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城距离北京只有八十里地,到了这边,可以说是距离京师只有咫尺之遥。包括曹化淳在内的一干大明官员,在进入通州后都长吁了一口气——总算不负天子所托,把短毛的援军给请来了。
所以又过了一天以后,当他们发现短毛的行动方向竟然不是向着京师,而是径直继续向北进军时,一干人的脸都绿了。
曹化淳率先找过来,询问为何不去京师。唐健懒得跟他们掰扯,让庞雨去跟他交涉。而后者自然早就考虑好了如何应付这帮人,见面后只轻描淡写说根据咱们的斥侯侦察,后金大军在前方道路上已布下重兵,似有埋伏在彼。我军与其和他们硬撼,还不如避实击虚,直接攻其本营为妙。
庞雨这些话当然都是鬼扯,不过用来糊弄对军事一窍不通的曹督公倒也够用——尤其是他老人家最近恶补军事知识的手段居然是看《三国演义》,而庞雨这些话恰巧符合了三国中军师们掐指一算,便能克敌制胜的风度。
再加上短毛军毕竟是在往北边走,是主动靠近敌军而非相反,于是曹化淳也就相信了。他毕竟不是高起潜,对军权没有那种近乎于变态的控制欲望。况且这是在短毛军中,也不敢拿出颐指气使的态度来。
曹化淳偃旗息鼓,老老实实跟着大军向北走。庞雨倒也曾问过他,是不是先回京师去向皇帝禀报?不过曹督公只考虑了几秒钟便谢绝了这条建议,还是要求继续跟着大军一起行动。
庞雨笑着感谢了他的信任,对他的态度与之前也有所不同——行动永远比言语更有说服力,曹化淳肯随军一起行动,说明他对这支部队的战斗力很有信心,并不担心会把自己坑进去。
尽管这支部队全军加起来只有六千多人,而对面的金蒙联军号称二十万,真正探明的实数也至少在六七万以上,十比一的差距。曹督公还愿意跟着,也算是够意思了。
全军一路向北,但速度比起之前却是不可同日而语。走走停停,整整三天后才抵达距离通州仅仅六十余里,曾经被后金攻破毁弃的顺义残城。每天只走三十里,标准的一舍之地。而且走一天停一天,多出来的一天干嘛呢——用来修筑营垒。
琼海军的土工作业能力在这里充分展示出来:每隔三十里地,便深沟高垒,用壕沟和土墙围拢出一块空地,实际驻扎时再加上重重铁丝网和哨塔木楼,将宿营地守护的严严实实,其严密程度,足以打消任何人企图强袭的念头,夜间偷袭更是不可能。
——这也叫没办法,通州距离昌平仅有百五十里,骑兵大队须臾可至。也就是说他们随时处在可能遭遇对方突袭的环境下。面对金蒙联军的机动优势,琼海军并没有太多办法应对,只能拿出大清国一等毅勇侯,曾文正公的“结硬寨,打呆仗”之故智,来对付他主子的老祖宗们了。
…………
深夜,顺义县城的某个角落,被专门整理出来的琼海军营地中。唐健等人再一次集中在临时搭建的作战会议室,接收着来自前方侦察部队的敌情通报。
北纬侦察部队现在已经基本放弃了对敌军的骚扰,转而全力打探敌军动向。他们和主力部队的联系时间从原来的六小时一次改成了一小时一次——每到整点时刻,主力部队这边都会打开机器,竖起天线准备接收电报。当然不是每次都能联络上,但只要侦察部队打探到了最新军情,都能在最短时间内通知到主力这边。
随着“滴滴答答”的收发报声音结束,译电员很快将最新情报翻译出来,递送到唐健面前。后者接过看了几眼,脸上现出一丝异色:
“皇太极的主力集群果然开始移动了,但却是向着北京方向而去……他们不打算与我军交战么?”
庞雨听后也是颇感诧异,要过电报看了几眼,又对照着地图比划了一阵,眉头渐渐紧锁起来:
“哼哼,你打你的,我打我的……皇太极也很懂这一套么。”
“什么意思?”王海阳在旁边不解道,“他难道还想去攻打北京不成?”
“他不是去攻打北京,而是吓唬朱由检和北京城里的那群文武官员。”
庞雨哼哼冷笑了一声:
“皇太极在技术上比我们差得远,但是对于人心的把握,可实在是太绝了。”
见作战室中几人脸上依然有疑惑之色,庞雨只得再把话说得更清楚些:
“你们想一想,北京城里那些人被围困了将近一个月,心弦一直紧绷着,这时候终于听说援军快要到了,他们会怎么想?”
“很高兴?”
王海阳随口回应道,没觉着有什么古怪。庞雨笑了笑:
“然后援军没来北京,直接从通州北上了……”
“可能有点失望,但也不至于多生气吧,毕竟我们是在向着敌方进军的。估计就跟曹化淳的反应差不多。”
王海阳继续回应道,而庞雨随即又是嘿嘿一笑:
“那么,如果这时候敌方大军忽然兵临城下,大肆威胁京师周边呢?”
“这个……”王海阳沉吟了一下,“按理说应该也不至于太紧张啊,毕竟皇太极如果有把握攻下北京城,他也不会拖到这时候才动手。”
“但在心理上,这种压力会很大的,而崇祯偏偏又是个心理承受能力很差的人。”
解席在一旁撇着嘴道,他现在已经明白对手的意图了:
“奈何不得我们,就去给明朝君臣施加压力,然后再将这种压力转移到我们这边……哼哼,果然是心理战的大师。当年依靠反间计搞掉了袁崇焕,现在又想玩这套。当年故智,又使出来啦!”
“办法不怕老,管用就行。”
庞雨点了点地图:
“他这样搞一下,北京那边肯定会派人来,要求我们向京师靠拢。这样一来我军的行军路线就很容易推断了。他可以从容选择最有利的战场,以及最恰当的战机……”
“我们可以不理会啊。”
王海阳在一旁皱眉道,庞雨则耸了耸肩:
“这就是个阳谋,我们当然可以不理睬北京的要求,但那样一来毫无疑问将大大得罪了朱由检——可我们那么大老远跑来是为了啥?吃辛吃苦最终却跟客户翻脸,这种蠢事谁会干?”
“那你的建议呢?”
唐健在旁边询问道,庞雨则很佛系的两手一摊:
“这就跟我从前做工程一样:客户们总会提出种种奇葩的要求,你不能不听,但也不能全听。只能随机应变,从中挑选出对我们有利的条件加以应用。另外,一定要搞清楚客户最主要的需求是什么,在满足他主要需求的前提下,一些细枝末节,达不到也没关系了。”
作战室里沉寂了片刻,一会儿却是王海阳先摇摇头:
“真是烦死了,想要痛痛快快打一仗咋就这么难呢……你们看着办吧,到时候告诉我怎么操作就行。”
说着,王海阳气呼呼走掉了,唐健一声不吭看了会儿地图,也掉头离去。等到解席也离开作战室的时候,他忽然冲庞雨笑了笑:
“你这只不过是推断而已,也许崇祯没那么傻呢?”
“我也期望如此,这样我们就可以按原计划行动了:一路向北,找到敌人痛痛快快干上一仗,结束!”
庞雨这样回答道,然而他的期望在当天晚上就被打破——先是曹化淳夤夜求见,说收到京师来人急报,鞑子军大举进犯,要求琼海军立即前往京师守护!
这样的急报一夜之间居然来了两次,到次日天亮时,居然是兵部尚书张凤翼亲自赶来了,并手持天子诏令,要求琼镇立即回兵救援京师。
琼海军这边有电报联系,对于北京的情况并非毫不知情——徐磊部下那几百号人可都是整夜在城墙上驻守的。按照他发来的信息,从前日起,确实有大批后金和蒙古骑兵出现在京师城墙附近,大肆放火焚烧附近草木树林——民房早就被烧光了。又驱赶来很多平民,做出要攻城的架势,但是被城头上几轮火炮便打散了。
总之就是声势闹得很大,但并没有什么实际威胁。不过莫名其妙的,这两天城里头的气氛却突然紧张起来,各种谣言满天飞。许多人都在叫嚷说是琼镇兵马逃跑了,不来北京了,京师即将不保。
徐磊猜测恐怕是有间谍在城中兴风作浪,已经加强了对大市场的守备和监控。同时也联络了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卫,顺天府等单位出面维持秩序。但后来又听说明朝君臣好像真在合计要给琼镇兵马下命令,便赶紧发电报过来,要大家不用担心北京的局势——徐磊本人对于守住北京城依然是很有信心的。
可是张凤翼等人显然不这么想,跑到这儿来便一迭声的要求琼镇前往京师。其实他也不想想——倘若后金当真有意围城攻打,你一个文官老头儿怎么可能跑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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