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我滴妈……”
宁国侯后街,薛家小院内。
薛蟠顶着个大脑袋,气急败坏的对坐在炕头凉席上的薛姨妈急声嚷嚷道:“你说你怎么……你怎么就不把银子借给环哥儿呢?
你说说,你让儿子以后还怎么再见他?
又让我怎么在圈子里混?
如今都中衙内圈子里,谁见了我不得尊称一声薛大爷?
以前那些囚馕斜着眼睛看我,尿都不尿我的孙子们,如今恨不得跪下来喊我亲爸爸!
你当他们那是看在咱家那些银子的面子上啊?
妈你知道环哥儿如今在外面多大的名头?”
说着,他还故作神秘的压低声音紧张道:“我听外面人说,前儿夜里若不是环哥儿放那位一马,今儿大明宫龙椅上坐着的不定是哪一个呢!
乖乖,了不得!!”
薛姨妈面色本就忏悔,再听到此言,更是面容失色,竟掉下眼泪来,辩解道:“我当时还不是为了你着想?若只有我和你妹妹娘俩儿,那些银货我就是都白给他又如何?
可家里若没了这些银子,你可怎么办?”
薛蟠急道:“妈,你说你在内宅里这样精明,差点都让妹妹成了环哥儿的正房,怎么一碰外面的事,就糊涂了呢?
那些银子就算被环哥儿都亏了,又算得了什么?
他多大的家业?
外面银山银海一样的家当,还能还不上?
再说,就算他还不上,可咱家商号还在,还能缺的了银子用?
我还巴不得他还不上呢……
儿子如今算是看明白了,光有银子,屁都不算。
在都中这个地儿,唯有权势才是最了不得的。
唉!
如今说什么都晚了,这件事若是传出来,儿子的威风日子算是到头了,全拉稀!
你说那林家的那小娘……”
“哥!”
听薛蟠竟往林黛玉身上扯,薛姨妈面色顿时一变,一直坐在炕边默不出声的薛宝钗也皱起秀眉喝了声,道:“你胡说什么呢?传出去,你还……”
薛蟠闻言面色骤变,忙打了几下嘴巴,外面人谁不羡慕贾环这个年纪就妻妾满群。
他们只知道个大概,可薛蟠却花大钱在荣国府里买通了眼线,本只是想知道他妹妹是不是最得宠的,可谁想,竟是林家那位……
刚才这话若让人传出去,传到贾环耳朵里,他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他可是知道,贾环对家里女孩子的呵护,到了什么地步。
念及此,他回过头看着同喜同贵和莺儿三个丫鬟,面容狰狞道:“刚都听到啥了?”
同喜同贵和莺儿忙齐齐摇头道:“啥也没听到!”
薛蟠先是面色一喜,可随即又皱眉道:“那你们莫不是当我刚才在放屁?”
同喜同贵和莺儿三人遇到这么个不着调的,顿时没法儿了,垂头丧气不知怎么回答。
薛宝钗见薛姨妈脸都气白了,忙对那三个婢女道:“你们先下去吧,准备点热水,一会儿给太太洗脸。”
三人忙逃离出去,唯恐再听到大爷说出什么破格的话。
待下人都走后,薛宝钗轻叹一声,先对面色满是悔色的薛姨妈道:“妈不必再难过,不会有事的……”
“怎么不会有事啊?你本来就比那姓林的低一头,如今那边一下出了三百多万两银子,解了环哥儿的大难,环哥儿还不更喜欢她?
这倒也就罢了,关键是,人家环哥儿舍下多大的面皮,先跟咱开口!
妈居然……
你让环哥儿怎么看咱家,以后又该如何待你?
我以后还怎么顶着他大舅哥的名头在外当大哥……”
薛蟠大脑袋上满满是懊恼之色,其他的也就罢了,关键是最后一条,实在让他痛心疾首。
前些日子,他被白国舅家的那个小瘪三给打了一通,躲在宁国府里养伤,也是避避风头,着实没脸见人。
起初那些平日里的狐朋狗友们,摄于贾环之威,还不敢轻易上门。
可自打前夜太上皇驾崩那一晚,御林军围了宁国府,结果差点被贾环调京营给屠了,隆正帝不得不亲自入东府,和贾环谈判后,宁国府的大门再挡不住那些“狂蜂浪蝶”的追求了。
一个个提着礼物来探望他们至少是“生死之交”的“至交好友”来。
这些人大能耐没有,可一个顶一个的能吹,把前夜之事都快吹破了大天。
贾环他们恭维不着,早就不是一道局面上的人了。
他们便往死里讨好薛蟠。
原本国舅府的白杰已经算是顶尖儿的衙内了,身后有太后站着,连皇太孙跟他说话都是自家兄弟的口气,多了不得?
这些衙内平日里也绝不敢开口说白杰一个不字,万一被哪个黑心肝的传出去,那简直是在给家里招灾呢!
可如今,为了讨好薛蟠,给薛蟠出气,白杰在他们嘴里已经成了小娘养的杂碎了……
谁还不知道,国舅府如今整日里大门紧闭,尾巴夹的要多紧有多紧。
忠顺王已经彻底完犊子了,连慈宁宫都被贾环带大兵给围了!
国舅府还算个啥?
白杰那小子以往猖獗的动辄摆出都中第一公子的架势,可现在不也成了乌龟孙子,不敢露头了吗?
所以,这两天薛蟠过的简直比过大年还自在!
一辈子里多咱被这么多大衙内们恭维讨好过?
看情形,他都快取代白杰在圈子里的地位了。
虽然国丧期间,按例禁止酒宴。
可太上皇遗诏又说了,百姓家不用禁。
因此,那群衙内为了庆贺他“痊愈”,就簇拥着他往平康坊里去了。
寻日里他们绝不敢随便踏足的七大家,也敢耀武扬威的上门了。
本来宣称国丧期间不对外营业的老鸨,皮笑肉不笑的,在得知为首的大脑袋是宁国侯的大舅哥儿后,一张脸笑成了菊花,还亲自安排了花魁出来作陪!
薛蟠也一展文采,用“绣房里钻出个大马猴”这等千古名句,征服了花魁的心……
何等风.流,何等快活!!
薛蟠直觉得这辈子没白活!
可是,当他回到家暂时歇口气的空档,竟听到了贾环向他家借银子做周转,而他妈居然没答应的消息!
薛大脑袋这辈子算是第一次体会到了啥叫晴天霹雳!
一旦薛姨妈不给贾环借银子的消息传出去,那一切不就全都完犊子了!
今日围在他身边的那些孙子,明儿保管一个都不见了。
而且保管笑都能笑死好几个!
这让才过了两天舒心日子的薛蟠,如何能不懊恼?
而穿着一身藕荷色裙裳的薛宝钗,在听到薛蟠说那几句她不如林黛玉的话时,原本就如白雪一般的面色,更是雪上加霜般的一白。
可随即,却又缓和下来。
她轻轻的呼出了口气后,对后悔不已的薛姨妈和捶胸顿足几不能生的薛蟠道:“妈,哥,你们不用担心,没事的。”
听薛宝钗再次这样说,语气还加重了些,薛姨妈和薛蟠都看向她。
薛蟠急道:“妹妹,你有甚好主意?”
薛姨妈也道:“乖女儿,这件事是娘做差了,你若有好想法,就说出来,若能挽救挽救也是好的。
今儿还没到午饭时,西府老太太就叫乏了,连饭都没留……
可见,她是真恼了。
娘这回可真是办了件糊涂事……”
薛宝钗闻言,面色微微一变,随即又缓缓摇头道:“不碍事的,只要环哥儿不生气,就不会有事。”
薛蟠皱着粗眉,道:“环哥儿会不恼?要搁我身上,看我不休了……”见薛姨妈狠狠的瞪过来,薛蟠也自觉得有些晦气,忙道:“环哥儿和我不同,他是做大事的。不都说,宰相肚里能划船吗?
环哥儿比宰相还了得……”
薛宝钗点点头,道:“哥这话说的还算在理,环哥儿虽然在外面霸道,可在家里,他的心又软又细……”
说话间,薛宝钗垂下眼帘,嘴角弯起一抹浅浅的弧度,别说薛姨妈,就连打浑人薛蟠也能感觉到,那份细腻的幸福……
“当初环哥儿被姨妈和凤哥儿合伙设计赶到城南庄子去,搁一般人身上,不忌恨一辈子算没完。
可环哥儿回来后,还不上一笑了之……
凤丫头如今为何对环哥儿这般讨好?就是因为这档子事。
至于姨妈……
那是因为她自己想不开,总是拿过去看庶孽的目光和态度对环哥儿。
这倒也罢了,她还干预外事,逼环哥儿替王家甚至是李家出头……
若非如此,环哥儿也不会做的这般绝。
今天妈又不是说不借他银子,只是被……抢了先。
不打紧的。”
最后一句话,薛宝钗加重了语气,似在说服薛姨妈和薛蟠,也似在说服自己……
薛姨妈闻言,面色总算缓和了许多,算起内宅事,她比薛宝钗还看的开,她忙道:“对对对,环哥儿再不会为了这点子小事生别扭!之前他还宽慰我,说不打紧呢!”
薛蟠仍旧将信将疑,他总觉得若是换了他是贾环,心里不定有多恼。
可看他妈和他妹妹的意思,贾环好似真不会在意……
薛宝钗又道:“妈,取五十万两银票来,那边家里的银库都被搬干了,贾家又是那么一大家子,不知多少张嘴靠着这边吃饭,短了银子总不大好……
等南边的银子收回来些,我再拿来还你……”
这回薛姨妈总算学乖巧了,正想说不急着还,不过还有比她更大方的。
薛蟠豪气万分道:“取什么五十万,直接拿一百万!
再也别提一个还字,臊也臊死我了……
妹妹出阁时,家里虽然也陪送了不少嫁妆,可如今看来,比林家那位也差的太多。
这怎么得了?
我妹妹是天上的仙女儿下凡,比哪个也不差。
他家在宫里当娘娘的那位表姐,也未必有我妹妹好!
怎能在嫁妆上矮人一头?
这一百万两,就算是给妹妹补贴的嫁妆。
妹妹拿去贴补那边,才是正理!
这还只是一部分,等日后家里再进银子,还有妹妹一份!
爹生前最疼的就是妹妹,如今为了这份家业,却不得不委屈妹妹去做个小儿,我这个当哥哥的心里本就和刀子割似的疼,都怨我太废物……
若是再在银子嫁妆上矮人一头,我就是现下立刻死了,化成了灰,也没脸去见爹爹!”
说着,薛蟠大脑袋上滚下两行热泪来。
薛姨妈更是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薛蟠的话,又何尝不是她的心结……
薛宝钗也是落下许多泪来,不过见薛姨妈哭成那般,饶是心里压了一腔的情绪,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强笑道:“妈快别哭了,让人听了去多不好?哥也是,分明没什么大事,偏来招惹妈流泪。”
薛蟠是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悲伤过后也算球,一会儿还要出去高乐。
见薛姨妈哭成这般了不得,也不好意思起来,拿袖子随便擦了把眼泪,赔笑道:“妈你快别哭了,咱说的是大喜事……”
见劝不动薛姨妈,他越说,薛姨妈哭的越了得,薛蟠动了动脑筋,灵机一动,惊道:“妈,莫非你是心疼那一百万两银子?”
“放你娘的屁!”
薛姨妈狠狠的啐了薛蟠一口,恼道:“亏你还知道这些!!但凡你能长进些,我又何必委屈你妹妹至此?你没脸见你爹,我更没脸!”
被薛姨妈骂的狗血淋头,薛蟠也只能垂头丧气的挨着。
心里懊悔个半死,何苦非要说那番话,凭白惹的薛姨妈大怒。
薛宝钗在一旁连连安慰着也不成,薛姨妈直是把薛蟠从头骂到脚……
“哟!林姑娘来啦!”
就在这时,守在外间门口处的莺儿忽然高声喊了声。
房间内的骂声顿止。
薛姨妈忙不迭的擦拭眼泪,又恨恨的对薛蟠道:“你还不快去找你的窝子自去高乐你的,留在这里作甚?”
薛蟠闻言如逢大赦,也自知要避讳别个,便匆匆出门离去。
出了房门后,朝外一瞥。
只见院门口处,两个婆子和一个姑娘正侯在哪里,想必那姑娘就是妹妹的大敌林姑娘了。
莺儿站在跟前赔笑着说话,应该是在告知他在屋里,等他出门……
只是,只偷偷的打量了那林姑娘一眼,薛大脑袋就差点酥倒在地。
原以为他妹妹已经是天下第一流的标志女孩子,可谁曾想,这林家姑娘,竟不比他妹妹差丝毫。
眉眼间满满都是灵气,更胜他妹妹一筹。
怪道贾环这等厉害的人物,都对她百般宠爱,压过他妹妹一头……
念及此,薛蟠心里满满是懊恼,看来,他妹妹想争环哥儿房里第一宠,难度太大太大!
不过好在,听说那林姑娘没有兄弟,这样一来,就没人和他争第一大舅子了!
薛蟠又忍不住得意起来,嘴里哼着小调儿,出门高乐去了……
从抄手游廊边走过,经过窗子时,隐隐听到里面传来娇滴滴的招呼声:“哟!姨妈,宝姐姐,你们这是怎么了?”
薛蟠嘴角抽了抽,抓了抓脑袋,疑惑道:
现在的小娘皮们,怎地一个赛一个的了得?
但愿他日后找一个蠢笨一些的才好过日子……
……
就在贾环站在紫宸书房内,听一群大秦帝国最顶尖的大佬们指点江山,制定各种抚民政策时,而宁国府后街薛家小院里的三个女人也在上演一台好戏时,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哈密卫大营,大将军帅帐中的气氛,却显得极为压抑。
秦梁站在一面极宽大的地图前,看着上面一点,皱眉道:“吴常,那些厄罗斯人还不肯吐口?”
帅帐内,除了秦梁外,还站着一身形高大的大汉,正是如今秦梁麾下第一得力都指挥使,手握黄沙军团最强悍的铁甲骑军的吴常。
自年前西域大战,原本跟随秦梁多年的两个心腹都指挥使战殁后,吴常的地位就水涨船高。
借西域大战之功封了男爵不说,手里的兵力也大增,在黄沙军团内,地位仅次于秦梁。
此刻,他应该还不知道,他的独子因叛乱被处死之事……
听闻秦梁询问,吴常面上怒气满满,沉声道:“大将军,那群罗刹鬼子的态度一次比一次可恨!
当初定下的条件,只是两个配方,可如今,他们一次再一次的狮子大开口,不仅要配方,还要现成的伏特加酒两百车,还要粮食,要肉,更他娘的可恨的是,他们还要女人!
对了,那个克列谢夫还说,要宁侯亲自来一趟西域,别人来他不交接!”
秦梁闻言,冷笑一声,道:“这些情况,你都发回都中了?”
吴常道:“已经派六百里加急发回去了,大将军,这些条件绝不能答应啊!”
秦梁沉声道:“我当然不会答应,当初和环哥儿算计的时候,也只抱了一半的希望!
环哥儿说,厄罗斯的老毛子,心性最是奸诈贪婪,更兼狠辣非常,最是靠不住。
他也只有一半的把握。
如今看来,果不其然!
当杀!”
吴常奇道:“那宁侯为何和那个克列谢夫做这种交易?”
秦梁哼了声,道:“若不是厄罗斯人,西域能这般轻易打下来吗?准葛尔汗国虽然元气大伤,可他们手里还有三万最精锐的宫帐军。
若是我们去打,要送掉多少老秦男儿的性命?
用那些罗刹鬼畜生的性命,替我们打下来,有什么不好?”
吴常闻言,面色微变,迟疑道:“可是如今……”
秦梁傲然一笑,面色不屑道:“那群厄罗斯人贪婪而短见,他们劳师远征,身上带的军粮一定不多,如今,肯定在就食于准葛尔。
但准葛尔的大宰桑说,他们离去时,将龙城中带不走的粮食烧了七八成。
外面虽然还有不少零落的部族没有跟着他们一起离开,但那些人,也供养不起一支十万大军的军粮。
若是从厄罗斯往这边运……那代价就会更大!
所以,发动战争,我们必胜!
用环哥儿的话说,我们要教教这些老毛子,知道诚信二字如何写!”
吴常闻言,跟着大笑了两声,不过又问道:“大将军,我们是要全歼这股孤军入西域的厄罗斯兵团吗?”
秦梁摇摇头,道:“没必要,只要把他们打痛了就好。厄罗斯亦为大国,且疯狂好战,不可随意让战争局势升级。大秦如今状况不是很好,打不起一场全面的国战。”
吴常道:“那么,宁侯也应该会来一回西域吧?毕竟,罗刹鬼子希望能再和宁侯当面交谈。”
秦梁回头瞥了吴常一眼,呵呵笑道:“怎么,想你家小子了?”
吴常黝黑的脸膛浮起一抹羞愧,道:“大将军,您也知道末将,家门中就这么一个独苗。送到都中后,确实有些……嘿嘿!”
秦梁哼了声,道:“你放心吧,我会写信回去,让环哥儿带吴恒一起来一趟的……好了,下去吧,命令大营提高战备,将斥候斟骑范围再往前突进三十里。”
“喏!”
吴常抱拳一应后,转身出了帅帐。
帅帐内,只余秦梁一人,依旧仰视着那面巨大的地图,看着西域近乎无边的疆域。
看着看着,一阵微不可查的风吹过,秦梁眼神忽地一凝。
他缓缓的转过身,却见本应再无第二人的帅帐内,不知何时,竟多了一道身影。
“秦家小子,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