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有个老船工着急用钱,便天不亮赶去城门边拉客,经过那条河段时,晨钟没响,月亮没落,船冷不丁晃了晃,撞着什么东西,用船桨一搅,就见几个娃娃浮出水绕着船哇哇的哭,他心软去捞,结果一捞上船,就成了被河底鱼虾啃食了大半的婴儿尸体!
他吓得赶紧收工,回家就大病了一场,家里还被小鬼缠住,直到花了大价钱请法师作法,才算得了安宁。
船家幽幽叹了口气。
她们祭的不是其他,正是河里的小鬼。之所以挑在晨时,不过是怕晚上有大鬼抢食罢了。
接下来,两人都少了谈兴。
又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到了文殊坊,道士下船,循着船家的指点,到了阮家门前。
阮家大门紧闭。
李长安扣了一阵门环,门内却不见动静。
法师?法师!
对街小楼门里畏畏缩缩探出半个脑袋,偷偷朝自己招手。
李长安走过去。
是个衣着光鲜的半百老人,刚照面就迫不及待问:法师是来驱鬼的么?
我听人说,阮家开价一百两
话没说完,对面老人忽然涕泪俱下,抓住李长安的袖子,语气哽咽。
我们阮家总算把您给盼来了!
余杭城里六十四家寺观的晨钟扣响到第三轮,城西南的清波门才迟迟开启。
等候许久的人潮嘈杂涌进,李长安混迹其中,穿过狭长的城门洞,被称为东南形胜,三吴都会的余杭城的清晨便在眼前。
天空是一方无垠的毛玻璃。
底下是数不尽的楼舍,就像李长安身边的人群,密集地攒立着,高低错落的粉白墙、青瓦顶连绵着淡入晨雾。
雾气深处,高出城市一头的地方,隐隐星布着一些建筑群,楼台亭榭,宛如云海中若隐若现的仙宫重楼,若是细看,金顶高耸的原来是佛寺,宫厥相连的原来是道观。
朝阳自海上东升,涂抹重彩。
为城中弥漫不散的雾注入金红,于是轻薄的雾气一下得了质感,稠如艳丽的潮水沿着街巷涨落,将整个城市浸在了徇烂的金红的海中。
也将李长安的影子拉得冗长。
今早钻出草笼子,李长安惊喜地发现自个儿居然又活了,再度拥有了肉身,只不过,这肉身僵了点、冷了点、没有脉搏与心跳而已。
有了肉身,理所当然就有了影子。
而肉身古怪,影子当然也古怪。
新影子给李长安莫名的亲切感,仿佛它不是光的投映,而是从自己脚下生长出来的,血肉相连,却不听自个儿使唤。
就像是猫的尾巴?
猫和尾巴是两个生物。
所以道士挤在人潮中很不得劲,总忍不住想吼一句:小心点儿,你们踩着我尾影子了!
眼下终于入城,赶忙脱出人群,躲到街边,身旁有位仁兄似乎也是同样的想法,尾随出来,有意无意一个踉跄,轻轻往道士身上一撞,完了又莫名瞪过来一眼,还小声骂了句。
一脸不愉跳进人丛走远了。
李长安半点没生气,垫了掂手里轻得可怜的钱袋子,小小叹息。
彼此,彼此。
余杭是一座浮在水上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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