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心里再有别的想法,她也不禁一挑眉,本能地思索了起来:要是祖父所言不假
如果没有票号陪嫁,她倒还不一定看得上良国公的爵位,别的不说,只要一想到权仲白那云淡风轻的魏晋风度,蕙娘就打从心底犯腻味:他是肯定不会去争的,不然,怕是早都续上弦了。牛不喝水强按头,她难道还能强着权仲白可有了宜春票号这个陪嫁,那就不一样了,怀璧其罪,比起还没有生育,平时德行也并不显的长子夫妇,权仲白医术通神,上层关系极好,她焦清蕙是阁老孙女,老阁老军政两面的关系,权仲白怎么都能继承了三分。又有这熏天陪嫁,就是他们不争,对府里其余有意爵位、有份来争的兄弟来说,也已经无形间是个压迫了。四太太说的好,为了三文钱都有人杀人呢,更何况是宜春票号这么大的利还没过门,权家就有人迫不及待地要出手了,自己要还傻乎乎地只想着过门后自保,那岂不是等着人来踩死
该怎么争呢老太爷已经指出明路了。争一时闲气,简直和五姨娘一样蠢。再没有人比焦家更懂得子嗣不旺盛的痛苦了,她的千般心机、万端手腕,全比不过一张好肚皮,能把嫡子生在前头,就已经是堂堂正正地在争。别的事情,大可以等生完了孩子再说。
理是这个理,祖父一言万金,路都给铺好了。就是心里再不愿意,蕙娘也没有再闹脾气,她轻声说,“可他老往外跑,这些年来,在京城的时间并不多”
“往后几年,他出不去了。”老太爷笑了。“权家只怕比你还要更着急我还有一件事,没和你说呢。定亲的时候,就已经和他们打过招呼了,将来要是子乔出了什么事,没能平安养大。你和子殷的第二个儿子,必须改做焦姓,承继焦家的香火。”
蕙娘肩膀一弹,她吃惊地看了祖父一眼,“这这合适吗权家人行事这么狠辣,万一要是将来他们对子乔下手”
“合适,怎么不合适”老太爷淡淡地说。“他们要下手,怎么都得等我合了眼。要是我撒手的时候,你还没能在权家做出一番名堂来,子乔生死如何,那也都是他的命。天下的富贵就那么多,我们家独揽了几分去,命不够硬,哪里撑得起来”
从小老太爷就是这么教她:秦失其鹿,天下共逐。有钱有势,自然就有人觊觎,泼天的富贵看着是好,可要没有撑天的实力,那也只有被淹死的份。焦子乔自己要是能耐不够,蕙娘这个做姐姐的又护不住他,他的命运也就只能操诸于他人之手。到时候是生是死,可不就凭个天意了
“就是你自己在权家也是一样。”老太爷并没有再往深处去点了:蕙娘为人,他难道还不清楚就是因为她亲手把子乔生母给搞下去了,这辈子反而还会更护着乔哥。再点透,倒落了下乘。“这天下,越是最富贵的地方,争斗也就越凶险,人情也就越淡薄。你在焦家也好,权家也罢,甚至是把你许到何家也是一样。你有的少了,别人未必不来害你,可你有得多了,别人是一定要来害你的佩兰,人生在世,步步为营。以后过门到了夫家,三从四德的面子要做好,私底下该怎么办,你自己心里要有个数。”
清蕙起身恭恭敬敬地给老太爷行礼,“孙女一定谨记在心,不令您、令母亲失望。”
有着一句话,将来就是自己撒手,也无须为子乔担心。出嫁前该有的几句说话,也都说得差不多了。老太爷唇边不禁浮起一缕微笑,他目注蕙娘徐徐落座,眼神一时,不禁有几分悠远了。“可惜,你爹没能多熬两年,不然,你又何必如此操心。他一双眼多利,麻氏什么货色,才轻浮一点,恐怕就瞧出了她的材料,也就容不得她多活这几年了。”
这是老太爷在变相地赔不是了:以蕙娘的敏感身份,纵然祖孙亲密无间,可只凭五姨娘几句说话,即使她看出此人本色,亦不能直接数落她的不是。归根到底,还是因为老人家这几年来忙于国事,四太太又根本无心理事,这才使得五姨娘可以从容编织她的春秋大梦,也要劳动得蕙娘出手布局,来暴露她的真容。
“我没有爹的眼力。”蕙娘把壶里残茶泼了,出屋又接了一小壶水。“茶冷了,我给您换一壶新的不过,也就是些鸡毛蒜皮的手段,费不了多少心思,玩似的就办下来了。您要是不怪我自作主张,非得把她往死路上逼,我这就安心了。”
她是做惯了这一套的,吹火烹茶,一连窜复杂的动作,为她做得赏心悦目,焦阁老看着心里都舒坦,听了蕙娘的话,他又有几分不屑。“就凭她你不出手,她也活不了几年,她好也罢,既是如此人品,子乔长大之前,总要把她拔掉的唉,也是家里人口太少,能多一个人,就多一个人。”
他又表扬蕙娘,“你这一次做得很好,把子乔放到谢罗居,是你母亲主动开的口。”
自从四爷去世,这几年四太太渀佛槁木死灰,一副哀大莫过于心死的样子。焦家祖孙心里其实都着急,但心病还须心药医,子乔搬进谢罗居,总算是个好的开始。蕙娘微微一笑,算是领过了祖父的夸奖,她不免还有几分好奇,“麻家那么一大家子,您怎么安排的毕竟也有几十号人,连亲带戚的,好似都不在京城了。”
焦阁老只是笑,“是啊,我怎么安排了呢”
他端起蕙娘斟出的茶水,自那褐色小盅中浅浅啜了一口,笑得云淡风轻,一丝烟火气息俱无。蕙娘看在眼里,心头却不由一抽。
麻家几十口人,又是良民,要全灭口,即使是阁老府,怕也没有这个能耐吧,一个不慎,也容易给对头留下把柄再说,麻海棠一个人不识进退,随手摁灭了也就摁灭了。麻家人能有多少知道她的图谋这就辣手除了全族,恐怕有干天和吧
可祖父多年相位坐下来,心狠手辣惯了,恐怕又不会把麻家这些人命放在眼里
“文娘的婚事。”正想着,老爷子又开口了。“你别再插手了。”
他把茶盅搁回案上,不知何时,又收敛了笑意,语气也有几分高深莫测。“我知道你多少是猜出来一点,不过,终究也有变数,还要看那人究竟想不想进步嫁到接班人那里去,日子差不了的。再说,这亲事能不能成,还得看他这件事,办得漂亮不漂亮。”
这一回,蕙娘是真的有些不寒而栗了,她努力遮掩着这绝不该在自己身上出现的不自在,竭力在心中告诉自己:你不先做到绝,他日就会有人对你做到绝。在这种高度,每一步都没有多少犯错的余地,心慈手软,不过是最大的笑话。
“她同您来闹了”她的声调还很轻快。“不是我说文娘的不是,可她那个性子做将来阁老家的儿媳妇,怕是不大合适吧”
“人都是练出来的。”焦阁老调子很淡。“该教的没有少教,在家娇养养不出来,出嫁后多跌几个倒,她就跌出来了。”
一听这语气,蕙娘就知道此事已没有多少回旋的余地。她沉下眸子,轻轻地应了一声,“是。”
“权家已经派人去广州捕捉子殷了。”老太爷看她一眼,唇边又浮出了那孩童一样顽皮的笑容。“想必也不至于误了婚期,从下个月起,从前的几个先生,会再回来教你。你也该为以后的日子多做打算,该挑的陪房,该做的人脉工夫,不要耽误了。”
见蕙娘面上顿时浮现两朵红云,他不禁大乐,玩心十足地顿了一顿,顿得孙女儿有点不自在了,才道,“至于这毒药,我会为你查着,有了线索,自然随时告诉你知道这几个月,你也多陪陪你母亲、你生母,多陪陪乔哥吧。”
正说着,外头有人通报,老太爷叫进却还是那位小厮,他半跪着给老太爷回话。“那是鹤顶红,不过并不太纯。味道还发苦呢,大夫说,也就是坊间可以轻易弄到的货色。”
老太爷和蕙娘对视一眼,都露出了不屑神色:小门小户,就是小门小户。五姨娘这是还没有冒头,就为蕙娘给察觉了出来,如不然,她稍微露出本色的那一天,怕就是送命的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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