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元春是哭成了泪人离去的。
之前在大观园正殿内,她就抱着贾环哭了很久。
她在宫里待了这么些年,再明白不过里面的弯弯道道了。
有了这份银子,别说那吴贵妃还是周贵人,纵然是皇帝和皇后,都要再给她一分薄面。
正如贾环所言,皇帝体面归体面,却是一个穷皇帝。
被制辖了这么多年,手头紧的……都让人不敢相信。
隆正帝这般要强,心性高强的人,在她宫里,有时都会流露出财匮的紧迫感和愁苦。
如今,有了这每年至少二十万两银子打底的嫁妆补贴……
对于军国大事,这二十万两微不足道。
但如果只是维持一些事情的运转,就很有分量了。
所以,只凭这份银子,贾元春受欢迎的程度便会大增。
宫里其实比世间大部分地方都要现实。
什么人才会受欢迎?
很简单,有用的人!
再加上她不争懂礼,恪守本分的性格,可以料想,日后,她在宫里的日子会愈发轻松快意。
而且,她还能每年都回家一回……
始自今日,贾元春才真正感受到,何为家,何为家人……
……
贾元春离去后,贾母也哭得难以自已。
众人劝解了良久,方将她劝入房中,鸳鸯服侍着她歇下了。
不过众人退去时,她却留下了贾环……
荣庆堂,东暖阁。
贾母面上犹有伤感之色,不过,她看着贾环,眼神却有些凝重,道:“环哥儿,你今日……这样做,好吗?那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贾环坐在炕边,看着贾母有些苍白的头发,笑道:“老祖宗放心,孙儿心里有数。”
“可是……”
贾母哪里放心的下……
贾环见之,看了眼坐在炕尾,正给贾母捶腿的鸳鸯,想了想后,低声道:“老祖宗,孙儿这样做,一来,确实是为了大姐能在宫里过的好一些。
但,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原因。”
见贾母正耳聆听,贾环顿了顿,继续道:“老祖宗,贾家现在太富了,富的有些……过了。
孙儿每天赚进的银钱,足够一户寻常百姓,花一辈子都花不完。
而且,孙儿还在不停的拓展商路。
所以,不得不散一部分财出去。
唯恐盛极而衰!
贾家在军中的势力本就惹人注目,若是财力上再积累太过,绝非幸事。
虽然,通过商路的铺设,咱们家已经将神京城里,大部分顶尖武勋门第都拉上了船,结成了一个利益共同体。
但是,还不够。
我们还缺少最大的一个勋贵加入,就是皇家。
当然,之前通过玻璃的生意,也算是把皇家拉上了船。
可那只是太上皇的,和陛下无关。
如今的天子,毕竟是陛下啊!
所以,我要将陛下也拉进来,这才算保险。
尽管,只能算一定程度上的保险……
但对孙儿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老祖宗,这份保险,世间不知有多少大商人,恨不得捐献全部家业而不能得。
而且有了这份保险后,我们能赚到的银子,只会更多!
呵呵,薛家当年为何那般豪富,珍珠如土金如铁。
无非是因为沾了一个皇字罢了。
所以说,大姐若能在宫里站稳脚,好生的活下去,其实对我的好更多……
再者,水泥也与其他生意不同。
水泥涉及到军工和城池的防御建设。
这等买卖,由咱家掌握大头,现下不算什么,可风向一旦有变化,留在手里就是烫手的山芋。
没必要留太多。”
贾母闻言,面色连连变幻,最后叹息一声,道:“我就是担心,有人会欲壑难填,得寸进尺啊……”
贾环笑着摇头道:“家里的每一项产业,都不是全部掌控,或多或少,都与其他勋贵门第合伙。
任何想谋夺产业的人,所面对的,绝非是我贾家一家。
他面对的,将会是整个大秦武勋。
这种事,没有人会去做,因为付出的代价成本太高。”
贾母闻言,略略松了口气,她目色复杂的看着贾环,道:“既然你觉得赚银子赚的太过了,为何还要不停的开设商铺?
既然银子已经够花了,平平稳稳的过日子不就好了?”
贾环闻言笑道:“老祖宗,这武勋将门,银子哪里有一个够的时候。
只要修武不止,那银子必然会淌海一样往外出。
越往后,需要的银子就越多。
单孙儿一个就跟无底洞一样往里填银子,再加上家将亲兵,还有日后孙儿的儿子,孙子……
如今积攒下的家业,还未必够呢。
而且,行商路,目的并未单纯是为了赚银子……”
“唉!难为你了,能想的这么周到。
呵呵,我之前倒是有些心疼那么些银子,有些小家子气了。”
贾母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言道。
贾环道:“哪里话,老祖宗又不是在心疼自己的私房银子,是在替孙儿心疼银子呢!
嘿嘿,老祖宗到底还是疼孙子啊……”
“呸!不知好歹!”
贾母闻言笑骂了声。
见贾母满面疲惫之色,贾环忙道:“老祖宗快歇息吧,昨儿夜里起就没睡好,今儿又忙了一天,累煞了。”
贾母闻言应了声,眼睛看向了炕尾替她捶腿的鸳鸯,道:“去送送你三爷吧。”
鸳鸯闻言,俏脸一红,只是不敢违逆贾母,将贾环送出门。
鸳鸯身量高挑,与贾环并立也并不显太矮。
她垂着头,将贾环送到穿山游廊下的走廊里后,顿住了脚,轻声道:“三爷,您慢走。”
贾环闻言,也停住了脚,转身看着鸳鸯。
在玻璃风灯的照耀下,鸳鸯一张脸微醺,低垂着,似乎感受到了贾环的注视,双手有些紧张不安的拧着手中的绣帕……
贾环心里一叹,多少有些不忍……
贾母与他议事,无论轻重,从来都不避开鸳鸯。
小事倒也罢了,可就是大事,也都让她在一旁听着。
这其中之意,贾环岂能不明白?
而且,当日贾母玩笑言,日后鸳鸯,也不用讲什么名分位份,不拘跟着哪个,做个屋里通房就好。
总也比出了门去,找个不靠谱的跟了白白糟蹋了强。
尽管,这是这个时代的主流想法,可是贾环还是觉得,对鸳鸯并不大好……
“鸳鸯姐姐,你可想过以后?”
贾环开口柔声问道。
鸳鸯没有抬头,轻声应道:“不过是服侍老太太一辈子罢……”
贾环道:“那再以后呢?”
鸳鸯沉默了下,低声道:“我是家里的家生子,若是……若是……就只能被拉出去配小子……”
贾环摇头笑道:“你服侍老太太一场,又怎么可能让你这般没下场?定会还你身契,少不得再陪送一份嫁妆……”
“三爷……”
鸳鸯面色忽然煞白,她抬起头,目光哀怜的看着贾环,道:“三爷,若如此,老太太不在之日,就是鸳鸯跟着离去的时候了……”
贾环皱眉道:“何以至此?”
鸳鸯红了眼圈儿,深深的看了贾环一眼后,却没有多言,垂下了头。
修长苗条的身影,在夜色烛光下显得有些可怜……
贾环忽然醒悟过来……
是啊,纵然他愿意放她离去,可是,鸳鸯知道贾家如此多的私密事,他放心,贾母却绝不会放心。
对自己的亲生孙女尚且……
又何况只是一个婢子?
想通这点后,贾环眼中多了一抹怜意,柔声道:“到底是委屈你了。”
鸳鸯闻言,依旧垂着头,摇了摇头,轻声道了声:“不委屈……”
贾环见状,看着她乌黑油亮的麻花辫,和低下头后,脖颈处露出的那抹雪白的白腻,嗅着从她身上散发出的阵阵幽香,轻轻伸出手,将鸳鸯揽入怀中。
“呀!”
鸳鸯轻声惊呼一声,身子一僵,不过,当被揽入贾环怀里后,感受着他怀中宽厚坚实的感觉,她又渐渐的放松了下来。
羞红了脸,轻轻的依偎在贾环的怀里,闭上了眼……
……
安抚了鸳鸯,给她“定”了心后,贾环就乐呵呵的回到了宁国府。
他倒不是不想再去寻好姐姐们玩笑一番,只是,大家这几日都累毁了,早早的,全都熄灯睡下了。
所以,贾环就只能一个人回到东府。
路过天香楼时,他顿住了脚,看了一眼昏暗的某一处后,轻轻一叹,转身离去。
心里有些如麻的想着秦可卿的事,路遇尤氏院,拐角处的时候,不妨一个身影忽然撞了过来。
“哎哟!”
对面那个走路微急的人,忽然发出一声惊呼声。
只觉得自己撞上了一堵墙……
往后一退,没防备,就坐倒在地。
可恨贾环,只因听到的不是熟悉的声音,尽管这声惊呼柔媚可人,他却连搀扶都没搀扶一把,眼看着对面那人坐倒在地,摔了一个屁墩儿……
“你怎么走路的?”
什么叫恶人先告状?贾环完美的诠释了这句话。
他面色不渝的看着地上之人,皱眉呵道。
许是屁股摔疼了,又或是被吓着了,地上之人闻言后,身子一颤,就掉下了眼泪。
她低声哽咽道:“对……对不起,夜晚了,我赶着回家,没看清路……”
贾环退了半步,留出余地,再看去,方认出此人是谁。
竟是那日所见的尤二姐。
他眉尖轻轻一挑,歉意道:“抱歉,没认出来……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一个人回家?”
尤二姐听贾环似乎不恼了,稍微松了口气,轻声道:“大姐本来是让银蝶送我的,只是我想着,家就在后街不远,一路上又有灯火,所以就没让银蝶送,她回来时也不便哩……”
贾环闻言,眉头微皱。
他的意思是,这么晚了,尤二姐在尤氏院里住一晚又如何?
不过,想起尤氏谨小慎微的性格,而之前他又表现的不喜尤氏姐妹……
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