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添堵(1 / 1)

要没过聘礼,一方就已经去世,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亲事自然是不能成了,若行了婚礼,未及圆房,可这过了聘礼人夭折了,该怎么办就有讲究了。门风高洁的人家,把闺女送过去守寡的也不是没有,就不过门,在家守着望门寡,将来也肯定很难再说上好亲了。以达家现在的境况,达贞宝要再说进官宦人家做正妻,只怕是难。

权夫人见蕙娘一时未有反应,索性点得更明显。“还记得从前杨阁老身边有个姨娘,那就是他生母的外甥女,他的亲表妹,也是守了望门寡,万般无奈之下,投靠在表哥身边做了妾的。”

“杨阁老那不本来就是庶出吗”蕙娘比较贤惠天真,遇事喜欢往好处想。“达家这可是妻门。虽说贞宝不是宗房嫡系,可怎么说也姓达呢”

“达家现在除了一个爵位,也不剩什么了。”权夫人淡淡地道,“他们也难,这豪门世族到了为难的时候,比一般人都还不顾及脸面呢。唉,也就是十几年的工夫,竟就败落到这份上了”

“这件事,还是得看相公的态度。”蕙娘在纳妾、开脸提拔通房的事上,态度一直是很端正的。“他同过世姐姐情分深,又是那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性子。这会达家还没开腔呢,我们就先从中作梗,反倒不美了。”

权夫人闪了蕙娘一眼,似笑非笑,“你倒是贤惠现在儿子也有了,怎么不见你给仲白提拔几个通房”

“家里带来的丫头们,年纪都大了,长得也不好。”蕙娘向权夫人解释。“陆陆续续,也都在去年定了亲。再说相公修行童子功养生,对此事似乎很不热心,也就没有安排还得靠娘给我几个人呢。”

一般的婆婆,在这时候都会顺水推舟给安排几个貌美温顺的通房了这不是为了和媳妇过不去,而是规制着小辈屋里的风气,自己指定看好的,起码比小辈们自己选中的要靠谱得多。可权夫人却瞪了蕙娘一眼,多少有些恨铁不成钢。“特地提起这事,就是为了探探你的口风,不想你这个守灶女也这么教条什么纳妾开脸提拔通房,那都是一般柔顺懦弱的妻子,强不过相公才做的安排。仲白已经够野的了,你要想的,可不是什么贤惠大方,而是要管他越严越好。你身子沉重的时候,仲白是不会拈花惹草的,现在这几个月,可别闹出什么幺蛾子来,那就不美了。”

蕙娘从不否认,她就是重男轻女,如有可能,她恨不得自己也生做男儿。你看,生儿子好处多大比起没生育之前,权夫人半含半露的示好,这一番谈话,俨然是已经将她当作了心腹中的心腹,隐然就是下一代的接班人了。

“这”占了便宜,此女还要卖乖呢,秀眉微蹙,犹豫了片刻,方道。“这似乎不合女诫不瞒您说,虽是守灶女出身,可现在做了权家妇,自然是夫为妻纲”

“夫为妻纲,那还了得”权夫人冷笑道,“在你们二房,那得是妻为夫纲不要怕别人说三道四的,你公公和我心里明白着呢”

几次提到了良国公、自己,却没提太夫人蕙娘眼神一闪,若有所思,到底还是应承了下来。她向权夫人打听,“我生得晚,也不知当时贞珠姐姐是谁做主聘进门的”

“是你祖母。”权夫人满意地冲蕙娘微微一点头:有些事言明不便,只可意会。“虽说达家的确也红得发紫,可”

只看权夫人的表情,便可知道她当年怕就不赞成这桩婚事。蕙娘笑着点了点头,不问达家的事了,而是请教权夫人,“还有什么消息,是媳妇该知道的”

“辈分摆在这里,我们是不便经常进宫走动的。”权夫人说,“再说,当年我也的确和慧妃走得更近一点,现在见了太后和太妃,不好说话。以后你和林氏有进宫的机会,还是要多进去探望探望婷娘。”

有权家背景加持,再加上婷娘本人丝毫构不成任何威胁,她虽然还没有承宠,但在宫中的日子过得不错反正,皇上秉持了他一贯清心寡欲的做派,二月选秀,三月册封,四月各妃嫔分宫居住现在是六月了,新进妃嫔,还没有哪怕一个人,能得到他的青眼。

“这是自然的。”蕙娘自无二话。“就算身份低微,不能时常进宫,我也会请相公多关照关照婷娘。”

权夫人要听到的其实也就是这句话,她眼底的笑意深了。“其余也没有什么你出嫁也有一年多了,还没回过几次娘家呢,得了闲,回娘家看望看望长辈,也为我们带一句话,麻家那个案子,需要帮忙的,请老人家尽管开口。”

实际上,这种话一般是由良国公告诉权仲白,权仲白再转告老爷子,才显得更有诚意。可惜权仲白性子特别,朝廷政事,竟也要两个女人在此商议。蕙娘自然谢过夫家的好意,又好奇地向权夫人打听,“此事究竟是怎么个来龙去脉,我这几个月竟像是活在笼子里,外头的事情,一概都不清楚。”

事实上,刨开重重遮掩,这件事无非是改革派对保守派的又一次逼宫而已。此事由御史台大夫踢爆,历经了两派无穷的嘴仗、攻讦,现在算是进行到了调查阶段,麻家一百来口人,的确是在一夜之间给迁徙完了,只是缺少发配文书,现在去宁古塔寻找麻家的人马还没有回转,究竟是自行迁徙,还是被强行发配过去的,还不能下个定论。总之不论是杨家还是焦家,现在都应该在发动人手寻找或者假扮麻家人,问题的关键,就看谁能更快一步了。

毕竟是宁古塔,东北重镇,也是权家的地盘,焦家要想动些小手脚,权家肯定也是能帮忙遮掩的:只是,杨家说来,也是权家的亲家

“这还没有回家,丝毫不知道内情。”蕙娘笑着说,“真要麻烦爹娘,也不会客气的”

两人又谈了些朝野间的大事:麻家事现在还没有一个结果,不能不说是朝野重心不在此处的缘故。从正月里开始,几个月了,南边海关一直没有平静下来。有一支极为剽悍轻快的海盗船队开始频繁犯边,广州一带被滋扰得人心惶惶。因大部分海军船队都随着孙侯爷南下了,现在广州边防的确空虚,可用的都是新兵蛋子。现在皇上的心思,全放在南边呢被这么一闹,不知有多少客商就不敢过来了所幸广州将军同两员副将,许凤佳、桂含沁,作战都算是勇猛,现在是许、桂前头打,林三爷在后头着急上火地督造军舰,现打现补充

再有些事,便都是权家内部琐事,不足为外人道了,多是瑞雨出嫁的琐事。权夫人还为之前达夫人带两个姑娘来访的事解释了一下,因叹息道,“可惜了,倪姑娘人是好的,但叔墨却没看中。”

一般大家婚事,多得是牛不喝水强按头,权家规矩,真是处处大异寻常,蕙娘也说不上是好或不好她今儿还把给雨娘添妆的那一对玉镯带来了,权夫人少不得亦赏鉴一番,两婆媳谈到近午饭时,蕙娘方起身告辞,权夫人起身送她出去,漫不经意地又道,“你身边那个叫绿松的大丫头,本是预备做通房的吧虽和你贴心,你怕也是对她有过说话了,但还是那句话,我们家不兴这一套,该说亲就说亲,也别耽误了人家的终身。”

连婆婆都发话了,蕙娘还能怎么说她轻声细语,“是,回去就给她定了亲。正好,陈皮、当归,都还没有说亲呢”

权夫人眼神一闪,她笑吟吟地,“要在这两个小家伙里挑,那还是当归好。陈皮虽似乎也不错,但我看是不如当归稳健的。”

当家主母亲自背书,绿松这是不说当归都不行了

从问梅院回来,蕙娘就把绿松找来说话。“人家石英、孔雀,连嫁妆都备上了,我连添箱礼都赏了,你倒好,这还不疾不徐地挑着人呢,且说,陈皮同当归,究竟哪个好。”

绿松淡眉淡眼的,毫无待嫁女儿的羞怯,她甚至是多少有几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蕙娘都想哭了,她撅起嘴给绿松看,惹得周围几个丫头一边往外退,一边还偷偷地笑呢。

“陈皮吧,”绿松也不可能再拿乔了,她满是无所谓地点了那么一个,见蕙娘神色略变,“怎么是他不合您的心意”

“夫人看着当归更好,大有给你亲自指配的意思。”蕙娘也没瞒着绿松,“不过,些许小事而已,你要看中陈皮,那就是他了。”

“那就当归也好。”绿松立刻就换了口吻,她跪在炕边上,恳切地道,“可别为了这么点小事,惹得您和夫人多费唇舌”

终身大事,在蕙娘口里成了小事,那是蕙娘疼她,她自己说是小事,蕙娘就真想拿手边的蜜糕糊她一脸,她没好气。“你还真是闭着眼睛乱指呀当归就当归,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当归毕竟是权仲白手里使出来的小厮,算是他的嫡系,权仲白晚上回来吃饭时,蕙娘就和他汇报了一下这门亲事,她多少也有几分感慨。“本还想让她再挑挑的,可娘都问起来了,以为她是我给你预备的通房”

“你就没告诉娘,我那个不纳妾的意思”权仲白眼神顿时一凝,“她要挑,让她挑好了,女儿家的终身,可不能随意发落。”

“这话怎能我说”蕙娘白了权仲白一眼,在相公跟前,她始终是有三分蛮不讲理的泼辣任性。“我当你早就剖白了心迹呢,今儿婆婆说起来,我一时都没话回了,好像我多不贤惠,竟不给你安排通房似的”

“奇怪,人家不给,我怎么说。”权仲白还有理了。“好端端忽然来这么一番话,你肯定被冠上妒忌跋扈的名头,这不关我的事,你还埋怨我呢,被我带累了,你还不得拿这把柄,拿捏我到老”

他搁了筷子,倒也干脆,“既然提到了通房的事,那我现在都去说。”

也不管蕙娘在后头招呼,“你把饭吃完啊”这就站起身来,往问梅院过去了竟是小半宿后才回了立雪院,若无其事,“只吃了个半饱今晚破例,用些夜点吧。”

蕙娘扶着额头,真是都不敢去问他到底说了什么

第二天早请安时,权仲白按例是没过去的,蕙娘自己进了拥晴院时,权夫人、太夫人、大少夫人的脸色竟都不大好看,三个人没一个同她搭话,就连良国公,看她眼神都颇为不善。待回了立雪院,绿松就送了消息来,“昨晚少爷和夫人吵起来了闹了有小半宿呢,少爷说自己练的是童子功,本来就不该在男女事上损耗元气、多花心思,这辈子谁再提给他纳妾、纳通房的事,那就是逼他早死,是要害他听问梅院的丫头说,少爷还指名道姓地数落您,说、说您想给他纳通房,被他骂得狗血淋头的。夫人气得揉心口,骂他不识好歹、颠倒黑白。正好国公爷在问梅院吃饭,也是气得要拍桌子,还是拥晴院来人问了消息,传了太夫人的话,这才收歇了,要不然,几乎要请家法”

蕙娘托着腮听,禁不住唇角就翘起来,见绿松眼神有点不对,似乎隐含鄙视,她便为自己的笑容解释,“看来冲粹园的保密工作,做得还是不错的。”

去年权仲白发的那场火,看来是真的没有传到府中来。要说蕙娘是为这高兴,似乎也并无不可不过绿松又哪里会信她嘀嘀咕咕,“我这婚事,真被您借题发挥,闹出了多大的动静这一下,这个欲为通房而不得的帽子,真是稳稳就扣在我头上了。”

“这个帽子,人家求还求不来呢。这不是一举多得,也给你抬抬身价吗”蕙娘指着她抱怨,“就你没良心,还埋怨我”

想到今早太夫人和大少夫人的表情,她又不禁甜甜地笑了,“唉,可惜,今早相公不在,没能赏鉴到大嫂的脸色。”

“不好看”绿松给蕙娘缠指甲,预备染颜色。

“相当不好看。”蕙娘想一想都好笑,“这么看,达家忽然把这么个宝贝姑娘打发过来,背后少不得是她在推波助澜了唉,这一招接着一招,一浪接着一浪,要不是我也有三分本事,真和祖父说的一样,要被她活活吃喽。”

从入门开始,大少夫人就没消停过,只要蕙娘在国公府里住,她就有本事给蕙娘添堵。可要抓把柄,却又上何处去抓不得不说,她亦是有几分手段了,绿松代蕙娘设想了一番,也觉得为难。“虽说大家心知肚明,可她手脚利落,御下严厉,恐怕要找到她的破绽,也不是那么简单”

从前没有儿子,又是新媳妇,受大嫂的气也就只能受了。现在儿子也有了,过门也一年多了,立稳脚跟,似乎可以开始布局拔钉子了:大少夫人这个钉子,很显然就不是那么好拔的。没有长时间的部署和埋伏,想要将她斩于马下,简直就是做梦。可连小福寿,那也都是说处理就处理了,要想打进卧云院内部,真是谈何容易

蕙娘没有直接回答绿松的问题,反而提起了雨娘的婚事。“昨天娘的意思,雨娘婚事,肯定也是要大办的。家里人手不够,这几个月,让我在府里住,别回冲粹园了。有好些地方,需要我的帮衬。”

这是顺理成章地让二少夫人熟悉府中内务朝中有人好做官,权夫人对蕙娘的栽培,也的确是不遗余力。

有儿子,有能力,有人在上头提携,又有个得到长辈绝对重视的好相公,在这一场世子角逐战中,二房领先得已经不是一星半点,该着急的,决不是立雪院吧

“您是说,以不变应万变”绿松很快就捕捉到了主子的意思。“让她多做多错”

“人嘛,一着急,很难不做错事的。”蕙娘淡淡地道,“再说,做得多了,行事风格也就出来了别忘记,咱们头顶还有一桩悬案未解呢,我还是那句话,一个人行事的风格,和笔迹一样,一旦定了型,是很难改的。”

想到大少夫人今早的脸色,品味着那连轻快都掩不去的阴沉,她不禁又是甜甜一笑,“我们要忙的事,可多了去了,谁有那个闲工夫,成天任事不干,钩心斗角。”

绿松也笑了,她站起身来,“奴婢这就去打听打听,从前大姑娘出嫁时,是怎么行的礼。”

小夫妻头一回联手给人添堵,权仲白是懵懵懂懂丝毫没有想深,可蕙娘却是有的放矢、有意而为之,她射出的这一箭,的确也正正中了红心,戳得达夫人好一阵心痛。

“你也给句话呀。”她有些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大姑娘,这会还摆什么棋谱新人胜旧人,从前的情分,这会已经不好使啦。”

多年来百事凋敝、处处催心,已经令得这个贵妇人的精神极度紧绷,权家的消息才送到侯府,达夫人连眼泪都要下来了:连权姑爷都不惦记着达家了,还能指望着权家别人么眼看着这些年来,生意是越来越难做,开销虽少了,可年年收入更少这是侯爷还没回府,要回府了,真不知该怎么交代

和她的忧虑、紧张相比,达贞宝就要沉静得多了,她依然低着头对着棋谱,轻轻地在棋盘上落着子,蜜色长指,缓缓地在棋盘和棋盒中来回,哪管达夫人都快抽噎上了,落子的节奏也依然还是那样稳定。

过了老半晌,等达夫人渐渐地也平复下来收了泪,这位眉清目秀的少女,才慢慢放下了手里残旧发黄的棋谱。

“急什么”达贞宝对着棋盘喃喃自语,似乎根本就没听到达夫人的哭诉,只是一心一意地琢磨着这刚摆出的名局。“窗下覆棋残局在这一局,才刚刚开始呢。”

她的声调,阴凉似水。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来了今晚单更

明天有评论8000的双更~请期待

小夫妻第一次合作给别人添堵,虽然其中一个恐怕根本没搞明白咋回事,哈哈哈。

今晚吃猪脚面下午出门,走过一个铺面,发觉开了猪脚专卖店,虽然已经吃饱了但还是不禁买了一点回来打算试试手艺,嘿嘿。

谢谢半透明sushi、狐狸糊涂仙、fen的地雷和的手榴弹,顺便代表这一次没捞着出场机会的歪哥谢谢大家的添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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