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奶奶突然来发疯,实在把何家一家子气个好歹,陈大奶奶自己个儿跑了,两个丫环却是留在了何家。何老娘怒道,“都给我捆起来扔柴房去!老娘这般忍让,这些畜牲就以为老娘好欺负!”
何子衿道,“再不能像以前一样算了!”
何恭先劝老娘,道,“娘就是生气,也不至于为这种人生气,您气坏了身子,担心的还是儿孙。”
何老娘怒火难消,将榻边儿上放茶盏的矮几拍的呯呯响,道,“我要任着生气,早气死了!”
“祖母先别气,为那等浑人,也值不当生气。”何子衿道,“一个个的,就是看祖母和姑祖母好脾气,便没个消停了!翠姐姐,你去铺子里,找小福哥,把这事儿跟小福哥说一说,叫小福哥去找姑祖父!告诉姑祖父,倘没个说法儿,以后我们两家就恩断义绝,再不来往!”
翠儿忙跑去找未婚夫了。
陈姑丈因多年无子的二儿子喜获双生子,正为自家人丁兴旺乐呵儿呢。这会儿快中秋了,寻常人情交际便交给几个儿子跑出去打点关系。陈姑丈在铺子里转转,瞧一瞧生意啥的,听身边儿管事说何家下人有事来回禀,陈姑丈还寻思,什么事儿呢。
因近中秋,陈姑丈还沾沾自喜的以为何恭要请他这姑丈吃酒啥的。何家是老妻的娘家,且这家人不差,认真有几门不错亲戚,这年头儿,姻亲故旧的,就得关系多,才做得起生意来。陈姑丈素来很给何家面子的,便令人叫了小福子进来。
小福子一五一十的将事说了,就是前天那蛇自合欢树上掉下来砸陈大妞身上的事儿,小福子因是赶车送阿念去看田地,也是跟在一干孩子身边瞧的真真儿的。小福子也不是笨人,道,“实在是陈大姑娘误会了,我家表姑娘怎会带蛇在身上,表姑娘是看那蛇掉陈大姑娘身上,陈大姑娘又害怕的很,就去帮着抓住了。表姑娘一片好心,贵府大姑娘不知为何,张嘴就骂我家表姑娘是狐狸精,还说这蛇是表姑娘带去的,实在不知所云。”小福子是何恭的亲随,何恭出去拜师访友都带着他,也学了几句文绉绉的话儿,“原就是姑娘家拌嘴,贵府大姑娘骂的太难听,表姑娘就把蛇又扔回她身上去了。其实,就是吓她一吓,终是将蛇捉了去。昨儿晚上,家里吃的炖蛇羹。就为这点事儿,我家是没放心上的,今儿下晌,贵府大奶奶便张牙舞爪的去了家里,一句话不晌的就要打死我家表姑娘,还带了两个丫环做帮手,主仆三个在家里打骂不休。我们太太气的了不得,叫小的来跟姑老爷说一声。太太说……”小福子瞄一脸陈姑丈阴沉的脸,咬咬牙道,“太太还说,还说,要没个说法儿,以后就恩断义绝,不再来往了。实在是,受不得这个气。”
“竟有这事!无法无天的王八羔子,大过节的,不说去给舅太太磕头讨喜,倒背着我去得罪舅太太!我饶得了哪一个!”陈姑丈怒不可遏,对小福子道,“你回去只管跟舅太太说,我再容不得这些不孝子孙无礼!定会给舅太太一个交待!”
陈姑丈是真的气个半死,他前些天百般算计过三姑娘,把人家亲事都搅黄了,人家却帮他把他孙子给劝解了回来,孙子这就要跟许举人家的闺女定亲了,陈姑太正打算中秋厚厚的送份礼给何家。再者,也得给三姑娘些好东西,算是对前事稍做补偿。还有,陈姑丈早打上何子衿的主意,就等着何子衿大些叫老妻去亲上加亲了!他满肚子主意要两家亲近一二,不想陈大奶奶这不知好歹的东西,竟然敢去拆台!
陈姑丈铺子里也不呆了,命人备车回了家。
他一回家,陈大奶奶正披头散发浑身狼狈的在陈姑妈屋里哭诉,“那狐狸精好生歹毒,把大妞吓个好歹不算!我去舅妈家问她几句,她倒拿了菜刀要杀我!母亲,我不活了!”
陈姑妈还没说话,陈姑丈走了进来,道,“你不活就去死!”喊人,“大郎呢?大郎回来没?”
陈大郎正在家里账房处清点家里备下的中秋礼,见仆下叫他去太太屋里,他继续瞧着礼单问,“什么事?”
来传话儿的是陈姑丈身边儿的小厮,家里就这么几口主子,小厮伶俐,也乐得给陈大郎透个信儿,那小厮凑到陈大郎耳畔,悄声道,“大爷,您赶紧去瞧瞧吧。大奶奶把舅太太给得罪了,老爷太太气的狠了,叫您过去呢。”
陈大郎脸色微沉,放下礼单,命府里管事继续做事,抬脚去了正房主院儿。
陈大郎到时,丫环婆子都守在外面,陈大奶奶还在屋里嘤嘤的哭,“把大妞儿吓成那样,睡觉都不能安宁,总是吓醒说屋里有长虫。爹,娘,大妞可是我亲闺女,难不成,我去问问那歹毒丫头都不成了?”
陈姑妈扭着脸儿,陈姑丈一见儿子来了,指着陈大奶奶道,“你看看!你看看!你媳妇做的好事!大过节不说孝敬孝敬你舅妈,反带着丫环跑到你舅妈家胡闹,把你舅妈气个好歹!”
陈大郎因媳妇丢了好几回脸,如今见媳妇这形象便不由的火冒三丈,怒问,“你去做什么了?”
陈姑妈帕子捂脸的哭,“你也知道大妞给吓的不得安宁,我,我就是去舅妈家问一问三丫头!”
陈家原就是暴发之家,陈姑丈也不吝于同儿媳对质,怒道,“你是怎么问的!你怎么不去问问你舅妈可好!去了二话不说就要打人,你还带了丫环去一并打闹!你眼里还有没有你舅妈!有没有你婆婆!你这混帐!”陈大妞那事儿,不过小姑娘家争执口角,都是亲戚,小姑娘家,谁占个上风谁处个下风,都是小孩子家自己的事,哪里还要大人去讨公道!这糊涂东西!
“你婆婆就是太心软!我又不愿与你个妇道人家计较!你就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生事!我看,我就该学一学何忻!这家里方有个规矩!”陈姑丈冷声道,“大郎,马上套车,送她回娘家!咱家没有这没大没小、眼里没有长辈、不知规矩的媳妇!”
陈大奶奶尖叫,“爹,爹,这事儿可不赖我啊!你怎么偏帮着外人哪!”
陈大郎实在按捺不住,扑过去就给了媳妇一脚,怒喝,“外人!你说谁是外人!你敢带着丫环到我舅妈家打骂!忤逆!不孝!今天就是休了你岳家也说不出别的!”娘舅娘舅,这年头,舅家可不是一般的亲戚。何舅舅虽是过逝的早些,但何老娘对陈大郎兄弟几个向来不赖,以往陈家不大富庶时,那会儿陈大郎还小,何舅舅也还在,但凡何家做些差样儿的好吃食,都要把陈家兄弟几个叫去一并吃的。就是陈姑丈做生意,何舅舅也出过银子,虽说后来陈姑丈都加倍还了,但亲戚情分难道就没在了吗?后来两家还想亲上作亲,虽因何恭相中沈氏,亲事未成,陈大郎心下是生了些嫌隙,可接着他爹鬼迷心窍的迷上了狐狸精,陈大郎这做亲儿子的略劝一劝给揍个猪头,还是何家出头出面儿的出主意出人出力的陪着他娘一道去州府找了妹妹,这才把他爹给拗明白了过来。这几年,陈家是有钱了,但陈大郎对舅家一向很不错。前两次陈大奶奶过去哭闹,还可以说是着急儿子的事。如今儿子好容易叫三姑娘使法子给弄的明白过来,三姑娘这份人情尚未还,陈大奶奶这没长眼的东西又过去打骂。陈大郎就想一脚踢死这混帐老娘们儿!
陈大奶奶原就不是什么聪明人,今日又给三姑娘脑袋飞菜刀,当真是吓得智商更不够用了,如今她捂着肚子方明白自己犯了什么忌讳。是啊,何老娘是长辈啊!陈大奶奶是个容易冲动的人,要不也不能三番五次的去何家折腾,不过,她又很勇于认错,,此刻连忙哭跪在地上抱着婆婆的腿哭求,“我不是想对舅妈不敬啊!”
再怎么哭也晚了,陈姑妈叫来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把陈大奶奶连抬带架的塞车里,陈大郎直接将人送回岳家。
陈大奶奶的娘家韩家还奇怪呢,怎么姑爷姑奶奶这么傍晚的来了,结果,陈大郎将人放下,一句话不说直接走人,陈大奶奶披头散发,满脸泪痕,韩家人直接傻了。
待陈大奶奶在父母的逼问下说出原由,韩老爷一个响脆巴掌抽她脸上,恨恨的骂,“糊涂东西!”
陈大奶奶又是一通哭。
陈大奶奶在娘家如何哭诉暂且不提,陈大郎回家后与父母商量,“还是快些给阿志定下亲事!我亲去给舅妈磕头赔礼。”
陈姑妈十分伤感,掩泪道,“你舅妈待咱家,可是没半点儿外心哪。阿志的事儿,还多亏三丫头明理,要不阿志怎能回转了心意呢。我正说中秋要去找你舅妈说说话儿,你媳妇就这样,我这老脸,是再没脸见你舅妈了。”
陈姑丈脸皮厚,宽慰老妻,“不至于,他舅妈素来明理,是大媳妇糊涂,把他舅妈气着了。你们女人家心细,一会儿我跟大郎过去一趟,好生给他舅妈赔礼,他舅妈不会与大媳妇这等糊涂人计较的。”
陈姑妈道,“这一回一回的,叫谁谁不寒心哪。”
“娘,你只管放心,阿志他娘倘不学个明白,就让她在娘家住着吧。哪怕她明白了,也得叫她去给舅妈磕头认错才算完!”陈大郎伙同其父断过三姑娘的姻缘,他到底不比其父修练多年,胆厚心黑。故此,陈大郎心里是有很重的负罪感的。人家不念己家旧恶劝回了自己儿子,这怎么说也是有功无过。结果,媳妇这无知的东西,还把人这般得罪。
陈大郎越想越蹿火。
父子两个商量半日,晚饭也没吃,陈姑丈道,“先把中秋礼给你舅妈装车上,咱们这就过去。你娘脸皮儿薄,别叫她去了。”对陈姑妈道,“老大房里你照看着些,老二媳妇在做月子,你就在家里吧。”
陈姑妈觉着没脸面对弟妹,点了点头,道,“倘是弟妹有什么不好的话儿,也是应当的。要搁我,我也说不出好话来,你们只管听着就是。”
陈姑丈点点头,“知道知道,认识大半辈子,我还能不知舅太太的脾气。”
陈姑丈的心理素质,寻常人都难以估量琢磨,他带着长子在天刚擦黑的时候就去了何家。何老娘因为生气,晚饭也没吃。见着陈家父子实无好气,冷笑两声,“哟,这可是稀客,身后带了多少人,是不是这回想连我一道打了,好给我些厉害瞧瞧!”
陈姑丈咣给了长子一脚,又给何老娘赔不是,“他舅妈,千不是万不是,都是我的不是,我没给大郎娶个好媳妇啊!”
何老娘心里极厌陈大奶奶,却又心疼侄子,道,“你既知是你的不是,打大郎做甚!”
陈大郎较其父还是比较有良心的,一听这话眼睛就泛酸,扑通给何老娘跪下了,含泪道,“舅妈是看着我长大的,打舅舅在的时候,舅妈但凡做点儿好吃的,没一回没落了我们兄弟的。今天媳妇对舅妈无礼,我实在没脸来见舅妈,我给舅妈磕头请罪了。”说着,一个头叩地上。
何老娘心里也伤感,侧脸拭泪,“你舅舅去的时候,还跟我说,知道你爹有本领,可娘舅娘舅,舅家还是多顾看你们。后来你舅舅去了,倒是你们顾看我多些。这几年,你爹越发有银子了,我这个舅妈,同你娘是好的,只是不入小辈们的眼了。这也不为怪,谁叫我家里不比你家有银钱呢。唉,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老理儿,再不会错的。”
“倘舅妈家也是大户,想来你媳妇纵有天大胆子,也不敢三番两次来闹腾的。”何老娘叹,“人情薄如纸,行了,我知你是好孩子,你爹也不是你媳妇那样的糊涂人。你们来了,就此罢了。都回去吧,把你家的丫环也带回去,她们是忠仆,为你媳妇出力不小。天也黑了,我就不留你们用饭了。”
何老娘扶着余嬷嬷的手屋里歇息去了,父子两个想拦也不能拦,只能与何恭说好话。何恭是个老好人,这回却是全程板着脸,陈家送的东西,何恭本是死都不肯收的,奈何陈姑丈本领非常,软磨硬泡苦肉计啥的都使上了,何恭方勉勉强强的收下了。
陈姑丈带着陈大郎回家,越想越来火,决心一定要给陈大奶奶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何恭送走陈家父子,回去看他娘。
他娘正在里间儿床上坐着泡脚呢,见儿子回来,问,“走了?”
“走了。”
何老娘看儿子手里拿着张单子,问,“这是节礼?”
何恭点头,道,“我本来不想收,姑丈死活要留下!还说不收他就跪下,我实在没法儿,就收了。”
何老娘冷笑,“老不要脸的!”
何恭问,“娘,要不要给姑丈家送回去?”
何老娘眼珠子一瞪儿子,道,“你傻啊!还什么还!这是我的那啥……”想了半日,何老娘方起以前何子衿说过的一个稀奇古怪的词儿,一拍大腿,道,“我的精神损失费!”
何老娘不理儿子欲言又止的神色,道,“念念!”
何恭照着礼单念了起来,陈家有心赔礼,这节礼自然丰厚的很。何老娘点点头,“先一样样抬我屋里来,明儿个再说!倘大郎再来,你瞧着应对,别忒近了就成。中秋节礼也不要去送了,重阳节礼也省下了。”
何老娘容易被东西收买,何恭却是个执正性子,道,“倘不是看在姑妈的面子!哼!”
何老娘缓缓的出口气,闭起眼睛道,“这也就是看着你姑妈的面子了,哪天我跟你姑妈一闭眼,老人们不在了,咱家与陈家也就生分了。既然我们还没死,远一些无妨,也不用绝交,叫你姑妈脸儿上难看。”何老娘叹口气,“还有,想想你姐夫、阿素,与宁家是交好的。你姑丈是有大把银子,可不如咱家好亲戚多,亲戚间,糊里糊涂的过吧。什么时候把大郎他媳妇好生处置了,再与他家来往不迟!”
何恭恨声道,“那可恶妇人!大表兄不休了她,再不算完的!”
“这急什么!我也不能叫那贱人好过!”何老娘是看在陈姑妈的面子上,对陈家格外宽和些,她本就不是什么好性子,陈大奶奶三番两次的来撩拨,何老娘这回定定是要算总账,再不能善罢干休的!
中秋节,陈大奶奶就是在娘家过的,倒不是她不想回婆家,实在是回不去。陈大妞的惊吓症也好了,陈志还来何家想替他娘说情,叫何恭一句话就噎回去了。何恭性子虽软,却是个大孝子,根本没叫陈志见着何老娘,何恭罕见的这般强硬,直接道,“阿志,你是有娘的人,我也是有娘的人,将心比心吧!不是我不给你脸面,是你娘办的事儿叫人给不了脸面!”
于是,阿志如何一尘不染的来,就如何一尘不染的回去了。
直待八月底,陈大奶奶亲来何家磕头赔礼后,陈家给她收拾出了禅院,专供她念经所用,无事再不准她出禅院儿。陈姑妈这最恨小老婆的人,这会儿也张罗着给长子寻一门贤惠的二房,至于陈大奶奶娘家,屁都未敢放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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