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锦沅和谭丝悦其实没走多远,听到这彩棚轰隆之声的时候,两个人回头看,一看之下,谭丝悦吓得捂住嘴巴,几乎说不出话来。
就在刚刚,她们还在那彩棚里啊,如果她们再晚一些离开,或许就会跟着一起落水了!
刚才顾锦沅拉着她离开,她还想再多玩一会,不曾想顷刻之间已是巨变。
谭丝悦看着那群落在水里的人,有年轻的侯门公子,也有娇滴滴的女眷,如今落在水里,头发湿黏黏,衣裙湿透了贴着身子不说,那尖叫的样子,那哭喊的样子,实在是体面全无!更何况,若是一个不慎,怕是有性命之忧!
如果不是顾锦沅刚才拉着她离开,只怕她如今已经掉到水里了。
谭丝悦和顾锦沅不一样,她自小生在侯门之中,娇生惯养备受宠爱,哪里见过这个,一时浑身发冷,吓得脸色苍白,紧握着顾锦沅的手不放开。
顾锦沅倒是淡定得很,一则根本没出什么事,二则便是落水了她还可以洑水,三则就算像水里那些贵女一般狼狈又如何,又不是要命的事?她可以不在意。
所以她倒是淡定得很,但淡定归淡定,想起刚才顾兰馥的种种奇怪行径,不免好笑不已。
好一个顾兰馥,是算准了那彩棚会塌吧,她怎么知道的?这彩棚坍塌有什么阴谋在里面?
顾锦沅细想这背后缘由,竟也是手脚发冷。
她在陇西本日子无忧,说不得再过一年,为外祖母守孝期满,就会寻一个踏实男子嫁了,就此在陇西过着寻常妇人的日子,从此后和这燕京城是毫无瓜葛了。
只是她被接回来了,不回来不行。
回来了,却是人心处处险恶,无一处安稳,便是睡在榻上都不能安眠了!
顾锦沅回握住了谭丝悦的手,用异样的语气说:“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谭丝悦:“对,太奇怪了!这里面肯定有鬼!”
但具体怎么回事,谭丝悦没说。
谭丝悦虽然是娇生惯养的,性子单纯,但她不是傻子,这种发生在皇宫里的阴谋伎俩,只怕是背后水深,远远不是她一个侯府贵女提的事。
顾锦沅此时已经缓过神来了,从最初的心寒中恢复过来后,她微微昂起下巴,望着不远处水中挣扎着的顾兰馥:“你看我妹妹,好生狼狈,哪里还有半点宁国公府贵女的体面?”
谭丝悦自然是看到了,她咬唇,却是道:“你这妹妹,你以后可真是……”
多余的话,她没说,但是意思,彼此却是懂的。
顾锦沅收回眼来,看向这位自己今天才认识的姑娘:“谢谢你,丝悦。”
谭丝悦却有些激动了,她越发握住了她的手:“谢谢你,锦沅,如果不是你,我刚才,我刚才怕是——”
她深吸了口气:“以后有什么事,你告诉我。”
她的话语有些凌乱,前言不搭后语,不过顾锦沅却明白她的意思,顾锦沅点头,越发握紧了她的手。
这个时候,彩棚外已经有些乱了,御林军侍卫跑来了,谭丝悦的哥哥也过来,要让谭丝悦离开,见到顾锦沅也在,自然也要带着她回去殿里。
不过顾锦沅却拒绝了,她推说她过去偏殿,那边有她祖母的嬷嬷在,谭丝悦兄妹信以为真,自己先回去了。
顾锦沅告别了谭丝悦兄妹后,却绕了一个路,过来了彩棚附近。
她刚刚去桃花坞的时候,那边路已经走过了,依她过目不忘的记性,想从中走个近道倒是不难,很快便过去,只见这边依然乱糟糟的,不过好在掉在水里的贵女已经陆续被捞起来了。
顾锦沅在人群中寻找着顾兰馥,只见顾兰馥哭喊着抱住一根浮木,样子好生狼狈,求着人家快来救她,说她就要不行了。
她看着这一幕,不免好笑,想着她刚才一心想害自己,是不是也希望自己落在水里体面全失,如今看来,真是害人害己,只是可惜了胡芷云无法看到自己女儿这可怜样子。
不过——
她看向四周围,周围依然有不少百官家眷,并没有离开,有人甚至试着将风筝扔进水里让她们去抓住洑上来,当然也有人从旁指指点点看热闹。
想必这一幕明天就会传遍燕京城,到时候这位未来的二皇子妃可是丢人丢大了。
想到这里,顾锦沅微微扬起下巴,眸中泛起一丝鄙薄。
本想害她,自己却遭殃了吧?
真真是活该。
正这么想着,耳边却传来一个声音:“你觉得很好玩是吗?”
那声音犹如冰玉相激,清朗好听,却太过凉寒,顾锦沅一听这声音,身体便微微绷起来。
她当然记得这个声音,也知道这是谁的声音。
这是太子。
顾锦沅缓慢地转过头来,望向了太子。
距离过近,他好像就在她身边,以至于她那么一转头,头发几乎蹭到了他的鼻子。
面庞如玉,墨眸湛然,他修长的睫低低垂着,就那么凝着她,好像看了很久。
顾锦沅心里一慌,下意识后退了一大步:“太子。”
太子却是负手站在那里,薄薄的唇边噙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嘲意:“这么慌?”
顾锦沅低垂下头:“太子身份贵重,小女子敬仰之至,突然间看到太子,不免失态,还请太子原宥。”
太子凝着她,声音轻淡:“那你给我说实话,说实话,我就可以原宥你。”
顾锦沅睫毛轻抖:“太子……要我说什么?”
太子迈前一步,逼近了,低首凝着她,声音却是略转哑沉:“告诉孤,你刚才是不是在笑?看到别人落水了,你是不是很开心?”
顾锦沅:“……”
年轻男子的气息就在面前,一股冬雪寒梅的冷冽感迎面而来,她面上微红,咬牙,低声道:“太子说笑了,那水里的是我妹妹,她如今遭了难,我心里难过得很,又怎么会——”
她话还没说完,太子却突然道:“你在说谎。”
顾锦沅不说话了。
这个太子身份贵重,是她招惹不起的,偏偏这个太子神出鬼没,让人琢磨不定。
她招惹他了吗?
如果可以后悔,她希望那天马车陷入泥坑的时候,她一定不要没事对着他的背影看。
太子越发逼近了她,却是凑在她耳边,低声道:“不要装了,讨厌就直接说,明明不喜欢偏要装作喜欢,你真得太假了。”
原本那似有若无的清冽气息转为温热,他开口,削薄的唇中轻轻吐出的字眼,带着烫意在她耳边散开来,让她的耳根发烫,让她的脸颊仿佛在被火烧。
顾锦沅挺直了背,咬牙道:“太子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太子凝着她,突然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顾锦沅看着他的背影,他现在又换上了便服,腰间束着玉带,要那腰勒得极细,袍摆自腰间散开来,那宽大的衣摆便随着他的动作而荡起。
这是太子,未来的储君,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
但是她得罪过这个人吗?
他为什么这么莫名其妙地针对自己?
顾锦沅攥紧了拳头,她突然觉得,当初宁国公府的人过去接她,对她来说最理智的做法是不是应该坚决拒绝然后连夜收拾包袱逃走?
——
顾兰馥她们很快被救了上来,但到底是丢人现眼了,上来后顾兰馥哭得跟什么似的,老太太和胡芷云都跑来了,抱着她温言宽慰。
不过再委屈,还是得赶紧整理了妆容参加寿宴,毕竟这是大礼。
这寿宴上的饭菜,并不像谭丝悦说得那么夸张,但也并不会好太多,汤汤水水是没有的,全都是吃起来从容又管饱的,看上去好看,啃起来难以下咽。
想想也是,宫中御厨就那么多,寿宴上赴宴的那么多人,哪可能像在家里一般样样丰富。
不过好在顾锦沅并不挑,低头吃几口,稍微不至于那么饿而已。
顾兰馥显然是极委屈,眼圈都是红的,不过却只能忍下来,该笑的时候还是得笑,该跟着祝寿的时候还是得祝寿。
好不容易熬完了这个寿宴,顾锦沅跟着老太太她们出来的时候,路过前殿,不曾想却遇到了一行人,为首的是太子和二皇子,后面还有几个陪着的。
二皇子自然是认的老太太和胡芷云的,便上前见礼,老太太和胡芷云也忙给太子和二皇子见礼了。
见礼过后,略叙了几句话,二皇子注意到了顾锦沅,便往这边看了一眼。
对于二皇子,顾锦沅倒是没什么,这个人在她能掌控的范畴内,至少她能轻易地看透这个人的心思,可这位太子殿下——
她实在是看不透。
她微微抿唇,安静恭敬地低垂着头,只希望不引起注意。
好在那个太子仿佛根本没看到她一般,倨傲冷漠地站在那里,便是对着老太太,也只是略颔首而已。
总算大家告别的时候,可以继续走了,顾锦沅松了口气。
谁知道就在两拨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太子却对她扫过来一眼。
那一眼,幽冷至极,仿佛她犯了天大的错事。
顾锦沅微微别过脸去,这人太莫名其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