夏老摸摸她的头发,笑道:“好多了就好,别怕,最近就先在家里好好待着,就算是放个假,放松放松心情,学校那边不用担心。”
“下午有什么想做的吗?”他又温声问:“放晴了,空气不错,可以出去走走,对身体也好。”
“想去琴行修一下琴弓。”夏树低声答,默了默问:“爷爷,我做错了吗?”
夏老静默了一瞬。
很快他又笑起来,说:“只要你觉得你没错,那就没做错。”
她的目光静静注视着他,“那,阿珩做错了吗?”
“……”
其实她想问,如果今天换做是阿珩,不是她,你们会不会怪他?
可这个问题在唇边辗转了半天,还是没说出口。
或许有些问题就是太清楚答案,才更不敢说。
夏老一叹,“你们都是好孩子。”
下午去琴行时正是一天最暖的时候,天空有阳光。
夏树拎着弓盒,稍微有点咳嗽,推门走进旧琴行。
门口的小风铃清灵灵地响。工作日,琴行人不多,她将来意说给琴行主人听。
琴行的老人店主在看到那把断裂的琴弓时便面露讶异,笑着说:“竟然是这一把。”
夏树微笑,“您认识?”
“当然。”老人笑道:“这把琴弓是我做的。”
她也觉得有些意外,看着弓尾那颗小树,发自内心地称赞,“您的手工真好。”
老人谦虚地说了两声过奖,又有点意外,“没想到,他还是把它送给你了。”
夏树睫毛轻眨,有点没太听懂,“什么?”
“那个男孩子呀。”老人说:“就是那个高高帅帅,长得很干净的男生。他来我这儿订了这把琴弓,圣诞节那天来取,原本都已经走了。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过会儿又回来了,一身一脸的伤,弓也断了,问我还能不能修。可这种程度的断裂哪里还能修,他就又拎着它走了,没想到他还是把它送你了……”
阳光明媚的暖冬,室外的阳光绚烂得仿佛正处盛夏。金色光芒透窗将夏树包裹。
她却感觉自己仿佛坠入了数九寒天最冰最深的冰窖。
……
……“回来路上,碰到几个抢劫的小孩儿。挣扯了几下。”
……“不想生事。”
……“抱歉,没有给你准备生日礼物。”
……
……“这个,就是我给表姐准备的生日礼物。但是表姐对不起,昨天下雪了,路太滑,我摔了一跤,把它摔断了。”
……“阿珩哥昨天有送表姐礼物吗?”
……
……“我以后再买把新的给你。”
我以后、再、买把新的给你。
再……
……
回到家的时候初中部已经放了学,马骏正窝在沙发上边啃着薯片看电视剧,听见有人回来扭头叫了声,“诶,表姐,你回来啦。”
夏树脸色苍白,整个神情都难看的厉害,二话不说疾步上前揪着他的衣领将他往下拖,“你给我起来!”
“啊……”
马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发出尖叫。手中的薯片散落在地毯上。
夏树指尖颤抖,恨声问:“我问你,为什么找人打阿珩折断他的琴弓,为什么要说那琴弓是你买的!学校里说阿珩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也是你传的对不对!你说!”
声音很大,正在厨房帮忙的夏敏君闻声马上赶来,看见这场面惊得够呛,连忙上前将两人分开。
“这是怎么怎么了?小木,发生什么事了?”
马骏躲在夏敏君的身后大声喊:“妈!我表姐打我!她打我……”
“你还问我发生什么事!”夏树胸膛剧烈起伏,眼眶里有泪光,拼命忍着不落下来,一手指住马骏,“你问他!你问问你的好儿子都干了什么好事!打人撒谎散布谣言!我今天还就打你了!”
她从一旁的工艺花瓶中抽出一根枝条,冲上前就要打他。马骏拼命扯着夏敏君呜嗷喊叫。夏敏君仓促着去挡。
“小木……你等等小木!你们这是不是有误会啊!小木!”
这动静实在太大,楼上的夏老与夏雄海也闻声过来。
夏老的手杖重重杵地两下,“胡闹!”
客厅里一下安静了。
夏老脸色铁青,视线一一从几个人脸上滑过去,最后落在夏树的脸上。
“小木,你这是在闹什么!一回来就打你弟弟。”
马骏躲在夏敏君的身后瞪夏树,一脸愤愤。
“不是的,爷爷。”夏树的心里又愤怒又委屈,眼泪终于忍不住了,一颗颗掉下来。
她用手背擦泪,上前一把抖开弓盒露出里面的断弓,指住马骏哭喊:“是马骏!这琴弓是阿珩买的,是马骏抢走的,是他弄断的,也是他打伤了阿珩!学校里那些关于阿珩的传言也都是他散布的!都是他!”
一屋人惊讶。
夏敏君也格外惊愕极了。她知晓最近夏树与宋珩在学校里发生的变故,却不知是谁做的。
回想那边在厨房马骏随口说的话。回身惊问他:“这到底怎么回事?究竟是不是你做的?你说啊!”
“不是我!”马骏的脸色涨红了,梗着脖子喊:“不是我做的!表姐冤枉我!是不是宋珩跟你这么说的,他瞎说!不是我!”
“你还狡辩!”夏树气急,冲上前去就要打他。被夏敏君和夏雄海仓忙拉开,“小木!”
夏老脸色沉沉,“小木,你先上楼去,我问问小骏。”
“我不!”夏树坚毅拒绝。
“上去。”夏老眉头紧锁,明显蕴着火气。
夏雄海怕他发火,也劝说:“先上去吧小木,这边有爸爸和爷爷。”
“我不!”她脸上横七竖八亘着泪水,被眼泪浸过的眼睛格外灼亮,又冰又坚定,“我要是上去了,这事是不是最后就又是他道个歉就不了了之了?不可能!反正今天他如果不赔我的琴弓,不像阿珩被打的那样挨一顿打,我绝对不放过他,我不上去!”
夏敏君不可思议,护着马骏倒退了两步,语调也动了气,“小木,这就是你不讲理了吧!你弟弟再不对,你也不能打他啊!”
“阿珩就是太讲理了才会任由他这么欺负!”她实在气急了,有一瞬间真的打算什么都不顾了,抬起手指尖笔笔直直地指住了夏敏君。
“还有你!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还不是你平时纵容教唆的!阿珩身上的每一寸伤也都有你一份,你们都是凶手!凶手!”
“小木!”她这举动言语过于无礼没教养,夏雄海皱了眉,“放下!”
夏老同时也呵斥,声音反常的冷,“放下。”
夏树不放,泪眼冰冷,指着夏敏君的指尖紧绷到泛出青白色。
“放下。”
“小木!”
“放下!”手杖在地上杵了两声,夏老忍无可忍,猝然扬起手杖重重打在她手背上。
夏树吃痛,手被打下去,刚捂住腕,下一下也直接打过来,抽在她的后背。
“爸!爸!”夏雄海吓坏了,连忙拉住夏老的手挡在女儿身前,疾声说:“不能不能打!小木还病着,她烧糊涂了,别打别打!”
宋珩放学回来进门时正是这一幕。
屋里气氛不对,他自然感受得到,怔然站在玄关看着屋中的人。
夏敏君一脸疾怒冲到他的面前,劈手落下一耳光。
“都是你害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