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府宁安堂,一张大圆桌上。
原本内外宅是要分开用的,不过家里人少,张氏又不愿分开,便提议干脆一桌上吃饭算了。
张氏还提议,是不是去西边儿请贾政和赵姨娘过来一起用,被贾环婉拒了。
不是因为身份问题,而是担心贾政和赵姨娘吃醋。
此言一出,连威仪甚重的秦梁都忍不住笑了声。
张氏还当真了,又担心起,若是贾政和赵姨娘不舍得分儿子给她怎么办。
贾环宽慰道,他与秦梁和张氏的名分,是在御前定下的,谁也改变不了。
张氏这才转忧为喜,连连夸赞贾环懂事。
让一旁拘束作陪的尤氏嘴角狂抽……
“义父,今日陛见太上皇,可曾受到责备?”
热闹了一阵后,张氏也发现不好让尤氏太透明,便和她说起话来,谈论的也都是贾环之事。
贾环终于松了口气,侧脸面向秦梁问道。
秦梁摇摇头,道:“却不曾。”秦梁见贾环讶然的神色,明白其意,解释道:“环儿,所谓慈不带兵,义不生财,乃是常理。
大军作战,谁能保证百战百胜?折损大军也是常事。
只要能反败为胜,就是大功。
至于战殁的那些士卒,虽然为父也十分心痛。
但战士马革裹尸,乃是天命。
若不是你,为父亦是死得其所罢了,只是不甘心没有翻盘的机会……
爱惜兵卒性命,与大军同甘共苦,是应该的。
但也绝不能因噎废食,束手束脚不敢尝试。
战争,本就是靠人命去堆积。
日后你们带军,也当谨记此理,不可太过儿女情长。
有的时候,必要的牺牲也是有的。”
贾环闻言,轻轻呼了口气,叹息道:“带军果然没有那么简单,起码铁血心性这一条,我就过不了关。风哥,你呢?”
秦风苦笑一声,道:“我也没带过兵,自然也是如此。”
秦梁道:“所以,日后你们入伍,纵然身上带着贵爵,也不会让你们一下就跻身高位。那是对军队的不负责,也是对朝廷的不负责。”
贾环闻言,轻轻的点点头,又道:“义父,你在京中待不久吧?”
秦梁嗯了声,饮了杯伏特加,道:“再待三天吧,还要挑选些军官过去。若非你的眼睛,这次正好将你带过去。
三十多年前,比你大不了多少,我和牛继宗他们,便是你祖父先荣国麾下亲兵营的亲兵。
做了一年亲兵,受到荣国悉心教诲,使我等受益终身。
而后才正式进入军中,从营伍做起。
转眼间,三十年弹指而逝。
却不想,无能之辈,竟累得荣国最出众的子孙……”
许是觉得杯盏不尽兴,秦梁举起桌边的酒瓮,仰头大饮。
“义父,如今也挺好。孩儿年纪轻轻,便已经封侯。
多少人一辈子都做不到的事,孩儿却早早的完成了。也不全是坏事……”
贾环轻声宽慰道。
秦梁轻轻摇头,用帕子擦了下嘴角的酒渍,笑道:“你倒比我还看的开……罢了,不说这些,太上皇既然许你一世富贵闲人,那你就受用一生吧……
我再去找找,就不信,世上没人能医治好你的眼睛。”
“啪!”
尤氏手中的筷子落地,她却顾不上,皱起眉头,满脸疑惑的看着秦梁……
什么?
秦梁见状,有些尴尬起来,却不知该怎么圆说。
贾环连忙圆场道:“大嫂,义父的意思是,看能不能寻摸到神医,尽早让我的眼睛好起来,他好再带我去战场杀敌。”
尤氏闻言,刚松一口气,又猛然提起,骇声道:“你还去?”
贾环笑道:“不去不去,这不是短时间内好不了嘛,所以暂时不用去。”
尤氏闻言,这才放下心来,再看张氏看她的古怪眼神,脸色滕的一下就红了起来,道:“让夫人见笑了,如今我们偌大一个公府,全靠三爷撑着。
我们也不求他建功立业,飞黄腾达,只求他平安康泰,就阿弥陀佛了。
失礼之处,还望夫人海涵。”
张氏闻言,唏嘘起来,道:“说什么海涵不海涵的,我岂有不明白的道理?
唉,也是苦了你。不过,等郡主嫁进门儿,你就轻快些了。
有那位厉害的郡主顶着,迎来送往,也就没那么多事了。”
尤氏闻言,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却只能赔笑道:“夫人说的是,我们只盼着郡主能早日进门儿,我们也就能海松一口气了。”
“三弟……”
众人正说着,忽然,堂外传来一声呼唤声,正是贾琏的声音。
众人闻声一惊,张氏却已经起身了。
她对贾环道:“你如今也是侯爵了,又是贾家族长,事情多,你们先说,我和你大嫂进里面说说话就好。”
贾环有些歉意道:“干娘,对不住,没想到……”
张氏摆摆手,道:“我们那边也是常有的事,行了,你忙正经的吧。”
说着,和反应过来的尤氏一起进里面回避了。
贾环这才对身边服侍的丫鬟道:“去喊二爷进来。”
没一会儿,贾琏便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神武将军冯胜父子,以及飞武将军陈先父子。
他们之前在外面就看到了武威侯府的车马随从,知道武威侯府全家都在。
因此贾琏才提前出声,好让里面的内眷回避。
不过,冯胜等人的神色也更加凝重了几分。
他们有些想不通,贾环虽然看着和成年人差不离,可实际年龄终究不过十二三,怎么勾连人情的手段这般高明?
牛继宗不用说,满神京城的勋贵,谁不知牛家那位彪悍的伯爷,是将这位荣国孙当亲儿子看?
还有奋武侯府的温严正,靖海侯府的施世纶。
这些倒也罢了,都是和先荣国有渊源的人。
军中嘛,讲究一个忠诚。
所以可以理解。
可李光地和张伯行这两个大佬,居然也对他另眼相待,就着实让人想不通了。
如今谁不知道,贾家这位麒麟子什么都好,能从武,更能赚银子,可就是半点文墨不通。
虽然不是睁眼瞎,可也强不到哪去。
而无论是李光地还是张伯行,无不是文采斐然的大儒。
他们怎么会对一个粗鄙小武夫有好感呢?
如今再看看秦梁,坐在那里看贾环的儿子和看亲儿子没甚两样,冯家和陈家四人就觉得牙疼……
一干人先与秦梁见过礼后,贾环先笑着对秦梁和秦风二人将薛蟠打死人之事说了遍,又道出他的怀疑。
秦梁甚至都没开口,秦风便断定道:“真是笑话,薛蟠我也知道,一个纨绔浪荡子,酒色掏空身子的人,他若是一拳就能要去一条人命,那人命也太脆弱了些。呵呵,环哥儿,这其后必有黑手。谁喊他出去吃酒的?一定脱不开关系。”
贾环点点头,笑道:“风哥说的不差,这不是,我就让我二哥通知李万机派人给他们下帖子,如今看来,我二哥竟然还亲自跑一趟。”
贾琏在秦梁的威仪下有些放不开手脚,干笑道:“我……我这不是放心不下嘛。”
贾环闻言,呵呵一笑,摇了摇头,道:“有什么放心不下的,该来的你不去也会来,心里有鬼的,你去了也不敢来。”
贾琏闻言眼睛顿时直了,道:“三弟,这……你都知道?”
贾环挠了挠头,道:“二哥,谁家没来?”
贾琏也反应过来,脸色愧然羞红,垂头道:“永武将军府的卫顺,环哥儿,这些都不算什么。我去了卫顺他家后,一开始他还跟我拿大,做我长辈,我一问,你猜怎么着?
原来这个不知死活的玩意儿,居然打起云妹妹的主意,想要和史家结亲。是南安郡王老太妃做的媒,已经去提亲了,最可恨的是,卫家那小子为了保险,还去忠顺王府找人情去压,现在卫若兰还在忠顺王府吃酒呢!”
贾环闻言,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看着他的贾琏见状,不知怎地,心里的压力忽然增大。
但和他预想的有些差别,他还以为,贾环会摔杯子,跳脚大骂后,找人去干卫家父子……
然而,贾环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而后就搁置了,转头对后面的冯家陈家父子道:“冯紫英,陈也俊?”
冯紫英和陈也俊两人硬着头皮站了出来,躬身道:“在。”
贾环道:“不用紧张,说起来,你们府上和我家原也有不浅的渊源。
只要这件事没你们的干系,说清楚就好,我不会迁怒于你们……
说说看,当日到底怎么回事?”
冯紫英和陈也俊两人闻言,非但没有轻松下来,心情反而愈发沉重,因为他们觉得他们脱不开干系……
“说话,哑巴么?”
见他们久久不语,贾环没吭声,秦风却不乐意。
对于这些惯于和优.伶厮混的勋戚子弟,秦风从来都是不屑一顾。
如今他们居然将黑手探到贾环头上,本就让他愤怒之极,此刻两人居然还拒不交代,这让秦风的忍耐快到了极限。
而冯胜和陈先两人的心中又愤怒又憋屈,愤怒被人当枪使了,憋屈则是因为,他们两个怎么说也是朝廷的一品武官。
可是进门后,连坐下的资格都没有。
秦梁甚至连正眼都没给他们一个……
都道武威侯府的门第高,傲视武勋,如今看来,果不其然。
不过,到底他们理亏,这种屈辱只能忍着。
而冯紫英两人被呵斥后,亦是面红耳赤。
冯紫英一咬牙,鼓足勇气,将当日的情形详细道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