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元春笑着安慰贾母等人道:“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好容易今日回家,咱们一会不说说笑笑反倒哭起来,一会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来……”
说着,毕竟伤感,也微微哽咽。
贾环在后面笑道:“大姐不用愁,这个只管包在小弟身上,只要宫里没甚大事,小弟管保你年年都能回来省亲。”
“当真?”
贾母闻言激动道,贾元春也回头看着贾环,目光灿灿。
贾环笑道:“真的,当然是真的。我昨儿进宫里,和陛下磨了那么长功夫的洋工,这会子又怎会说谎?”
众人闻言,皆大喜过望,也都住了眼泪。
若一年能省亲一次,再加上每月准许进内省视一次,如此一算,却比以往强百倍不止。
而后贾母这才反应过来,看了眼后头的八抬金凤版舆,只拿眼瞪贾环,道:“今日你也敢胡来?”
贾环忙赔笑道:“昨日孙儿已经请旨,今日大姐省亲,可只叙亲情,不论国礼。”
贾母闻言面色虽然和缓了些,不过还是摇摇头,说辞和贾政一般:“纵然我等在外面不惧人言,可贵妃在宫里,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不能有半点失礼之处。你这般胡来,岂不是让她在人前理亏?
日后再省亲倒也罢了,可以随和些,今日第一次省亲,万不可再大意。”
贾环闻言想了想,觉得他之前可能确实想的不大周全,于是便对满脸含笑,对似乎也并不在乎的贾元春道:“大姐,既然老祖宗和爹都这般说了,咱们还是按规矩来吧……
其实说起来也没什么,就是宫里的宫墙都太高了,我不大好翻进去。
不然的话,谁敢多嘴,我就翻进去捶她们一顿……”
“噗!”
贾元春从未听过这等逗趣放肆的话,又忍俊不禁的笑了出来。
贾母却气的要拿拐杖抽人!
好好的省亲气氛,多体面多尊贵多肃穆,却让这混账小子给破坏尽了。
亏她之前还特意叮嘱过贾环,今日不可乱来。
结果他倒是一点没变!
“老祖宗老祖宗,体面,体面……”
见贾母“发怒”,贾环连忙正色劝道。
一旁李纨王熙凤也忍笑搀扶住她,贾母只好作罢,威胁了句再如此定当严惩不贷云云,而后贾元春便重新上了那座八抬仪轿,按照之前太监们定好了路线,回到正轨,开始了荣国府省亲!
……
按照设定好的规矩,八抬版舆抬进大门,入仪门后往东去,到一所院落门前,有执拂太监跪请下舆更衣。
这也是皇家的体面和规矩,意思是,走了一路来,风尘仆仆的,身上的衣服沾染了灰尘,穿不得了,要换衣服……
于是,抬舆入门太监等散去,只有昭容彩嫔等引领贾元春下舆。
贾元春下轿后,只见院内各色花灯烂灼皆系纱绫扎成,精致非常。
院落大门上面有一匾,写着“体仁沐德”四字。
待入院内更完衣后,贾元春重新上了版舆,而后,一行人没有在贾府停留,径自入了园子。
入了园子后,贾元春轻轻撩起轿子内的珠帘,透过窗子看向外面。
此刻暮色渐深,只见园中香烟缭绕,花彩缤纷。
处处灯光相映,时时细乐声喧。
入目处,皆是说不尽的太平气象,富贵风.流!
过了一阵,忽又见执拂太监跪请登舟,贾元春便从版舆上下来,便只见一带清流势如游龙,更兼蜿蜒之态。
而两边石栏上,皆系水晶玻璃各色风灯,点燃之后,映在水中,愈发如银花雪浪。
登上舟后,可见船上亦是各种精致盆景,诸灯珠帘辉映。
光彩夺目!
稍时间,彩舟入一石港,港上一面匾灯明现着“蓼汀花溆”四字。
贾元春看了四字后笑道:“花溆二字便妥,何必蓼汀?”
侍座太监听了忙下小舟,登岸飞传与贾政,贾政听了即忙移换。
一时舟临内岸,复弃舟上舆,便见琳宫绰约桂殿巍峨。
石牌坊上明现“天仙宝境”四字,贾元春忙命人换为“省亲别墅”四字,而后进入行宫。
但见庭燎烧空、香屑布地、火树琪花、金窗玉槛。
说不尽帘卷虾须、毯铺鱼獭、鼎飘麝脑之香、屏列雉尾之扇。
真是:金门玉户神仙府,桂殿兰宫妃子家。
贾元春见殿上无牌匾,乃问:“此殿何无匾额?”
随侍太监跪启曰:“此系正殿外臣未敢擅拟。”贾妃点头不语。
礼仪太监跪请升座受礼,两陛乐起。
礼仪太监二人引贾政、贾环等于月台下排班,殿上昭容传谕曰:“免。”
太监引贾政等退出。
又有太监引荣国太君及女眷等自东阶升月台上排班,昭容再谕曰:“免。”于是引退。
茶已三献,贾元春降座乐止。
退入侧殿再更衣,方备省亲车驾出园。
至贾母正室,欲行家礼,贾母等俱跪止不迭……
贾母等让贾元春归上座,又逐次一一见过一番。
然后东西两府掌家执事人丁在厅外行礼,及两府掌家执事媳妇领丫鬟等行礼毕。
至此,一大番套路算是演尽……
贾元春落座后,除了几个随侍太监和近身昭容宫女外,其他皆挥退,外面自有人款待。
她看了一圈,忽问道:“薛姨妈、宝钗、黛玉、湘云因何不见?”
王夫人道:“外眷无职,未敢擅入。”
贾元春听了,忙命快请。
一时薛姨妈等进来欲行国礼亦命免过,上前各叙阔别寒温。
说了一会儿话后,贾元春忽又问道:“宝玉和环哥儿为何不进见?”
贾母笑道:“无谕外男不敢擅入。”元妃命人快引进来。
未几,随侍太监将二人引入。
贾环和贾宝玉兄弟俩随着小太监进来后,按礼要再行国礼,却被贾元春早早拦住。
她先命贾宝玉进前,携手拦于怀内,又抚其头颈,细细端详片刻后,笑道:“比先竟长了好些……”
贾宝玉垂头不语。
贾元春放开贾宝玉后,忽地起身,对着贾环屈膝一福,盈盈拜下。
众人皆大惊而起,贾环亦是身形一闪,躲避开来,笑道:“大姐,这是何故?”
贾元春含泪郑重道:“若无三弟近年来每每援手,又托人照看于姊,我几不能生于此刻矣。”
贾环笑道:“大姐言重了,都是做弟弟的该做的事,你是大姐嘛。”
贾母薛姨妈等人在旁也忙劝道:“他对家中姊妹俱是如此,不可折煞于他。”
众人又劝了几遭后,贾元春方又落座,一旁处,王夫人的面色晦暗不定……
待众人重新坐下后,当初随贾元春一起入宫的丫鬟抱琴又上前给贾母等人磕头请安。
贾母笑着应下后,招呼抱琴起身,抱琴却没有起,而是转过身,对贾环又磕了个头,感激道:“奴婢多谢宁侯对舍家援手之恩德,奴婢粗蠢,无以为报,唯有为娘娘尽忠服侍,以报宁侯大恩。”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不知所谓。
然而这还没完,待抱琴说罢后,贾元春身边其他几个随侍太监和宫女昭容,亦趋行下堂,跪倒在地,叩拜贾环或提携或援手之恩。
在众人注目下,贾环笑道:“都起来吧,只要你们忠心服侍好贵妃,就比什么都强。
你们在外面的父母亲人,手足兄弟,都会有人安排妥当。
大富大贵本侯给不了,但使其衣食无忧,老有所养,幼有所学,没人欺负,我还是能保证的。
另外,若是有出息的,我也不吝拉扯一把。”
抱琴等人闻言,愈发感激不尽,发誓定当以命忠于贵妃,不敢有稍许懈怠。
笑着让她们起身归位后,贾环就见满堂人,都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贾母动容道:“环哥儿,你何时行下此事?”
贾元春也再次红了眼圈,看着贾环。
贾环摆手笑道:“很早之前了,走得梁爷爷和苏培盛的门路……呵呵,这个倒没什么,不过是孙儿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罢了。
我想着,历朝历代,皇宫里阴.私之事层出不绝,阴毒之处令人胆寒。
我朝虽然并未听闻此等骇人之事,皇后娘娘统率后宫,也算得上公正严明,令人佩服。
可孙儿还是不大放心,行此多此一举之事。
都说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身边的人若是被人收买了去,最难防备。
所以我便提前收买了他们,哈哈!
我就不信,哪个还能比我更阔绰,不让他们做亏心掉脑袋的事,还能保全他们家族,安享三代富贵!”
言语间,目光奕奕的扫过贾元春身边的昭容、近侍。
有个别人,面色微微有些不自然,悄悄的低下了头,不过,似还未做出什么亏心事,复又抬起头,看着贾环……
而其她众人闻言,只是怔怔的看着坐在那里,意气风发的贾环。
王夫人亦是如此,她看了阵贾环后,又侧目看了看坐在贾元春身旁,正闲的无所事事的贾宝玉……
再看了眼一旁,感激的似无以名状的贾元春。
一时间,忽生出心如死灰之念。
她心里明白,自今而后,在这个虽是她生的,却自幼养在老太太身边,和她并不多亲的大女儿心里,她的分量,或许远远不及这个庶孽……
心中哀叹一声,王夫人攥紧发手的缓缓松开,面色木然。
腕上的一串念珠落在手中,一颗一颗的拨转起来……
此时此刻,她忽然有些体会到,当日三丫头整日里围着她喊太太时,赵姨娘的心情了……
……
贾环正准备说点玩笑话,解开这个“尴尬”的局面。
他一向以为,做好事不留名,才是真雷锋!
老被人感激,尤其还是被家里人感激,着实有些不自在。
其实,他所做的事,只是为之前贾家那起子“卖女儿搏富贵”的混账们擦屁股收尾,微不足道的弥补一点贾元春的亏欠罢了。
而且,不讳言,贾元春若能在宫里过的好,能站稳脚跟,对贾环而言,也是一件非常有益的事……
就在贾环想讲个笑话打破“僵局”时,忽见李纨、白荷并秦氏等人上来,禀道:“筵宴齐备,请贵妃游幸。”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贾元春目光湿润的看着贾环,与他对视着,轻轻的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贾环回笑了一眼,起身道:“大姐,走,去瞧瞧小弟今年费了大功夫起的园子!
原本是准备给老祖宗并姊妹们荣养休息的,正巧遇到皇恩,准许大姐省亲,索性就合在了一起,起了这么一个园子。”
贾元春跟着起了身,笑道:“虽是如此,还是太过奢靡了……咦?”
话未说完,贾元春目光无意间扫过下方三人面孔,先为白荷惊艳了眼后,待看到秦可卿的面容时,贾元春面色陡然一变,惊疑出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