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说书人口中经常能听到两个词,上山虎和下山虎,下山虎是饿虎,出山是为了生存,而上山虎是猛虎,是巡视自己领地,虎毛浓密王者之姿。
刘飞阳走到今天完全是被一步步逼出来,假如三爷没有步步紧逼,他可能会满门心思扑倒砖厂和体育场上,他只想好好活着,是下山虎无疑。
而齐老三最初是高高在上的上山虎,只是被刘飞阳挑衅成狂躁的黑瞎子,维多利亚的开业更是扎伤他一只眼睛,这头黑瞎子非但没有沉寂,反而变得更加狂躁。
齐老三见几人目瞪口呆的神态,无所谓的摇头笑笑,转过头看向窗外,透过窗户依稀能看到维多利亚的地灯照出冲天光柱,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收回目光,抬手指向对面的电视柜“那里有酒,喝点…”
螃蟹闻言转过头,从柜子里拿出瓶酒,是惠北大曲,上面已经有些灰尘,看上去有些年头,茶几下面一层有杯子,螃蟹拿出四个依次摆上,随后拧盖酒盖,要逐一倒酒。
“两个就行…你们两回屋呆一会儿,我和螃蟹叙叙旧!”齐老三再次开口,语气就略显沉重,这话听的两人微微一愣,唯独螃蟹平静如初。
两人愣神过后点点头回到卧室里。
客厅不大,齐老三和螃蟹的身影却填不满,一个茶几,茶几上摆了两个酒杯、一瓶白酒,没有丁点小菜。
“记不清咱们上次这么坐在一起喝酒是什么时候了”齐老三端起酒杯,悠悠感慨一句。
“得十二年前了”螃蟹苦涩回道,作为多年的兄弟,他知道齐老三心中想的是什么,这都出于他太了解眼前这位心狠手辣枭雄的性格。
“咱们第一次喝酒还是上中学的时候,为了个女孩打架,对方人多势众把咱们打的鼻青脸肿,气不过就逃学回家,偷的我爸的白酒,那时候还都是用塑料袋装的,咱俩喝了一袋,最后躺在炕上胡言乱语,说终有一天惠北市惠北咱们压在脚下”
齐老三苦笑着,喝口酒,眼神变得迷茫,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好似能看到两个还穿着校服的孩子。
“是啊,太快了,一眨眼几十年就过去了,跟做梦一样”
螃蟹喝完一口之后就端着酒杯,迟迟不肯喝第二口,他有些心酸,对,就是心酸,就在两个月以前他们还是惠北市独一无二的佼佼者,可两个月之后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想当初平刘疤瘌的时候,咱们十几个兄弟,被他带人堵在胡同里,被沙喷子顶在脑门上问敢不敢还手,是你在后面喊了一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然后咱们拼了,砍翻他们二十多人,拼到最后能站起来的就剩咱俩,身上已经被血浸透,好在最后赢了,把刘疤瘌砍翻…”
“从那以后第一次有人管你叫三爷”螃蟹记得很清晰“你耳朵都被砍掉却不知道,最后咱俩累的没劲靠墙根坐着,看到你耳朵没了还在笑,我身中八刀,你身上被砍十二刀,最深的一刀已经看到肋骨”
“那是我人生重大转折点!”
齐老三的今天有一部分得天独厚的优势,但更多的是自身拼搏,阿斗那路货色给他江山给他诸葛,最后还是俯首称臣的结局。
常言道:看见贼吃肉,看不见贼挨揍,齐老三身上的刀疤漏出来,足以让有密集恐惧症的人瞬间昏死过去。
齐老三抬手把白酒一口喝下去,脸上开始爬满微红“一个转折点就必定伴随着另一个转折点,我住院时照顾我的护士,我爱上了她,恰好她也喜欢我这款,本以为就能这样天长地久,却没想到出来个杜老板”
他一边说一边摇头“他看上了她,所以我就得把她送到他的床上…”
“后悔么?”螃蟹并不知道准确经过,但隐隐约约能感受到蛛丝马迹,他把酒杯放回茶几上,发出咔的一声,不算很大,没用齐老三回答又道“但是我后悔,其实我也喜欢她,如果当初在病房的时候,她爱上的是我而不是你,可能不会有今天…”
齐老三听见这话沉吟半晌,缓缓抬头看向螃蟹,年轻的时候自己也像现在这般干瘪,螃蟹却一如既往的人高马大,那护士爱上自己却没爱上他,是个怪事,盯着螃蟹的脸问道“恨我么?”
“三十年的兄弟,恨的起来么?”螃蟹苦笑着。
“三十年”齐老三嘴里反复咀嚼,又灌了一口白酒之后才道“兄弟,你得帮当哥的做一件事!”
“既然都叫兄弟了,说吧”螃蟹突然眼圈一红,抬头看向齐老三“我多想咱们之间只是三哥,不是三爷…”
齐老三再次沉默了。
五分钟后,就听咣的一声,客厅内只剩下他自己,螃蟹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齐老三还端着酒杯,眼神发直,他在想三十年的感情换来今天的结果,身影在钨丝灯泡下犹犹如垂垂暮年的枯树,生机已不再。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茶几上的电话给介念拨过去,卧室里的介念看到电话,接起来,听到电话里让他出来二字,立即迈步,旁边的魏良胜看到齐老三翻棋盘的一刻心里就开始慌乱,他知道事情不好,又不知道哪里不好,刚才在床上的时候不止一次想过要回老家,可又舍不得每个月以万为单位的回报,他很纠结,感觉自己陷入围城里出不去。
又看到介念出去,他觉得胸口沉闷。
介念走出卧室,见只有他自己坐在沙发上并没感到意外,也是从翻棋盘的那一刻开始,介念就知道问题越来越严重,把棋盘扔到地上是什么意思?
既然下不过,那就重新洗牌!
“坐,陪我喝点…”三爷看到介念一笑,眼神很暧昧,这么多年来介念为他解决很大麻烦,也只有他在,自己才有底气与任何人对话,他就相当金钟罩,保护自己刀枪不入。
介念平时不吸烟不喝酒,今天却出奇的坐下来,拿个新杯子,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不过他并没端起来,倒满之后就放在桌子上,齐老三端酒,他拿起来撞一下,不喝,又给放回去。
“都说你会推测,咱俩认识这么多年还没让你给我看看,介念,你说三哥这关能不能过去?”齐老三很平静,笑呵呵的问着。
介念却蹙着眉,他没看齐老三,而是盯着桌面。
“但凡有一点办法我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步,刘飞阳是铁了心要跟我斗到底,啤酒都是从高启亮那里拿的,那个畜生虽然也给我供酒,可跟刘飞阳的成本能一样么?他盈利我还得赔钱,况且他后面还有一群富翁支持,这么斗,用不上两年,盛世华庭就得破产…”
齐老三把身子向前一探,有几分渴求道“如果是你,是风风光光的死去,还是到最后被人逼到走投无路的时候再想辙?”
介念眉头更深几分,维多利亚开业,有消防严阵以待,有便衣维持秩序,虽说这都是常理之中,但是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谁也不敢保证是不是上面在传达信号,如果三爷没了支撑,就是齐老三。
“三爷,从十五年前咱俩相遇,那时候我穷困潦倒你能给一口饭吃,我就说这条命是你的,什么时候想要什么时候拿去,有什么吩咐你直说!”
“十五年?”齐老三眼里又一阵迷茫,他貌似也没想到与介念都认识这么多年“钝刀子切肉很疼,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刘飞阳肯定是想慢慢折磨我,但是我不能给他这个机会,所以得尽快有个了断,你…”
“刷…”
介念听完,抬手把酒杯拿起来,灌到嘴里一口喝下,沉重放下杯子,顿了几秒,随后一言不发的离开。
直到现在,客厅里就剩下他,还有卧室里的魏良胜。
齐老三没让他出来,而是自己站起来,抓起酒瓶,拿着两个杯子奔卧室走去。
魏良胜刚才趴在门缝上听,声音太小,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他知道一个一个谈话绝对不是好事,在卧室里焦急的来回踱步。
“咯吱…”房门被推开。
魏良胜猛然回过头,看到那头白发,尴尬的叫了句“三爷…”
“坐…”齐老三走到床边坐下去。
魏良胜闻言也不敢反驳,只好心神不宁的坐在床边。
齐老三开始倒酒,倒好一杯给他递过去“小魏啊,咱俩认识时间不长,但都是实在人,有什么话我也就不缠着掖着的,直说,我想跟你做一笔交易!”
“交易?”
魏良胜听到这话一愣,手上微抖,酒水洒了一半。
“对,交易!”齐老三重重肯定“我知道你家庭条件不好,给你准备了一笔钱,足够你活后半辈子,娶媳妇、生娃、赡养父母都够”
“三爷…你说,我听着!”魏良胜艰难开口。
“其实很简单…”
当齐老三说完,魏良胜整个人僵化在原地,十几秒后,面色开始变红,人也开始颤抖,他心里正在挣扎,这个决定很艰难,可又想到那个数字,一咬牙道“好!”
齐老三闻言微微一笑。
三十年的兄弟、十五年的圈养、当下的利益。
是他最后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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