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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的宁国公府老太太倒是舒心了。
想想之前,家里出了那么多腌臜事,两个孙子一个孙女竟然不是自家的血脉,老太太险些气死,瘫在床上几天下不来,一口气差点过去。
那段日子,哪里敢出门,便是过节都懒得应对,不过随意让底下两个媳妇支应一下罢了。
丢人,丢人丢到了这份上,老太太没脸见人,甚至跑到乡下的别苑住了一段。好在丢人现眼的事总算过去了,如今顾锦沅当上了皇后,还生下了小太子,小太子金尊玉贵人人喜欢,这一下子,过去的那些事都不怎么有人提了,便是偶尔说起来,也
都是同情安慰老太太。
“咱们这种人家,向来都是往好里想,哪里想到这家子竟然有这种龌龊,你们这是被人给害了,幸好发现得及时,赶了出去就好,也免得乱了血脉。”
周围人等自然一叠声地赞同,纷纷安慰老太太,又痛骂鄙薄一番昔日那胡大将军家的无耻。
老太太这才得了安慰,心里好受了,慢慢地也就觉得脸上有光了。
其实自己孙女当了皇后,自己儿子是国丈了,她自然是面上也有光,走在燕京城里,那是数一数二尊贵的老封君,哪个敢在笑话什么!
其实论起来,燕京城里这些百年大户,谁家没点龌龊事,大家心知肚明不捅到明面上罢了,如今自家正是烈火烹油一般,人人捧着,谁还再提,也就这么过去了。
而老太太另一桩顺心事则是,自家那万年板着脸的儿子,竟然也有了笑模样,仿佛有了人情味,通人性了,不再像之前那么不近人情。
前几日她家那儿子过来给她请安的时候,竟然突然和她说起来,说宫里头的小太子怎么招人喜欢,说小家伙笑得露出粉红的牙床,笑得多么喜人。
老太太真是喜出望外。
她自然也是喜欢宫里头的那个小太子,偶尔间也进宫去看看,不过每次都只是看一眼,连抱抱的机会都没有。
如今听儿子说,自然多问了几嘴。顾瑜政那万年冰着的脸,此时竟然难得含笑,越发多说起来:“我去的时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在,本来阿宝儿是被太皇太后抱着,谁知道他看到我,竟然冲我咧嘴笑,
还对着我抬抬手,当时我就赶紧抱过来了!”
作为臣子,他不好说的是,那时候太上皇站在旁边那酸溜溜的表情呀!
顾瑜政想起这个就忍不住再次笑了,三十多岁的男人,多少年没笑了,笑起来温润如光,眸中更是前所未有的放松。
老太太见他高兴,便想起一桩心事,本来平时都不敢和他提,生怕惹了他,但如今瞧他心情好,也就大着胆子说了,却是顾瑜政续弦的事。
他如今不过三十七岁,虽说当了外祖父的人,但其实风华正茂好时候,平日自己出去走动,倒是颇有几家有意,甚至言语中提及的都是燕京城里有名望的侯门姑娘。
老太太当然有些指望,趁着现在自家风头正盛,赶紧给儿子娶个年轻续弦,生养几个孩子,往日那些就可以彻底抹杀了。
谁知道顾瑜政听到这话,那笑就渐渐收敛了,淡声说:“母亲休要提这个。”
说完后,人家便告辞了。
屋里老太太愣了半响,从窗子里看着儿子走在院子里的背影,叹了口气。
儿子这脸变得真快啊!
——
其实如今燕京城里,颇有几家看准了顾瑜政,想要这个女婿。特别是那些家里有才貌双全庶女或者旁支的,那更是恨不得赶紧塞过去——毕竟自家亲女儿跑过去给三十多岁男人当续弦不舍得,庶出旁支过去,那就是高攀了,该偷着
乐了!
福云公主自然是看到了这情景,心里便开始难受起来。其实顾瑜政整整比她大了二十岁,身份上又差着辈分,她和那个人是绝无可能的,但就在她十四岁那年夏日,她过去二皇兄处玩耍,谁知道走到二皇兄宫门前的水亭,她
调皮,在那里凭着栏杆去够水里的荷花,却一个不小心栽进去了。
她是会水的,但架不住当时猝不及防,自是狼狈,几个丫鬟惊做一团,侍卫们束手束脚。
恰好当时这位宁国公经过,见这情景,倒是镇定得很,当即命侍卫救人,又命丫鬟取来了衣袍为她遮寒,又让人去请御医,可以说当时场面乱作一团,多亏他来了。
他就是几句话的功夫,好像所有的人都有了主心骨,她也很快被妥善照料,先送过去了就近的的侧殿。
福云公主永远记得,当时自己被那宽袍包拢住,在一片沁凉中抬起头,却见那人已经迈步离开。
那个朝堂沉浮数年的男子看起来沉稳淡定,一身紫袍衬得那风姿独特,走路间衣袂翻飞,好一个挺括端方的男人。
那一刻,福云公主心一下子漏跳了一拍。
当晚,福云公主得了风寒,烧得稀里糊涂的时候,她脑子里想着的都是那个背影,梦里恍惚,她落水了,那个人将自己的手伸过去给她。
那双手好生温暖宽厚。从那之后,福云公主便存了一桩心事,每每总是暗地里打听,并不敢明目张胆地问起来,旁敲侧击,比如故意问起来顾兰馥,问起来宁国公府老太太,或者问起别的什么
人,由此带出一些顾瑜政的话题。
只要那话语中稍微提到这位宁国公,她心里都想吃了蜜一样甜滋滋的。她慢慢地知道了许多关于这位宁国公的事,知道了当年他和陆青岫的那一段,也知道了如今他们夫妻不和睦,她总是遐想着,他并不是那种抛弃发妻的人,定是有什么不
得已的难处。
这段心事隐秘无人知,她也从来没想着有什么结果。
后来顾锦沅进了燕京城,她慢慢地和顾锦沅熟了,又知道了胡家的那些事,她的心自是疼得要死,原本虚无缈缥的一丝情愫,慢慢地放大,变得清晰起来。
她甚至想着,其实若是不考虑辈分之差,他如今身边无人,为什么她不可以争取一下吗?
他也许还记得她,毕竟在她最狼狈的时候,是他从天而降,指挥若定,解了她的狼狈。
这么想着的福云公主,在知道自己母后开始商量着为自己订亲后,终于坐不住了,她开始纠结难眠,而当她知道有人想将女儿嫁给顾瑜政后,更是受不了了。
终于在多少日子的辗转难眠后,在一个花好月圆的夜晚,她堵住了顾瑜政的去路,在那里等着他。
顾瑜政乍看到她也是意外,之后倒是慈和地笑了下,叮嘱她说时候不早了,便是过节,也不该太过在外流连,一时又要命人送她回去。
她当然不肯。
他说话的语气,分明是对一个晚辈的关切,这让她不喜,一时冲动,她命左右退下,上前说了自己的心事。
是一股脑说的,说之前没敢多想,说完了之后,她脸红耳赤,根本不敢抬头看他。
他显然是意外得很,即便是再沉稳若定的人,怕是也不曾想到这一出。
福云公主脸上火烫,心跳如鼓,她咬着唇,安静地等着,不远处灯火通明,她却躲在这里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过了很久,顾瑜政终于道:“天不早了,公主还是回去吧,公主说了什么,我只当没有。”
说完这个,他撩起袍子,转身就要走。
福云公主看到这个,急了,一步上前,直接扯住了他的袖子:“你,你当我是随便说说吗,我是说真的!”
顾瑜政皱眉,看了看那被扯住的袖子,淡声道:“公主,请自重。”
声音清冷平淡,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
一句话几乎把福云公主的所有期望尽数打碎,她咬着唇,缓慢地抬起头来,看到那深邃的眼睛里,却在里面看到的是冷静和理智。
不带一丝丝感动的冷静,更没有丝毫的眷恋,仿佛早已经烧烬的灰,恍惚到没有任何的期望。福云公主眼泪落下来了,她望着他:“真的不可以吗?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可能太过突然,但是你要娶妻是不是?我不比他们好吗?我永远不会有什么别的心思,我只要守在
你身边就行了,我可以连孩子都不要,就守着你!”
顾瑜政定定地看着这个年轻姑娘,年轻到和自己女儿年纪相仿的姑娘。
当远处的灯火亮起来时,他看到有光照进她的眼睛里,那眼睛里泛着澄澈的泪光。
他轻叹了口气,抬起手来。他的大手温和地抚了下她的头发,像是抚着自己的女儿般:“你还太小,根本不懂,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时候不早了,虽带着侍卫,到底也不合适,早些回宫去吧
。”
说完这个,他转身走了,这次真得走了。
福云公主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他那背影最终消失在夜色中,薄薄的唇儿颤得发不出声。
过了很久,她终于蹲在那里,捂住嘴巴,压抑地哭起来。
自己话说到这份上,他依然把自己当成一个晚辈。
——
顾瑜政说,时候不早了,早些回去吧。
但是他自己却不想回家。
他的家早就没了,他也回不去了。
他摒弃了左右,背着手,就那么信步往前,也没什么目的,随意漫行,最后来到了护城河桥下,却见不远处几个年轻男女正放花灯,花灯璀璨耀人,几个男女说说笑笑。
他看着那些年轻人,倒是想起来刚才的福云公主。
自然是有些意外,没想到竟然听到一个年轻小姑娘这么对自己说。
他站在那桥下,看着护城河中倒影的粼粼灯影,不由轻叹:“我竟然还没老。”
当爷爷的人了,觉得自己老了,老了后,就差不多人生走到尽头了。
但竟然有小姑娘这么说,也许他还不够老。
他苦笑了一声,之后手伸进怀中,摸出来一个荷包,那荷包有些年月了,上面的绣线都快褪色了。他打开那荷包,一缕秀发便露了出来。
那缕秀发是陆青岫的。
“青岫,现在锦沅一切都好,我再也不用操心了,我算是做到了当初答应过你的。”
身上责任已了,不用操心了,他也可以离开了。
离开这燕京城,带着她的这缕秀发,四处走走看看,看尽天下山水,让她去看看她不曾有机会看的。等到他白发苍苍走不动的那一日,便是他们相见之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