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张廷玉外,上书房内的文官们,都退回内阁去了……
没了外臣后,隆正帝不再强撑威仪,头疼的捏了捏眉心,叹息一声。
继而睁开细眸,怒视贾环,厉声喝道:“因你这竖子,朕不得不罢一天官,一计相!顽劣无过你这混帐者!”
隆正帝没法不愁,他蛰伏二十年,夹带里能有几个人?
但凡是他夹带里的人,如今都身居高位了。
就这样,有些紧要的位置眼看还是当年的余孽在,还是没自己信得过的人去占。
可见,他到底有多缺心腹人手。
现在可好,手中两个心腹肱骨大臣,生生被贾环给废了……
而他又得头疼,该上哪去找人,来当吏部和户部的部堂。
一个管着官帽子,一个管着天下银赋,皆是至关重要之处。
绝不能轻许于人……
念及此,隆正帝愈发恼火的看着贾环。
贾环也日了狗了,敢情那些人做错了,犯了罪,还不让说?
不忿之下,就想用正义之名,和隆正帝怼一怼。
赢祥却看出隆正帝心情是真的不好,倒不是因为贾环,而是那些潜邸旧臣伤了他的心。不过贾环一定不会做一个亲近的受气包,赢祥赶紧岔开话题,没让贾环开口,而是问道:“贾环,你之前说的法子,果真能奏效?
就我所知,下面的百姓,似乎更信士子读书人的话……”
贾环嘿嘿笑道:“王爷,您不是百姓,所以不了解升斗小民的心思。
抛开同情弱者,也就是那些家破人亡的人,且兔死狐悲的心理不谈,只说那些市井百姓,他们愿不愿意相信曾经那些又清贵又有钱的官老爷会贪.污腐.败?
答案一定是肯定的!
而且,其中又涉及到高层斗争……
嘿!别的地方的百姓怎样臣不知,但天子脚下的百姓,个个都是地下吏部尚书。
谈及高层之事,兴致别提有多高。
那些卖嘴皮子的清流们,就是利用这一点在四处半明半暗半真半假的散步谣言。
效果颇佳……
如今咱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没有不奏效的道理!
再说,那些人说的是谣言,咱们让人说的可都是事实!
待百姓们相信了事实真相后,朝廷再将清缴上来的赃银,全部用来给都中百姓铺路,恩惠于民。
以此告之天下,收拾那些人不是为了他们的家财,而是为了给受害百姓讨回公道!
如此,大事必然可成!”
赢祥闻言,缓缓点点头,道:“可先试为之……”说着,又看向隆正帝。
隆正帝皱起眉头,道:“清缴的赃银全部用来铺路?”
贾环忙道:“陛下,如今您的名声……咳咳,您名声确实有些问题。
都是那起子小人造谣的,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尤其是百姓之口,越不让说,他们越会暗地里说。
所以,想止住谣言,挽回陛下形象,不能不作为,也不能胡乱作为,以免弄巧成拙。
除了要摆脱黑锅外,还得给百姓来些实惠的。
就臣所见,大秦神京几条干道,尤其是朱雀大街,自然是石板铺路,干净整洁。
可其他地方,稍微偏一些的坊市里,下点雨就要臭大街了。
早晚都得铺,干脆趁这个机会做些好事。
也让百姓知道知道,陛下您不是那些谣言里造谣的那般,您其实爱民如子,关心他们生活呢!
老百姓最看重的可不是读书人嘴里造的谣,造谣都是动嘴皮子的,可实惠却是实实在在的。
他们受惠于陛下,自然会说陛下的恩德。
您觉得呢?”
隆正帝想了想,道:“也好……不过也不用一次全铺,朕知道,你们西城多为权贵所居,路还是不错的。
就先铺南城吧,这样……
清缴的银子应该用不完,还可收入户部备着……”
“这个,陛下……”
贾环笑道:“清缴出来的银子,臣要占五成……”
“贾环,你怎么不去死?”
隆正帝闻言愣了下后,用极其疑惑的目光和语气对贾环问道。
眼神凌厉!
朝廷缺银子缺的快逼得隆正帝去当皮裤了,一两银子恨不得掰成二两花。
又怎么可能让贾环收走一大笔抄家得来的银子?
赢祥也皱眉道:“贾环,你要这些银子做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朝廷缺银。”
贾环无语道:“我要这些银子做什么?臣的意思是,臣要五成银子,将其用起来。却不是为臣个人……
再说,臣建议,这笔银子除了修路外,最好别用在朝廷上,更别收入国库。
否则,那群人就更有的造谣了。”
“你想做什么?要用这么大笔银子?”
虽然还没清理完毕,但整个神京都中的钱庄,及他们背后东家的财力,加起来,是何等恐怖的一个数字?
赢祥粗略估计,收上来这笔银子,哪怕不用贾环那还没影儿的银行相助,朝廷也能轻松度过难关。
不过……
贾环说的也不无道理。
若是让那些人将这次清理行动,和国库缺银挂上勾,再坐实了……
那朝廷之威望和面目,将会变得无比可憎!
甚至,上行下效,下面各省各府各县的主官们,会用这种法子,在地方上肆意搜刮剥削,以弥补这次的损失。
千万不要低估他们的下限,那比人们想象的还要低的多的多……
只是,贾环却解释道:“陛下,王爷,账不是这样算的。清缴上来的银子,并非全是赃银。还有大部分,是别人存在他们钱庄换成了银票的银子。
这部分银子,待那些人持着银票前来,并能证明来路清白后,要还给人家的。
否则,是真要出大乱子的。
抛除这些外,能收上来的银子,最多不过一千万两。
当然,这里指的是现银。
若是连他们的宅第门面古董田契都算上,三五千万两都打不住……
臣只要现银就好。”
“不可能!”
隆正帝断然拒绝道,许是觉得力度不够,又咬牙切齿的补充了句:“绝无可能!”
贾环不乐意了,道:“陛下,臣不是不知您为何忍了他们那么久都没动手,您不就是怕担心得罪太多人吗?
那些人的力量和势力大到陛下您都为之忌惮,可臣却不避艰难危险,一举干翻他们,您真当臣是二傻子?
臣这样做,还不是一心为了朝廷,为了大秦的江山社稷?
若真只是为了臣自己,为了筹备银行,臣哪儿不能去赚银子?
因为今晚的勾当,贾家日后至少要缩头缩脑的委屈三五年甚至更久。
就是臣,处理完都中事务后,也得自己把自己流放到外面好几年。
直到他们忘了臣的存在,才有机会回来。
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您觉得臣就是为了这笔银子吗?”
隆正帝闻言,顿时不吭声了。
眼神依旧冷冷的盯着贾环,但比之前却和缓了许多。
当然,话依旧不可能有好话:“怎么,给朕做事,委屈着你了?”
贾环无奈苦笑,道:“陛下,若臣真觉得给陛下做事委屈,这会儿还在家里陪娇妻。
以臣的性子,若非感念陛下这些年的看顾,绝不会掺和这些狗皮倒灶的破事。
天下不平的事多了去了,又没惹到臣头上,臣管那么些做什么?”
隆正帝闻言,嘴角抽了抽,眼睛盯着贾环,不说话……
贾环郁闷,成不成给个准话行不?
一旁赢祥却知道隆正帝心里又被感动了,只是还是舍不得银子……忙解围道:“贾环,你总要说说看,你要那么些银子做什么?”
贾环忙道:“臣要用它们办一件大事……”
赢祥听他说的不详不尽的,皱眉道:“什么大事?可是为了筹备银行?”
“不是……”
贾环道:“和银行有关,但关系不算太大。
臣现在还不能透露机密,但臣敢保证,办成这件事,对朝廷有百利而无一害。
而且,所耗费的银子,用不了多久,就能干干净净的回到国库。
还不用担心被人造谣说嘴!”
“果真?”
“当然!”
“这样的话……”
赢祥看向御案后的隆正帝。
论经济手段,他还是颇为相信贾环的。
隆正帝也信,只是……
“五成绝不可能,最多两成。”
隆正帝沉声道。
贾环伸出三根手指,比划道:“最少三成……外加南城兴化坊的杏花街。”
兴化坊其实原本就叫杏花坊,只因坊内多杏树,每到春秋,都因杏花或杏子香美的不可方物。
只是后来不知哪个老夫子上书朝廷,以为杏花坊不够庄重肃穆,与神京不合,所以改名为兴化坊。
甚至,还将大多的杏树砍伐……
但兴化坊中,却留下了一条街,街两边的宅第里尚存不少杏树。
故名杏花街。
隆正帝似允许了贾环要走三成银子的意思,只是好奇道:“你要一条街?做什么用?就朕所知,杏花街内如今住着的都是……”
他知道个锤子,整日里满天下的灾祸都不够他操心的,哪里会知道小小一条街道上住的什么人?
好在,一直做木头人的张廷玉知道,他道:“陛下,杏花街住的都是都中纺户和绣户。”
所谓纺户和绣户,就是专门以纺织和刺绣为生的百姓。
神京都中,煌煌百万民众,每日消耗的布匹和刺绣不知多少。
但纺户和绣户却不是为普通百姓准备的,而是为了宫里……
虽然宫里每年都会从苏杭或者蜀地进锦缎,但那都是供奉给贵人的。
寻常宫人,却穿不上那种好衣裳。
但为了天家体面,还是要穿锦衣。
也就需要大量的纺户和绣户,专门为宫人服务。
这些人,大都被安顿在兴化坊的杏花街。
贾环道:“陛下,臣会为那些绣户和纺户们另寻住处,安置他们,不会亏了他们。”
隆正帝想了想,又念及贾环方才的委屈之言,到底心软,虽然依旧没好话,不过到底答允了……
冷哼了声,隆正帝道:“左也是你的主意,右也是你的主意,朕看你的心思,比那些书生也少不到哪去,鬼鬼祟祟!
朕警告你,记住你说的话,否则朕绝不轻饶!”
贾环闻言,嘿嘿一乐,知道大事将成,又道:“对了陛下,还有一事。臣想把今日收监起来的年轻女犯人都要了……”
“噗!”
却是一旁忠怡亲王赢祥,一口茶喷了出来。
隆正帝更是黑了脸,指着贾环喝道:“混帐东西,朕忍你很久了,愈发得寸进尺!!”
张廷玉正处于临危受命状态,身兼吏部和户部两大尚书之职,等待继任者出现。
此刻正在忙着一些公务,主要是给今晚的行动擦屁股……
听到贾环的话和隆正帝的斥责后,也不禁顿了顿手中的笔,心里莞尔一笑。
贾环一脸无辜道:“陛下,又不是臣要她们,臣是想把她们送去西域安家。
与其收入教坊司让人糟蹋了去,不如为朝廷做些正面的贡献。
西域流民虽然安置过去了,可要想让那些流民真的在西域安家,就得让他们先成家。
可去西域之人,男多女少。
这不是常法儿。
臣还建议,大秦各地的女囚,都可以打发到西域去。
多生几个孩子,也算是为她们自己赎罪了。”
隆正帝闻言,狐疑的看着贾环,道:“你还惦记着西域?”
贾环无奈道:“什么叫臣还惦记着西域?也算是惦记着……毕竟,臣在西域还有一大片草场和田庄。
陛下,西域收回来了,就得开发。
就算现在朝廷力有不逮,但能开发一点,就算一点。
不是为了臣……不只是为了臣,而是为了让那片故土,永远归秦。
只要西域有秦民扎根在那里,那么西域,便永远是我大秦的。”
隆正帝闻言,眯着眼深深看了贾环一眼,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忽然变得有些萧索,他摇摇头,淡淡的道:“此事就这样罢,若无其他事,你跪安吧。”
贾环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只要隆正帝答应了就好,他嘿嘿一笑,道:“陛下,那臣就告退。”
说罢,又与忠怡亲王赢祥及张廷玉点点头后,贾环大步出了上书房。
……
“皇上?”
待贾环离去后,赢祥看着面色莫名变得落寞的隆正帝,不安的唤了声。
隆正帝摆摆手,示意无事后,却站起身来,走到雕窗前,负手而立,看着皇庭外的夜色。
赢祥和张廷玉相视了眼后,跟着站起身,走到隆正帝身旁,稍靠后些站住,笑道:“皇上可是被贾环那小子给气着了?
您同那浑人生气却是不值当。
那小子口直心快,心思又简单,说话常不过头脑……”
隆正帝叹息一声,道:“不是被他气着了……十三弟,你可知,贾环谋略西域,还是在经营后路啊。
可见,他还是信不过朕。
李谦,张程他们,都是潜邸旧臣,暗中追随朕数十年。
到头来,依旧有他们自己的心思。
或谋名,或谋利,深失朕望。
朕也看明白了,满朝臣工,再加上宗室皇亲,能全心全意效忠朕者,也不过聊聊数人。
十三弟为其一,张爱卿为其二,朕原本以为,贾环是第三个……
可惜……”
赢祥不得不稍微替贾环辩解一番,他轻声道:“皇上,贾环但凡有一丝不忠不孝的私心,也绝不会做下今日这般得罪人的事。他自己也清楚,所以才会说往后几年,要去外省避祸……”
隆正帝闻言,脸色却愈发激荡,咬牙寒声道:“朕知道!朕知道他没有一丝不忠不孝之心,否则,又岂会答应他那些荒唐的说法?
只是,朕相信他,可他却……信不过朕!
始终都未停止过,为贾家谋一条后路!
朕就不明白了,朕究竟还要如何待他,他才会认为朕不是刻薄寡恩的暴.君!!”
……
PS:状态确实不大好,不知道有没有第三更,要是没有请原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