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飞阳不是一个见异思迁的人,他喜欢安然炙热而强烈,他驻足看着那辆遥不可及的车,脑中回忆着那个遥不可及的女人,并不是一见钟情和对美女的不能自拔,而是在想,那女人嘴上划的唇彩,那身上批的貂皮,以及那惆怅的眼神。
距离自己究竟有多么遥不可及?
只是车里车外的距离?还是车已经走到拐弯,自己才走出几步的差距?
他不是一个悲春伤秋的家伙,想归想,放在心里当成一个目标,不会一边走一边意淫着自己已经开上车,然后露出个二百五的笑容。他双手都插在袖头里抱在身前,十足的农民做派,向前走又不时的看向两边,认真的审慎这个县城,看自己究竟能融入到那个角落,进入哪个集体。
歌舞厅。
在这个社会无疑是腐败之地的代名词,揉合了最肮脏龌龊的思想,聚集了最野性粗鲁的人群,在女孩口中:那里的女人都露着大腿,露着肚子,都吸烟都喝酒的坏女人。在男人口中:那里的男人都有纹身,喝点酒之后就发泄对社会的不满,个个手高眼低不务正业,说话时仿佛地球都是他家的一样。
而就在这门口,刘飞阳第二次见到了这女人。
他刚刚走到这里,那辆黑色的桑塔纳就停在门口,这女人很高,大约在一米七五左右,穿着一条罕见的黑色皮裤,下面是一双黑色的长筒靴,上身是黑色貂皮大衣,给人一看,是那种高高在上女王范的女人,与她刚刚露出的犹豫的眼神十分不符。
难道这种女人也会有心事?刘飞阳不禁疑问,在他看来,这种女人无论是富人家圈养的金丝雀,还是自力更生的大姐大,在生活中都应该处于领导地位,那身上的气质好像他前几年在山上见过的一条黑蛇。她的眼神就是蛇信子,蛇信子上下摆动不代表友好,而是随时发动攻击。
她也像是注意到有人在研究自己一样,随意的瞟向一边,看见马路有一人缓步慢行,以往她见到的穿军大衣前行的男人都是佝偻这身子,像是被生活重担压弯了腰一样,而这个男孩没有,挺直腰杆往前走。
这不禁让她有些玩味的盯着,那一顶常见的狗皮帽子也带有几分喜感,寻常的帽子都是两侧有沿,向下耷拉着能护住耳朵,而这男孩帽子的沿已经飞起来,每走一步都向下呼扇着,让她工作之外很难向上翘起的嘴唇勾勒出一抹弧度。
她不在乎旁边两个男人在说什么。
说什么也和她无关,只要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做好就可以。
她盯着刘飞阳这个,让她在过年期间唯一能笑起来的身影,眼神跟着渐渐远去,直到身影拐弯消失不见,这才缓缓收回。
她身旁的男人叫张腾,绰号蛤蟆,属于在这小县城放个屁能熏臭半边天的人物,九几年严打的时候因为寻衅滋事被抓进去,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在监狱里度过后半生,严重一点会被执行枪决。可奇迹发生了,他被抓进去还没等判刑,严打的风头过去,这人又被放出来。
在当时轰动一时,大街小巷皆知。
对面的男人长相也带着一股凶悍劲,是这家名叫龙腾酒吧的老板,名叫吴中,这个人也颇具传奇色彩,据说也是外地人,一清二白来到中水县,卖过辣椒,卖过袜子,在严打的时候,凡是敏感场所统统出售,他激流勇进以极低的价格拿下这家酒吧。
经营至今,生意红火。
这女人抱着肩膀,有些不耐烦的四处看着。
刘飞阳现在急于寻找收入来源,却也知道人得走正道,对于臭名昭著的酒吧,他看都没看,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他懂,如果自己迈到里面,说不定哪天就麻烦缠身,又想起那个脸朝黄土背朝天的汉子说:人间正道是沧桑。
这个女人给他留下印象,至少现在还不是不可磨灭的。
当然,这一切都是他想当然的认为,命运安排他们在茫茫人海中惊鸿一瞥的注意到对方,就注定在他们身上发生不寻常的故事,或是芈月羽翼下的秦昭襄王,又或是善良版的吕后与韩信。
一切都是后话。
大年初三的中水县中心已经有点人味儿,街道两边有站着等车一家三口,个个脸上都洋溢着过年的喜悦和期待的笑容,这里有回娘家一说,记得很小的时候,自己也和父母在村里找拖拉机送他们回门。
只不过那段尘封的记忆距离此时太过遥远。
商家也有开门的,因为回娘家意味着要拿礼品,有些是在门口把啤酒饮料堆成摞,用来招揽客人,还有些则是在门口贴着店内有水果的牌子,招揽客人花样百出。
他把双手从袖头里抽出来,如同一头饿虎瞪大双眼,看那个商家才是自己的觅食之处,他着急找到工作,却不会一头冲到哪户商家里面,得有对比,从规模、外观等各个方面分析哪一处更适合自己。
反正时间大把的有,算不上闲庭信步的走到街道末尾,已经见不到商家,这才折返回来,刘飞阳没读过多少书,如果他读书想必也是中考高考状元之类的,这厮别的本事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算是看门绝技,老话叫遗传!
他准确的记得有十三家饭店,还有四家早餐铺,经营各种百货的还有五家,商店有七家,剩下的都是其他商铺,比如理发店之类的。
没有在外面贴着招工牌子的店铺,如果想打工,只能一家一家的问。
要进去问这里需不需要人,对从未打过工的刘飞阳来说是一种莫大的考验,拉不下来脸,抹不开面子,不过他更知道自己的脸皮面子不值几个钱,这些东西都是别人给的,自己说值一块,别人说值五毛,那就是五毛。
找到记忆中的最大一家商店,站在路边往里面扫了眼,这里人流量最多,生意也最好,看上去不像是能拖欠工资的主,初来乍到必须要小心,他又把大前门牌香烟从兜里掏出来,点燃之后狠狠的裹了一口,烟杆已经被吸憋,这口比较冲,呛得他直咳嗽。
一支烟用了不到三十秒被他吸完,把烟头扔到地上用脚狠狠的抿了两下。
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奔里面走去。
“过年送礼啊?烟酒水果都有,大米白面豆油啥的我们还能开车给你送过去…”说话的是位性,看上去四十多岁。
“您是老板娘吧?”
“对,你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这老板娘笑呵呵的,露着不算很白的牙齿。
“是这样的,我刚才路过的时候,看你这里生意是这条街上最好的,人来人往买东西的人也多,我一身力气,想看看能不能在你这里搬点东西…”刘飞阳说出之句话之后,没等老板娘回答,全身就觉得出一股释然的劲。
他发现嘴这个东西很奇妙,进来之前连说什么都不知道,一旦说出来,不管老板娘回答如何,全身都说不出来的舒坦。
“行行…”她笑着点点头,脸上没看出来失落,还是那种看待顾客的笑容,上下上下打量着刘飞阳。
“身体没事,我有力气,种地的时候我拿洋镐一天能种三亩”刘飞阳说着,赶紧把军大衣扣子解开,想要把身板露出来。
“别,孩子,这天冷千万别凉了!”她伸手阻止道,还露出一丝朴实的歉意“我们这里工人每年都是固定的,就这些人,也能供得上需要,要不这样,你再去别的地方看看,往南边走,那边可能用人”
“行,谢谢大姐”刘飞阳闻言,把扣子系上。
老板娘又是打量着他,开始还有些错愕,最后就笑开了花“这孩子,要不这样,我给你二十块钱一天,现在不到十二点,给你十块钱搬到…”
“败家老娘们,唠你奶奶呢,有客人进来了,赶紧卖东西”老板娘的话还没等说完,货架那边传来个粗狂的汉子喊声。
刘飞阳循声望去,能从两层货架中间看到一双不算友善的眼睛和高高凸起的颧骨。
老板娘听到骂声,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尴尬“还是去别家看看吧,以后买东西来这”
“哎”刘飞阳点点头,不禁又看了眼那汉子,这才转身离去。
他没有被人拒绝的失落感,反而因为那汉子的叫骂生出一股愤怒,他现在就敢断定,这家生意之所以能兴隆,全都是因为老板娘的功劳。
村里小卖店大爷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人得笑,笑着才能招财。
良禽择木而栖这种拗口的话他没听过,只是本能冲着他的第二选择走去。
可还没走到地方,就看远处一个身影跌跌撞撞的跑过来。
再仔细看,正是二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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