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想明白了这个关节,所有的一切都仿佛豁然开朗了。
这宁国公府里,从来没有人想把自己接回来,也不会有人想起来自己,而她也没想要回来过。
但是突然有人要接她回来,就是想让她顶替顾兰馥的位置去嫁给皇二子,之后顾兰馥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攀高枝了,攀什么高枝呢,顾兰馥有心上人?
不……顾兰馥一个姑娘家可以因为心上人而一意孤行,但是胡芷云绝对不会,所以那个新的人选一定是出于更大的政治利益。
那就是——太子?
胡芷云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太子,所以无论如何要把这婚事甩出去,所以才一手策划要把自己接回来。
顾锦沅这么想着,就想起来她去万象阁的时候,那个一直未曾抬头看她的顾瑜政,说出的第一句话是,你怎么来了。
不是责备,不是质疑,也不是不满,他就是平淡地说出这句话。
这是什么意思?意思是说,他心里并不想让她来,但是她来了,也就来了吗?
他知道胡芷云母女的想法,因为知道,所以今天才对自己出言提醒。
顾锦沅望着窗外的紫藤,握了握拳。
她其实并不需要父亲。
从小就没有,一直跟着外祖母长大,她已经过了需要父亲的年纪。
至于他这些心存善意的提醒,在她看来,实在是假惺惺,道貌岸然,伪君子。
这种似有若无的善意,甚至比彻底的漠然和忽视更让她愤怒。
是的,她愤怒。
她一直都是心性平和的,哪怕一路上被人轻慢,哪怕来到宁国公府面对着这么陌生的环境,哪怕被顾兰馥暗藏机锋地对待,她也不会愤怒。
别人是谁,和她什么干系,又凭什么对她有哪怕一点的善意。
但是,现在顾瑜政对她释放出些许的善意,她竟然开始愤怒,甚至开始恨他。
顾锦沅从自己的小盒子里,取出来一把竹埙,又命人闭紧了门窗吹起来。
她喜欢竹埙。
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吹,一直吹。
——
这一日是太后娘娘的寿宴,顾锦沅自然也要随着老太太和太太她们一起过去宫里。
前几日,老太太已经让二太太教了顾锦沅一番宫中礼节,免得她进去后有什么不懂的。二太太教得颇为细致,顾锦沅也仔细地记在心里。
虽然她的外祖母教了她许多,但那到底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再说未必事无巨细地讲给她听,示意她还是要多记。
好在顾锦沅聪明,许多事都是过目不忘,该学的也都学了,到了这一日,顾锦沅又略加装点,走出去后,大家一看,都不免惊艳。
她正是初初绽放的年纪,本就生得娇美,如今换上了新做的春衫,衬得那身段窈窕玲珑,莲步轻移间,有仙姬之姿,而她肌肤雪白,有挥云揭雪之态,衬着那盛开桃花,灼灼其华,人面桃花相映红,正是世间罕见的倾城之姿。
这样的她,每一根头发丝都仿佛玉雕一般,就连腰间挽上的天青色玉带,都透着清绝的艳丽之态。
在这样一个女子面前,你会觉得连喘一口气都是亵渎,都会惊动了她。
老太太拉着她的手,看了半响,最后感慨连连:“好看,比你娘年轻时候还好看。”
这句话,是在震撼之后,无意中说出的。
但是说出的时候,自然戳了在场另一位的心肝。
胡芷云微微蹙眉,心里自然是不悦,但是也只能装作没看到。
谁都知道当年陆青岫姿容绝代,谁都知道她好看,在场的很多年纪大的都见过,但是没有人会提,谁会在新人面前提那逝去的旧人?
也就是如今顾锦沅回到了国公府,一个鲜活的承继了陆青岫容貌的顾锦沅出现在大家面前,老太太才不由自主地提了。
现场气氛这个时候就有有些尴尬了,二太太和三太太对视了一眼,都没说什么。
这不是她们能搭话的时候,反正说出这话的是老太太。
幸好这个时候有仆妇进来,说是外面马车已经备齐了,请各位太太过去,这才算是打破了尴尬。老太太说完这个后,自己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
她看了一眼胡芷云,便见胡芷云沉着脸,显见的是不高兴。
老太太见了这个,原本的那点愧疚便不见了。
她是老人家,是老国公夫人,是当婆婆的,自然是想着,我虽然错了,但也就是一句话而已,你竟然因为这个不高兴,这还有当媳妇的样子吗?
恰好这个时候到了上马车的时候,作为这个府里地位最高的老太太,她当然是独享一辆最华贵的马车了,当下她便挽着顾锦沅的手:“锦沅和我坐一辆马车吧,我们祖孙多说说话。”
她这一说,周围人都是微愣了下。
要知道她有两个孙女,就这么挽着一个孙女要同坐算什么,她还有另外一个孙女啊!
顾兰馥见此情景,咬着唇,委屈得不行了,她站在那里,也不吭声。
然而老太太仿佛完全没注意到一样,拉着顾锦沅,亲亲热热地就上了车。
顾兰馥看到这情景,泪都要落下来了。
她心里委屈,不甘心。
之前为了那个桃花粉的事,她没能找出顾锦沅使坏的证据,反而让父亲对自己生气,竟然罚自己禁足十日,要知道这十日禁足可不单单是禁足,还要罚月钱,还要抄写经书,总之这日子不好过。
最关键的是,所有的人仿佛对顾锦沅愧疚似的,给她这个,给她那个,一向不怎么管事的爹,竟然拨了一笔银子,特意让人帮顾锦沅置办物事,仿佛所有的人都在围着顾锦沅转,全然忘记了还有一个她。
她也是这几天才解了禁足,过去了她父亲那里,请了安,认了错,谁知道她父亲神情淡淡的,连个缓和话都没有,她只好灰溜溜地出来了。
好不容易收拾了心情,打扮起来,想着去参加宫宴,怎么着也得和二皇子好好地说几句话。
毕竟上次她见到二皇子的时候,还没做那个梦,还不知道上辈子的事,言语中颇有些冷淡,只盼着他不要误会了自己。
这次定是要多套近乎,免得他生了疑心。
是以她花了大心思来打扮,把自己打扮得娇美动人,本以为定会让大家惊艳不已,可谁知道,出来后便见到了顾锦沅。
她在那梦里,是一遍遍地知道顾锦沅多么美多么美。
但那到底是梦,梦里是没什么颜色的,都是黑白的,但是现在,她看到了。
她知道了一个女子的面颊是如何娇艳得如同刚刚绽放的桃花,她也知道了一个女子可以美到连指甲都仿佛粉贝一般。
这个顾锦沅站在那里,她就是一幅画,一幅让所有的人都忍不住看了又看的画!
而老太太竟然那么不毫无顾忌地夸赞顾锦沅,她甚至牵着顾锦沅的手要让顾锦沅和她同乘一辆马车。
老太太这么做,就是表明了她偏向那个孙女了!
顾兰馥心痛如绞,她又想起来在那个梦里,那个上辈子,她遭遇的那些痛苦。
她握紧了拳头,不行,当然不行,她必须想办法挽回一切。
顾锦沅就算再美又如何,你休想夺得二皇子的喜欢。
顾兰馥想起来那个性情古怪的太子。
让她去嫁太子吧,去遭受冷落,去看着她和二皇子恩爱一生吧!
——
老太太的马车比别的宽敞许多,里面的布置也更加华丽。
说了一会子话的老太太很快闭上了眼睛小寐,顾锦沅也就舒服地坐在那里,从那微微掀开一条缝的窗子往外看。
她知道顾兰馥在嫉妒自己,不过她并不在意。
反正就算她不嫉妒自己,她也会对自己使坏心。
从她来到宁国公府的时候,她就进了贼窝,这里面没几个好人。
至于身边的老太太,顾锦沅其实心里明白,她对自己的好,有对所谓孙女的怜惜,有人老了对昔日旧事的遗憾,也有自己的讨巧,当然更有几分制衡胡芷云的意味。
这种好,是真心好,她感激,但是也不能指望。
真遇到利害关系,她顾锦沅肯定是第一个被抛下的。
这个世上真正能为她着想的亲人只有外祖母,而外祖母已经死了。
她只能靠自己,靠自己在这陌生的地方,走出自己的路。
顾锦沅这么想着的时候,望着窗外,窗外正是这锦绣繁华的燕京城。
因今日太后寿辰,燕京城里凡是门店,皆缚彩楼欢门,马车行在这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便见彩楼相对,旌旗相应,几乎掩翳天日。
她忍不住开始想,此时燕京城里的皇宫,是何等模样?
还有被胡芷云和顾兰馥母女当做棋盘上的棋子一样算计在内的二皇子和太子,又是什么样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