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土狗临终前的呜咽与一只饿狼垂危之际的嘶鸣同样可悲,阿康称不上狗也谈不上狼,准确说是狼狗,他年轻的时候或许出彩,成为很多人仰望的目标,可终归在平平淡淡的日子里过着平淡无奇的生活,最后死去。
他确实死了,死的很彻底,在把那句话说完就已经咽气,黑熊的一刀扎在小肠上把小肠扎断,在推动的过程中位于身体内的刀尖又把肝脏划开。
他很普通,只是个缩影,就像在东北街边的烧烤店里总能看到喝的面红耳赤的大汉,光着上身,一手抓着啤酒,回忆以前的事,他们现在平凡着,阿康是死去了。
之所以说这人是狼狗,还是在他临终前留下的那句话,他在用最后的丁点骄傲,来表达不甘。对于杜晓倩来说,她现在闭上眼睛就能想到阿康临终时候的眼神,泛着光,那句话在脑中久久回荡。
当午山脚下有一家小型医院,只有两层楼,以前是镇医院,后来游客多了,当地部门增加医疗设备能达到县级医院规模,他们几人在当地做完笔录,回到医院已经是后半夜,主要是为了陪杜晓倩。
她神情呆滞的坐在太平间门口的长椅上。
刘飞阳眉头紧索站在一旁,刚才做笔录的时候他并没说太多,只是说以为是抢劫的,在看到黑熊的一刻,又看到阿康上前,他就知道可能会有这样结果,只是当一切真正发生还有些难以置信。
可以说这个人是替自己死的,没有他,躺在里面的就是自己。
“你们滚!”
从来不会言辞过于激烈的杜晓倩,偶尔骂人会像百合花一样让人眼前一亮,现在却透露着苍凉,她声音不大,却能在走廊内来回反射,直指人心。
洪灿辉有些心疼,看杜晓倩就这么坐着,眼里再流不出眼泪就知道这件事对她的人生无异于毁灭性打击。
“滚!”
杜晓倩头发散下来,发梢震动,愤怒到即将爆发。
刘飞阳抬手抓住洪灿辉胳膊,趁虚而入固然是追女孩的好办法,前提是得考虑这女孩的心里空旷程度,一层楼高可以填满,十层楼高跳下去可能会被摔死,现在的杜晓倩显然是百层千层,谁都无法弥补,只能靠沧海桑田慢慢填补。
洪灿辉转过头,见阳哥在摇头示意自己离开,深吸一口气,散下来的秀发已经完全遮挡住杜晓倩的脸,看不见容颜,重重的看了两秒,转头离开。
脚步声在走廊内徘徊,听得人心烦意乱。
刘飞阳示意黄月容好好照顾她,也跟着离开。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原本循序渐进的走未必不能把杜晓倩从阿康身边夺过来,从而搭上老杜这条线并且绑严实,来了黑熊要弄死刘飞阳,有阿康挡刀大难不死逃过一劫,现在又彻底伤了杜晓倩的心,她不把怒火加在刘飞阳身上,让他爹搞小动作就得千恩万谢了,再要搭上可谓是天方夜谭。
没有太惊心动魄,却是百转千回。
“他说他会一直看着,一直看着我…”没有其他人,杜晓倩在闺蜜面前就没必要装作坚强,她掉着眼泪,嘴里嘀咕着“你知道么,他是我见过最完美的男人,照顾我无微不至,有文化、有涵养、彬彬有礼,我本以为就这样和他走过一生,可谁想到会变成现在这样…他说他会看着我,我也能感受到他还在我身边,我爱他…”
黄月容叹了口气,走过去坐到长椅上把杜晓倩抱住,想要和什么人站到一起,就要承担什么样的责任,心里对刘飞阳的印象已经大打折扣,当然,是钻石婿的印象,她可不想嫁入豪门之后天天担惊受怕,以后的尺度掌控在朋友之间!
“他说会看着我…可他在哪呢”杜晓倩抬起头,无助的向四面张望,寻觅着阿康的眼睛。
医院门外,刘飞阳走到马路边上,从兜里掏出烟,竟然缓缓蹲下去,就犹如他第一次进入中水县城那般,那时他穿着军大衣,把头上的狗皮帽子摘下去,脑袋上会冒着热腾腾的白气,人一生要经历多少生离死别他不大懂,也从未想过。
父母的离开让他未来的路变得迷茫,柳青青亲口承认她甘愿站在他面前脱光,那个叫蛤蟆的男人死,让他知道风光无限的人也会有走投无路的时候,安然母亲是最正常的死亡。
世事无常。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只认识两天时间,阿康死亡会有这么大感触。
他重重的吸了一口,烟杆都已经憋下去,吐出来的烟雾足以把他的脸遮挡住。
“逝者为大,告诉惠北的人,给阿康家里送一笔抚慰金,然后再想法设个局把他爹手指剁了,让他以后再也不敢进赌场…”
刘飞阳条理清晰的吩咐着,他心情虽说低落,还没到无法用脑子思考的地步,知道给阿康那个烂赌鬼老爹多少钱,也都会输到牌场上,没办法安安稳稳过活。
“明白”洪灿辉点点头,他心中也清楚,阿康因为阳哥丢失生命,恐怕以后和杜晓倩之间在没有联系起来的可能,她应该会恨自己,两天时间就说刻骨铭心的爱上一个人太滑稽,准确的说是短时间过不去这个坎。
“你同学那个表哥我就不亲自过去了,你联系一下,只要开出的条件不太过分都可以,跟他说打赢一场一千,如果他能把介念打倒,我会额外给他奖金”
刘飞阳不紧不慢的说着,他之所以能来这里有一部分原因是巧合,因为柳青青口中那个中医馆也在,两方面原因促成。
“好”洪灿辉回答依旧简洁。
“尽量抓紧时间吧,惠北市形势逼人…”他还蹲着,抬手把烟嘴送到嘴里,清冷的马路上,他的身影在路灯下被拉的斜长,山口,风大,吐出来的烟雾转瞬即逝“如果明天中午能办完,直接买机票会惠北,让之前联系那些退伍兵接站”
“太阳升起我就联系”洪灿辉又道。
刘飞阳闻言,把烟头放在脚下踩灭,随后站起来,大喜大悲,大喜之后有大悲,同样在大悲之后心思也会异常沉稳,此时的他站起来不如以往那般青松锐气,眼睁睁看着身前一个人被人捅死,或多或少会得到沉淀,他转过头,看向在夜色中朦胧的当午山,高耸入云,不知千百丈。
“回去休息吧,我上山看看…”
他说完,背着奔山上走去。
洪灿辉没有劝,刚刚发生命案,警方已经派人连夜搜山,黑熊早已不知跑到哪处荒郊野岭,只要不是自己想跳崖,不存在安全问题。
山门因为警方进入并没关,山下守着的人也知道他是当事人之一,所以并没阻拦,他沿着石阶,一步一步向上走去。
他不得不承认现在体力大不如以前,有人进步,有人后退,刚刚从村里出来那会儿别说是黑熊,就连齐青钢也能对上一拳,对付二孩就是一只手的事,二孩用半年时间练出一身腱子肉,而他用近一年时间成功把八块腹肌变成四块,照这么下去再有两个月就会变成一块…
沿着石阶向上,起初还有路灯,当路过第一个道观之后,就变成黑压压一片,面前是不知绵延多远的石阶,孤零零的一人向上攀爬,并没感觉到累,满脑子都惠北市的一举一动,还有自己应该怎么应对,他甚至都不知道现在走到哪。
开酒吧、抢关系、拼资金、砸拳场。
这些都是大树的主杆,还有具体细节需要添加,他得一点点添加细节,对上根深蒂固的齐老三没有优势。
他在睡觉,这犊子在思考如何应对,算是一点点把劣势缩小。
在当午山顶有一座乘虚宫,据说这三个字明朝某位皇帝亲笔书写,这乘虚宫左面是一处峭壁,峭壁上有一块突出怪石,旁边被人凿出一条纯石台阶能下去,站在这怪石上能一眺千里,见云卷云舒,观绵延群山,仿佛世间被踩在脚下,豪气二字已经无法扛起大旗,当得人间仙境之美。
据说有很多富豪榜上的人花大把资金要站在这怪石上欣赏日出,为的就是追求“守得云开见日出”的人生境界。
然而这怪石为乘虚宫所有,他们看不上那一串数字的钱财,除了当年被人们推崇为宗师的赵宗师能随意进出之外,就连现在乘虚宫掌教也不能随意踏入,因为那里代表的已经不仅仅是一处位置,而是一种境界。
此时此刻,刘飞阳已经走上来,抬头望去就是恢弘的乘虚宫,向侧面看就是面前群山,眺望远方达不到站在怪石上睥睨天下的效果,也称得上脚踩山河。
他才注意到,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还没看见太阳。
站住没动,没继续向上,让他停住脚步的并不是美景也不是卷云,而是望向那处怪石,那怪石犹如平整的脸上伸出舌头,只有几平米的大小,三面悬崖,而现在,那怪石上正站着一个人,穿着太极服。
一招一式行云流水、松柔慢匀、开和有序。
刘飞阳望着他的动作,又透过他身体看向天边,太阳已经缓缓升起…
当午山颠打太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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