哧,哧,哧。
脚步一下下陷入松软的银沙之中,吉克一步步向前行进。
在这没有日夜轮转的“道路”之中,他无法精准地把控时间流逝的速度,粗略估计已经过去十多天了。
现实世界中的地鸣已经进行到何种程度了?
他无从知晓。
这种未知的茫然之感让他十分难受,但却不得不时刻这样自问,因为这是支撑他继续行进的精神支柱。
走在这种漫无边际的沙野中,只有一直用地鸣提醒自己才走得下去。
前进的目标是那棵光树,这空间中剩下的唯一可能。
在地鸣开始的前几天,他已经尝试了所有可能堆砌得出巨人身体的可能,但看他现在的样子就知道,都以失败告终了。
不是因为铁铲,不是因为小桶,不是因为沙质,也不是因为操作技巧。
他可能从根本上就错了!
深入巨人林中巡视过后,他在其中发现了许多前代的智慧巨人的身体,本以为这些是早就隐藏在超大巨雕像阴影中的,但不多时他就发现了不对。
因为归路上这些巨人的位置、模样和数量都发生了或多或少的变化。
也就是说,在尤弥尔的精神已经下放道现实世界之后,巨人还在不断被创生!
尤弥尔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仔细思考过之后,他将目光放在了光树那边。
尤弥尔说这“道路”联结着所有的尤弥尔子民,那具体的系带是什么?
是空间本身,是沙土,还是……那棵树?
联想到之前自己接收到吉尤达呼唤的时候,恰好就在凝视着光树的枝丫,他猜测光树才是真正维系尤弥尔子民的纽带。
而且既然尤弥尔离开“道路”仍旧能创生巨人,那就说明巨人身体的塑造方法并不是物理层面的。
尤弥尔展示给他的是一个假象,甚至很可能连跟他对话的尤弥尔本身都只是意识塑造出来的假象。
这一切都是为了将他引入错误的思考方向,浪费他能够为现实世界提供协助的时间和机会!
思索间,头顶上的闪光更加频繁了,就像雷暴天气的闪电,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忽明忽暗。
‘看来外面的战况再次升级了……’
如是想着,吉克加快了脚步。
现实世界的海面上,无数超大型巨人重新冒出头颅,地鸣没有停下。
蒸汽无比浓密,但希斯特利亚在飞艇上借助高度差看清了始祖巨人后颈处的状况。
大半脑袋、脖颈都已经被冰爆弹粉碎,但估计是始祖巨人在爆弹爆炸前做出了反应,脖颈上还剩一道蠕动的乳白色长条藕断丝连。
像是将浓郁的牛奶从脖颈断口上倾倒而下,但这流动更加缓慢,流动的方向也是颠倒的。
那乳白色的东西正在重新凝集在脖颈上!
一道斜飞的红色箭影斩过,吉尤达双手刀刃随身体高速旋转,接触的一瞬间就在那白条上砍了四五刀。
因为系统的原因,他的反应比其他所有人都快。
冰爆弹爆炸之后,脑海中却没有收到任何奖励提示,他立刻明白过来地鸣并没有停止。
现在也是一样。
几刀砍过去,刀刀入肉,血流从乳白色长条上喷涌出来,显得格外扎眼,但脑海中依旧没有任何奖励提示。
这白条的真正身份十有八九就是怪诞虫,命硬得很!
身体因为疾冲的惯性远离白条,他不忘回头补上一排雷枪。
飞艇上的炮火支援也紧随而来,始祖巨人后颈处又是一顿烟花大赏。
一股无力感从心底冉冉升起,说实话,他已经好久没有感受过这种情绪了。
自从激发暴走之力以及掌握了颚之巨人之后,这世界上最恐怖的巨人们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虽然也遇到过十分惊险的情况,但因为暴走和巨人结合可操作的上限极高,基本很快就能找到应对的方法,最起码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
但现在,他感觉阻止地鸣的可能性为零。
冰爆弹是帕拉迪岛最先进也是威力最强大的武器,它的确对始祖巨人造成了一定的伤害,比如破开了后颈的防御,把脑袋炸了个稀烂。
但问题是这玩意儿稀缺又危险,先遣飞艇上只有一枚。
现在他们手上仅剩的雷枪和飞弹根本起不到杀伤作用,顶多延缓怪诞虫的再生。
更让人绝望的是,就算是这点弹药也是有限的。
持续轰炸了一分钟后,飞艇的弹药正式宣告告罄,成了一个飘在天上再无作用的铁疙瘩。
如果不能续上攻击,不出三分钟怪诞虫就能恢复如初,始祖巨人再次构建完毕。
等那些棘手的前代智慧巨人被重新召唤出来,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还有什么东西用得上吗?!
吉尤达飞速检视自身,普通的拳打脚踢以及刀削首先排除,雷枪也已经打光。
暴走之力的话……
他眼底一亮,的确有一样东西他用得十分少!
调整好方向,双脚凌空一踩,身上暴走纹络骤亮,云纹火焰荡出。
吉尤达精准地落在乳白色长条之上,立体机动的双刀插入固定好身形。
就是这火焰他用的最少!
驱使暴走之力的过程中,这些云纹火焰单纯像是暴走之力全开的一个标识,但它总不会真的一无是处单纯好看吧?
巴萨卡的血脉向来与王族和始祖巨人不对付,说不定这火焰能起到作用。
他双臂展开环抱住怪诞虫的残体,后者在与他皮肤接触的一瞬间不安地扭动起来。
随着他肤色变得黑沉,赤红纹络爆亮,怪诞虫的不安变成了狂躁,它疯狂甩动想要挣脱这双臂的束缚。
有门!
吉尤达狠狠一笑,“你不知道吧?你越挣扎我就越兴奋!”
说罢,赤橙色的云纹火焰喷涌而出。
这次他的目的不是为了加速也不是为了提升力量,单纯地将全部精力倾注到催发火焰之中。
云纹火焰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它肆意喷薄,火苗疯狂蹿动。
甚至在吉尤达的专注之下开始发生变化,火焰颜色由赤橙逐渐加深,变成血一般的赤红,再变成深红,最后隐隐透着黑色。
它就像桀骜不驯的将军,高昂着头颅誓要取代昏庸的皇帝!
呼呼呼——
黑红色的火焰很快便包裹住怪诞虫的残躯,像是一把淬毒的尖刀捅进了对方的身体,乳白色的肉体开始溶解。
怪诞虫疯狂扭动,痛苦的嘶鸣从它身体中爆发出来,像是婴童的啼哭。
“就这?我可还没用全力呢?!”
吉尤达狠笑一下咬破舌尖,意识催发到极限水平,火势更凶,火苗也已经完全变为墨黑色。
怪诞虫肉体的消解速度再次加快,吉尤达原本无法合抱的双手已经会师,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
飞艇上的众人并不清楚下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见吉尤达冲向始祖巨人之后,那里就燃起了熊熊大火。
隐隐猜测那啼哭声来自始祖,他们心中也重新燃起了希望。
暴走之力消耗的是吉尤达的精神,并不是无限的,但粗略估计溶解进度后发现完全足够。
怪诞虫的身体已经细到可以单臂环抱,连带着一起变细的根茎下显露出了艾伦的形状。
他也没有死,冰爆弹突破后颈防御后只炸掉了他半截身体,现在已经被怪诞虫恢复得差不多了。
‘如此一来,局面竟然有些理想了。’
吉尤达眼底闪过希冀,这样下去怪诞虫会死,说不定连带巨人之力也会一起消失,但艾伦却可以活下来。
毕竟是许多年日日夜夜的相处啊,艾伦真的死去又怎么可能不伤心。
没有了巨人之力以后,跟三笠平平淡淡地度过余生吧,艾伦!
怪诞虫挣扎的力量变弱了,吉尤达这边精神力还有盈余,他准备加大火力尽快结束战斗以免夜长梦多。
但就在他要动手的那一刻,怪诞虫仿佛回光返照一般突然发难。
原本深深垂入海面以下的长条蓦地破海而出,那尖端化作锋利的枪头,绕过一个360度的大圈向吉尤达扎来。
噗呲。
时间长河的流淌在这一刻好像突然慢了下来,长河变成了粘稠的泥浆,缓缓推进向前。
尖刺从背后洞穿了吉尤达的胸口,在胸前刺出来,那尖刺有手臂那么粗。
撒着欢儿狂喷的黑色火焰蔫了,如墨的浓黑开始消退,露出其中赤橙的颜色。
飞艇上众人的眼瞳慢慢收缩,吉尤达被刺穿了胸膛,他现在……可是没有巨人之力的啊!
吉尤达张开嘴,热血喷吐出来。
怎么会……明明就差最后一口气……
他眼睁睁看着怪诞虫的溶解进度减缓、停滞、反弹,其中传出来的啼哭声也像是变成了笑声,也是如婴孩那边纯真不掺杂任何杂质的笑声。
就像是对他的嘲笑。
吉尤达一手抓紧胸口上的尖刺,如果尖刺不立刻拔出的话,或许自己也能回光返照一下。
他另一只手向着那止不住褪色的火焰挥动。
坚持住……至少要带着这条臭虫子一起去死……
不然的话……
噗呲!
怪诞虫像是有意识一般察觉到了他的挣扎,火焰的黑色刚有重新涨起的势头它便甩飞了长刺末端,连带吉尤达的身体一起甩飞出去。
尖刺拔出,满腔热血随海风喷洒。
入水的扑通声被海浪拍散,吉尤达身体向着海底坠去,意识也一同坠向黑暗。
眼前只剩下最后一团模糊的光点,就像是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那样。
这第二世就要这样结束了吗?
世界被地鸣夷为平地的终景在他眼前浮现。
明明做了那么多努力……不该这样毫无意义地结束啊……
他向着光点伸出手,做出心底最后一丝呼唤。
“还有谁……还有谁能响应我的呼唤吗?”
“那个将我召来这个世界的声音……你还在吗……再响应我一次吧……”
“我不想……以这样遗憾的方式结束……”
意识断线前的最后一刻,他终于听到了那个声音。
【辛苦了,陶七,感谢你为这个世界所做的一切。】
漫天银沙飞舞,“道路”中的长跑快要接近终点。
光树就在眼前了,但吉克却身体一软跪倒下来。
在这空间中,没有饥饿感,也没有身体上的劳累,但是精神的疲惫时刻折磨着他。
不清楚尤弥尔是怎么在这空间中存活百万年的,或许因为她本身就是这空间的主人?
但吉克不行,将近一个月的长途跋涉下来,他的精神力已经耗空了。
光树已经近在咫尺,他向前攀爬,四脚并用。
最后还剩下不到两米的距离,他也到达了极限,眼皮沉沉,好像随时都会睡过去。
空间中“电闪雷鸣”,那是智慧巨人继承者们在无比急切地呼唤着他。
地鸣到了关键时刻吗?
是有重要的人死掉了吗?
其实只要翻过身仰望一下光树的枝丫就能看到,那棵最为粗壮的树枝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但他现在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对不起……我到最后都没能响应你们的呼唤……”
吉克眼角留下泪水,视野开始变得模糊。
在最后的光芒即将离他而去之时,他感觉自己的手被什么人握住了,紧接着意识开始迅速恢复。
吉克睁开眼抬头看,那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黑发青年。
裤子和上衣外套都是纯黑色的,如他的长发颜色一样深邃。
青年直视着他,样貌让他感到亲切,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父亲格里沙,又或者是年长一些的弟弟艾伦。
青年一手拉着他,另一只手接触到了光树,完成了长跑的最后一步。
光流顺着青年的身体来到他的身上,意识便是因此而苏醒的。
“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青年语气十分平静,“一会儿再相认吧,我们得先回应吉尤达的呼唤不是吗?”
吉克突然从迷茫中惊醒,他的意识顺着光树一路向上,直到与那条已经快要消失不见的巨大枝丫相连。
那条枝丫又重新明亮起来,亮得耀眼。
“干得好,哥哥。”
青年将吉克从地面上拉起来笑道:“我是你的弟弟,艾伦·耶格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