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姨被推着,走向那辆黑色的车。
像是一步步走向深渊,黄姨的身体逐渐变得冰冷,额角与手心却渗出了濡湿的汗滴。
终于到了车边。
那人拉开车门,松开黄姨,“进去吧。”
黄姨哆哆嗦嗦地坐进去,下一门,门被人扣了回来,吓得她一个激灵,眼泪从浑浊的眼中涌出。
一张纸递到了她面前,“擦擦吧。”
伸到她面前的那只手修长有力,白皙如玉,大拇指靠近手腕的地方却有一道狰狞的咬痕,生生将这份美感变成了令人惊恐的视觉冲击。
黄姨接过纸,手有点颤抖。
“不好奇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黄姨动作僵硬地擦着眼泪,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嬴欢也不需要她回答,自顾自地回答道:“你太心软了,心软的人往往有一个通病,就是优柔寡断。永远只看得到眼前,永远无法做出正确的选择,犯过的错误,你也还会再犯。”
停顿了片刻,他轻笑了一声,凉凉地道:“你怎么会以为,我会一点准备都没有,就把你放回他身边呢?”
“我说过了,这是你的惩罚,你现在应该懂了是吗?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多可怜。”
说罢,他还遮住唇吃吃笑了起来,骇人的伤口印在他的唇边,仿若一头吃人的恶鬼。
所谓钝刀子割肉,杀人不见血,大抵就是如此。
黄姨被他冰冷而充满恶意的声音逼得几近崩溃,她揪着胸口的衣服,却好像是掐住了自己的脖子,钝痛得无法呼吸。
这是她的报应,这就是她的报应。
第一次知道嬴欢做了什么事情的时候,她就该如实地告诉辛棠,也不至于,事情最终发展成了这样无法挽回的局面。
“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黄姨受不了了,无比痛苦地哀求道:“是我错了,我不该偷偷给他开门,这是我应受的惩罚,你杀了我吧……”
“好了,”嬴欢又递了一些纸巾给黄姨,语气温柔得令人恶寒:“既然黄姨你已经认识到你的错误了,那么,把你们的计划,原原本本告诉我吧。”
计划的发起人辛棠此刻还没意识到黄姨那边已经出了状况,他还在想着若是嬴欢回来之后,问他中午时和黄姨在卫生间说了什么,他应该怎样回答才最不会撩拨到嬴欢敏感的神经。
为此,他惴惴不安了一个下午。
好不容易等到嬴欢回来了,辛棠敏锐地察觉到,嬴欢今天的心情好像不错。
按理来说,如果嬴欢发现了他和黄姨去卫生间躲着监控谈话,应该是一幅风雨欲来的样子才对。
他的心情这么好,会不会是因为,今天上午,他刚好没看监控?
想来也是,嬴欢还要工作,总不能闲得一天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盯着他。
思及此,辛棠悬了一下午的心终于落地了。
还以为自己逃过一劫的辛棠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时隔许久地主动跟着嬴欢做事。
很难得的,两人之间融洽得好像回到了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
吃过饭后,嬴欢去了一趟藏酒室,带回来六瓶酒,在桌上一字排开。
“想跟我玩个游戏吗?”嬴欢问道。
辛棠正想问为什么突然要玩游戏,就听嬴欢继续道:“如果你赢了,今天的事情,我就当没发生过。”
辛棠愣了一下,身体不自由自主地绷直了,他是真没想到,嬴欢不仅什么都知道,还愣是等到他已经完全放松的时候才突然提起来。
他一时之间甚至都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了。
嬴欢体贴地给了他足够的消化的时间,才又问了一次:“怎么样?棠棠?”
人果然还是不该抱有任何侥幸心理。
辛棠缓缓呼出一口气,问道:“那、如果我输了呢?”
“棠棠,你应该要抱着必胜的信心来和我赌,你要想着,你绝对不会输。”
辛棠犹豫了片刻,觉得就算输了确实也不会比拒绝嬴欢的情况坏到哪里去,索性问道:“什么游戏?”
嬴欢将六个杯子也在面前排开,分别将六种酒倒在了六个杯子里,他的动作看起来随意,事实上,六个杯子里的酒分毫不差,都是同样的高度。
“猜一猜,我到底喝了哪种酒。”
“可是我都不认识这些酒。”
“没关系,我会教你认识的。”
很多时候,嬴欢的话是不需要怀疑的,他说会教辛棠认识,就不会耍些小手段让辛棠输得不明不白。
辛棠缓缓点了点头,“好。”
嬴欢勾了勾唇,很满意辛棠对他的信任,“接下来,我要教你认酒了。”(注1)
“白兰地,最初来自荷兰文brandewijn,意为‘燃烧的葡萄酒’,有葡萄的果香和陈酿木香,辨识度很高的一款酒。”
说罢,嬴欢将第一杯酒一饮而尽,辛棠根本来不及阻止。
作为一款蒸馏保存的烈性酒,白兰地虽然口感柔和,但度数也是实打实的高,更何况,嬴欢还是在这样突然的情况下喝了一整杯。
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嬴欢的眼神变得迷离起来。
嬴欢舔了舔有点干涩的唇,将辛棠的椅子往后拉了一些,坐在了辛棠面前的桌子上。
他弯下腰,嘴唇几乎贴着辛棠的鼻尖,轻飘飘地道:“闻一闻,是葡萄的味道吗?”
根本不用细闻,嬴欢一说话,迷醉的酒香便散开了,夹杂着葡萄的清香和独特的木香,仿佛把他拉进了酒里泡着。
辛棠被勾得心如擂鼓。
嬴欢轻笑了一声,端起第二杯酒,再次一饮而尽。
“大吟酿,日本清酒的一种,入口柔和,味道甘甜,还有苹果的清香,但没有葡萄那么浓,能闻出来吗?”
到底是以大米为原料的,苹果的清香完全被葡萄酒香盖住了,辛棠闻不出来。
“闻不出来也没关系,”嬴欢歪了歪头,稍稍低头,贴着辛棠的嘴唇道:“你可以尝尝。”
或许是因为喝了酒的原因,嬴欢的嘴唇很烫,像是要把他整个点燃了。
辛棠迷迷糊糊的,好像真的尝到了酸酸甜甜的苹果味。
嬴欢适时地放开了辛棠,喝下了第三杯酒。
“君度酒,也是果酒的一种,浓烈而温和,清凉却温暖,苦涩带甘甜,很独特的一款酒。”
辛棠形容不出来君度酒的味道,只觉得,确实如嬴欢所说,很独特,从闻到再到香味挤进气管、肺里,每一秒的感受都不同。
他好像也有点醉了,看到的嬴欢变得不再清晰。
而嬴欢,尽管眼神已经迷离得像是笼罩了一层浓雾,还能口齿清晰地介绍每一种酒的特点,第四种酒是香料味厚重的金酒,第五种酒是第一次闻到的龙舌兰味的mezcal,第六种酒是辛辣刺激的威士忌。
他将酒香吐给辛棠,让辛棠从他口腔中汲取酒精残液。
到后来,六种酒的香味混合在一起,辛棠却清晰地记得嬴欢喝完每种酒对他说第一句话时,浓烈而独特的香味。
当嬴欢含了一口酒,俯身亲过来时,微凉的酒液顺着唇缝渗入,清冽的葡萄香味瞬间盈满他的口腔。
“白兰地……”
【这是白兰地,我特意为你选的……】在辛棠脑中,似乎有这样一道声音突然出现。
但随即,他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因为嬴欢贴着他的嘴唇说了一句“你赢了”,而后突然掐住他的下巴,咬着他的唇瓣厮磨,把舌头探入他的嘴里肆意搅弄。
当天晚上,辛棠依旧没能想起第三张照片代表了什么事情,但他很是意外地梦到了一些别的事情。
梦的主角依旧是他和嬴欢,也是客厅这张桌子,他和嬴欢并排坐在一起,面前摆了一杯酒。
“棠棠,这就只是一杯流动的液体而已,你闻闻,这是葡萄味的,对吗?”
“这是酒。”
辛棠脸色苍白地强调,那表情,仿佛面前的是什么洪水猛兽,一幅随时都要晕厥过去的模样。
“对,这是酒,这也仅仅是一杯酒而已。”
“不,它很可怕,它会让人失去理智,把人变得不像一个人……”
“棠棠,一把水果刀也可以杀人,但在你用它杀人之前,它只是一把切水果的刀。”
“可是……可是……”辛棠可是着,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他的眼中蓄满泪水,从苍白的脸庞滚滚落下。
嬴欢温柔地遮住辛棠的眼睛,“如果那么害怕,就先不要看它了。”
辛棠痛苦地闭上眼睛,“我不行,嬴欢,我真的不行,我脑子里面都是他死去的样子……我……”
“没关系的棠棠,你可以害怕,如果你不想继续下去,那我就停下来,好吗?”
“我想继续,可我没办法忘记……”
“好。”嬴欢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
辛棠正想问他什么意思,不想一个字没能说出来,因为嬴欢突然吻住了他。
这本来是嬴欢帮助他克服对酒的心理障碍的场景,却因为嬴欢的动作变得淫|靡了起来,嬴欢不仅吻他,手也在他身上各处游走,熟练地挑|逗他。
辛棠几乎完全沉入情|欲中,嬴欢却在这时推开了他。
辛棠迷茫地睁开眼,只见嬴欢站了起来,坐到了他面前的桌上。
嬴欢的衣襟已经被扯开了,露出大片白皙的皮肤,肌肉线条在明暗对比更为强烈的晚上显得格外流畅,蕴藏着男人的野性与爆发力。
“你想吻我吗?”嬴欢问道,缓缓流淌的声音像是海妖一般,充满令人迷|乱的引诱。
辛棠诚实地回答:“想。”
他甚至站起来,想继续亲吻嬴欢,但嬴欢抬腿踩在他腿间的位置,逼迫他坐了回去。
嬴欢端起酒杯,酒香味瞬间荡开。
“别!”辛棠出生阻止,就连潮红的脸都因为嬴欢这个动作变得白了几分。
但嬴欢不为所动,他手腕微微弯折,琥珀色的酒液砸落在他的锁骨上,顺着胸膛缓缓向下流淌。
酒味倏地变得更加浓烈。
辛棠脸色愈加白了两份,胸口却因为粗重的呼吸剧烈起伏。
他厌恶酒的味道,因为那会让他联想起烂醉如泥的辛和、发酒疯的辛和、酒精中毒惨死旧楼中的辛和……
但他又不由自主被这样的嬴欢吸引,洁白如玉的皮肤被琥珀色的液体浸润,显出一种流淌的鲜活的色|气,几乎烧灭他的理智。
“现在呢?你想吻我吗?”嬴欢笑着问道。
辛棠艰难地摇头,“我不知道……”
嬴欢身体微微后仰,右手拂过胸膛,沾了一些酒渍,问道:“因为这个吗?”
辛棠一直认为,如果嬴欢想要引诱什么人,没有人能扛得住的。
现在他自己成为了被引诱的对象,他如同他自己的想象一般,被勾得神志不清,胸口好像藏着一束火把,嬴欢一个眼神,就能让它熊熊燃烧起来。
“是。”他听到自己的嗓音已经干涩得不像话。
嬴欢伸出艶红的舌尖,扫去指尖的酒渍,“你不喜欢吗?这是白兰地,我特意为你选的,你仔细闻一闻,闻到葡萄味了吗?”
某一刻,辛棠好像真的忽视了酒味,闻到了浓郁的成熟的葡萄香味,那样烂熟的葡萄,好像捏一下就会流出汁水。
他盯着嬴欢饱满莹润的唇,缓缓答道:“我闻到了。”
“那你、想要尝尝吗?”
这一次,辛棠犹豫的时间变得短暂,“想。”
他们在浓郁的酒香中纠缠在一起,后来,他甚至疯狂地同意了嬴欢将酒灌进了他的身体。
从此以后,他闻到酒,也许想到的将不再是惨烈的死亡现场,而是他和嬴欢的这一个夜晚。
次日清晨,辛棠醒来,意识到他的底裤似乎有点濡湿,某处甚至还精神抖擞地抵着嬴欢时,脸色异常精彩。
天色已经不早了,大概嬴欢还在宿醉中,才会睡到现在。
辛棠想偷偷摸摸挪开去卫生间处理一下,但想要不惊醒睡眠向来浅的嬴欢,显然是不可能的事。
嬴欢很快也意识到了辛棠尴尬的状况,他禁锢住辛棠的腰,问道:“这是什么特殊的叫醒服务吗?”
辛棠反对无效,以“身”作则,彻底将嬴欢从宿醉中叫醒了。
这样一闹,迟到是无法避免了,嬴欢本来已经打算好今天不出去了,没想到一通紧急电话打来,他不得不赶去公司。
这倒是让辛棠松了口气,因为他真的很好奇黄姨今天会给他带来什么信息。
黄姨今天来得比往常迟一些,她的脸色也格外憔悴,眼周青黑,眼中布满红血丝,眼睛仿佛一对干涩的正在风化的石子,风一吹,就要散了。
辛棠的好心情戛然而止,他可以预想到,事情一定出现了什么不好的变故。
“黄姨,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黄姨露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家里出了一点事。”
“你家里到底有什么事?真的不需要休息几天吗?你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不用休息。”
黄姨苦涩地想到,嬴欢不会放过她的,除非她死,否则不可能从这个漩涡逃出去,可她还不能死……
“那昨天……”
黄姨拿出一张纸递给辛棠,这是她昨天和辛棠商量好的交接方式,每天都进卫生间说悄悄话未免显得太刻意,所以他们商量好用纸张的方式传递信息。
其实,什么方式都无所谓。
黄姨想起昨天她和嬴欢的对话,一时之间,心里更加荒凉。
昨天,黄姨被嬴欢堵在心理诊所门口,黄姨没办法,只能把她和辛棠的计划如实说了。
嬴欢听完后竟然露出了一个笑容,柔声问黄姨:“你看,棠棠还是爱我的对吗?”
黄姨想说“这不是出于爱,而是出于愧疚,是你骗了他!”
但她没有勇气这样说,她知道这势必会引起嬴欢的愤怒,所以她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回避了这个问题。
好在嬴欢并不需要黄姨的回答,他继续道:“心理医生说了什么?也说给我这个患者听听吧,我也想知道,我还有没有救。”
没救了。
心理医生的回答是没救了。(注2)
精神疾病其实是一种很糟糕的体验,因为认知和行为无法统一,这会让他们产生一种分裂的认知障碍,从而陷入自我厌恶的漩涡。
但当一个患者主动选择停药,意味着他已经接受了自己发病时期的障碍行为,他彻底接受了自己成为一个疯子,那么,谁也救不了他了。
“我无药可救了吗?”嬴欢歪了歪头,连短暂的迷茫都不曾有过,或许他自己早已经认识到并接受了这个事实。
“这样的话,对棠棠来说有点太残忍了,你觉得呢?”
“黄姨?黄姨?你在想什么?”
辛棠的声音把黄姨的思绪拉了回来。
黄姨低头一看,原来是辛棠想要接过她手里的纸,她刚才走神了,没有松手。
她不想把这张纸给辛棠,她多么想把这张纸撕得粉碎,然后告诉辛棠:这是假的,这是嬴欢要她带来的,不要走进嬴欢的陷阱!
辛棠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味道,狐疑地问道:“黄姨,你到底怎么了?你是想跟我说什么吗?”
黄姨脑中再次闪过嬴欢那双冰冷的眼睛,一个哆嗦,松开了手:“没、没有……”
辛棠已经习惯了黄姨的神神叨叨,又急着看黄姨带来的纸,便没再继续问。
他看到纸上的内容,心倒是渐渐落了下来。
因为心理医生说,患者确实会出现厌恶治疗的行为,这个时候,更需要家人的信任和理解,要耐心地陪伴患者从这种逆反情绪里走出来,同时,想办法让患者持续服药,这样能更好地帮助患者尽快地控制住情绪。
专注于纸上文字的辛棠并未注意到,黄姨佝偻着背躲进厨房,哭得眼睛干涩,几乎要流出血来。
她不想这样的,可她有什么办法呢?她还有一个生病的儿子要照顾,她死了没关系,她儿子怎么办?
如果她不接受嬴欢施与的惩罚,嬴欢就要丧心病狂地把账算在她儿子的头上,她还能怎么办?
嬴欢说得对,她确实过分心软又优柔寡断,做错的事情,她还会再次做错。
她再一次,成为了嬴欢的帮凶。
作者有话要说:注1:酒的描述来自百度
注2:我乱说的,生病了一定要去看正规的心理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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