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京西城,公侯街,荣国府。
自打贾环带着整个宁国府,和园子中的大部分姊妹离京后。
不止宁国府门前彻底清冷下来,连寻日里常往荣国府请安的人,都一下子少了许多。
毕竟传闻中,贾环是因为被那位所忌,才被放逐出京的。
到底是什么样个下场,还能不能回来,谁又能说得清?
大家都开始观望起来……
等到贾环在江南将整个秦淮河畔的妓家全部抢回慈园后,大家便认定贾环纨绔本色爆发,并且彻底自暴自弃,人已是废了。
贾家门前就更是连鸟都不愿往近前飞……
对于曾经那些“旧交”府第,忽然间都不上门了,贾母倒没什么失落。
自先荣国战殁后,风风雨雨几十年,什么样的人情冷暖她没经历过?
自然不会因为眼前这些短视的家族不亲近了,就不高兴。
贾环虽然离京,可牛家、秦家、温家几家的诰命,却时不时的来坐坐,说些家常话。
这就足够了。
就算那些往日里闹腾的人不来了,可贾母在家里,照样高乐顽笑。
每日里不是与薛姨妈鸳鸯等人抹骨牌、叶子牌,就是与宝玉、探春、王熙凤等孙子孙女去园子里逛逛,看看冬景。
间或里,也会教教贾探春持家的秘法儿心得和规矩。
日子过得自得其乐……
享福受用了几十年,身边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贾母却从不会让生活单调下来……
……
腊月二十八,打糕蒸馍贴窗花。
到了这一日,荣国府上下已然焕然一新。
衣着鲜亮的仆婢小厮们重新油了桃符,贴好了年画和对联。
宁国府虽然无主子在家,却也不好空着,不吉利。
因此贾母打发了贾琏,去把宁国府上下也里外清扫收拾一通,好沾沾年节喜气儿。
况且,到了三十那日,还要开宗祠祭祖。
空荡荡的总是不像……
“也不知环哥儿他们,在南边准备怎么过年……”
荣庆堂上,正与贾母说话解闷儿的薛姨妈,忽然感慨了句。
一旁王熙凤高声笑道:“姨妈这是想姑爷姑娘了?”
贾母眼中也闪过一抹思念之色,不过还是笑道:“姨太太且放心,环哥儿是个会照顾人的,保管他们比咱们还热闹。
这会儿子,一家人准是在打年糕呢。
南边儿过年和都中不同,咱们包饺子,他们吃年糕。
有皇帝赏赐的慈园,他们一准把饭席摆在玄武湖上。”
薛姨妈笑道:“老太太说的极是呢,环哥儿最会照顾家里姊妹。我不过白担心,怕宝丫头性子不好,执拗了环哥儿。”
贾母等人闻言,知道薛姨妈是真的想闺女了,多半是薛蟠那个不省心的给惹的,便忙劝道:“再没有的事,宝姑娘最是懂事。”
贾母又道:“不知姨太太可打发人往南边送些年货给他们?”
王熙凤笑道:“定是少不了的,前儿我还听人说,姨妈准备了好几车年礼送到南边儿去了!”
薛姨妈笑道:“也不过是些寻常吃用的,本来打算和老太太这边一道送去,只是准备的琐碎了些,不好麻烦。”
贾母道:“这有什么好麻烦的?都是一家人。
我原是准备看看他们送给咱们什么,再挑几样给他们还礼。
可谁知这些孙子孙女,出了京就把我这老婆子给忘到瓜哇国了,连个年礼都不想着给我送。
也罢,我就让凤丫头挑了几样最便宜的送了去。
好好臊臊环哥儿!”
众人闻言大笑,薛姨妈却变了脸色。
这种事,说是怪儿子孙子,可板子一定会打到儿媳孙媳身上的。
若是背个不孝的名头,可不是顽笑的!
她忙道:“莫不是路上耽搁了?”
贾母笑道:“我不过顽笑,姨妈莫当真。
之前送玉儿她们去江南的婆子回来说,那一伙子小人儿如今都忙得不得了,说是在做大功德的事。
前面传来环哥儿抢了整个秦淮河的女人回去,都中多少人看笑话。
只道我贾家家风败坏,是败家之相。
可如今他们都知道了,环哥儿抢人,可不是为了他自己淫乐,而是慈悲心肠,救那些苦命人出苦海火坑!
帮那些女孩子脱了贱籍,还给她们找了个正经的活计存生,一下就救了几千人!
这是多大的功德!
自古以来,谁敢做,谁又能做到?
祖宗知道了面上都有光,比什么年礼都强!
玉儿、云儿和宝丫头她们都成日里帮环哥儿做大事,夫唱妇随,都是极好的。
咱们也就不必太苛责她们了。”
薛姨妈闻言放下心来,笑道:“再也想不到,环哥儿他们出京不过一月余,就做出了这样大的事,有能为的人,到哪里都是轰轰烈烈的……
不过不管怎么说,老太太的年礼都不能忘。
若是真忘了,我就打发人去喊回宝丫头,给老太太磕头赔罪。”
贾母连连摆手笑道:“再没有的事,和宝丫头不相干……”
“老太太,金陵来人了,说是替环兄弟送年礼的……”
荣庆堂内正说着,就见李纨带着随身丫鬟素云,满面笑意的走了进来说道。
贾母闻言一喜,道:“在哪里?”
李纨笑道:“外面好几大车南货,都是船送过来的,前面链兄弟在收着。
姨妈也有一份……
还有四个婆子捧着盒子,说是单送给老太太的。”
“快快叫进来!”
贾母满面笑容道。
虽然之前她说是不要太苛责贾环等人了,可疼爱的子孙辈出了家门,年节连年礼都不送一份回来,那岂是有孝心的?
贾母心里也不自在着呢。
如今听到有几大车年礼送来,还单有送她的,老太太这才落下心里的石头,欢笑满面了。
李纨让素云出去喊人,不一会儿,就见四个婆子每个都捧着几个长盒子进来。
先给贾母请了安。
贾母认出这几个都是宁国府的老人,一迭声的叫起后,先问道:“环哥儿他们都还好?”
为首的嬷嬷笑道:“三爷他们都好,慈园的风光也好,每日里忙罢,家里都是欢声笑语不断。”
贾母转头对薛姨妈笑道:“姨太太听到了,我就说定是差不了。”
薛姨妈笑道:“到底老太太见识足……”
贾母愈发高兴,又对婆子们说道:“之前家里回来的那几个,也说不清楚环哥儿他们到底在做什么,那个专门给女人逛的街,可是办起来了?”
为首的嬷嬷临行前都是得到贾环安排的,自然报喜不报忧,笑道:“回老太太话,都办起来了。可了不得呢,只头三天,卖出的货就有一百万两银子!”
“喔……”
荣庆堂上那么些婆子丫鬟,连带主子们,纷纷惊呼出声。
贾母惊道:“有这么些?”
那婆子笑道:“只多不少!不过三爷说,这些银子并不是都是家里的。女儿街是银行的产业,里面皇家才占着大头。三爷见天的恼火,说悔不该当初给天家那么多干股……”
贾母大笑道:“这孩子……你回去告诉他,咱们这样的人家,富贵已极,还要那么些银子做什么?
只办这件事的功德,就足够了!”
那婆子笑道:“家里夫人姑娘们也都是这样劝的,三爷听她们的。”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大笑。
贾母道:“这才是极好的,俗话说,家有仙妻,夫不遭横祸。嗯,定是宝丫头的功劳!”
薛姨妈闻言高兴的合不拢嘴,笑道:“宝丫头哪有这份见识?”
那婆子却也识趣,道:“是几个太太一起劝的,宝夫人也常劝。”
皆大欢喜后,贾母问道:“你们这抱的都是什么,一大摞的盒子,环哥儿这是又寻到了什么新鲜顽物儿?”
那婆子笑道:“老太太打开了就知道了!”
鸳鸯便下了高台,接过一个盒子打开后,见里面竟是一个画卷。
一怔后,回头看了眼贾母,然后将画卷打开……
“呀!”
入目后,鸳鸯小小惊呼了声,眼神瞬间温柔了起来,然后转身三两步上了高台,到软榻边对贾母道:“老太太您快看!”
贾母等人正惊奇鸳鸯的动静,听她这般一说,贾母忙看去,却见画卷上,一个活灵活现的贾环,正笑的无比灿烂的跪着行礼。
旁边还有一行字:“孙儿给老祖宗请安!”
贾母见之,眼泪一下就流了下来。
王熙凤胆子大,从婆子手中又接过其他画卷打开。
有林黛玉等人万福请安的画儿,还有大家一起请安的。
这些倒也罢了,竟还有些顽闹作怪的话。
比如贾环贼眉鼠眼的模样,眼睛却瞥向一边……
王熙凤自然不知道“滑稽”的表情是什么样的,但却忍不住觉得好笑,大笑起来。
上头贾母正在伤感,听到她的动静后没好气的瞪了过来。
王熙凤八面玲珑,见之忙将那副画像送了过来,贾母见之,先是一怔,随即便喷然而笑。
凡是凑过来看的人,都大笑不止!
薛姨妈笑着奇道:“这种画儿,和往日里见过的画都不同,真真是神了,竟画的这般像!”
底下婆子笑道:“姨太太不知,这还是三爷出的主意,教四姑娘和几个善画的姑娘做的画。
来时三爷还专门教了奴婢,说这种画叫重形不重意,原先的画儿都是重意不重形。”
贾母等人点点头后,又看起其他画卷来。
有林黛玉和贾环嬉戏的,有史湘云和贾环打架的,还有薛宝钗教贾环读书的……
总之,一幅幅都活灵活现,好似真人就在跟前一般。
这一看足足看了一二个时辰才算罢,贾母揉了揉眼,满意道:“真真是难为他们孝心了……
虽说画是给我的,也拿去让他老子娘看看吧。
也是想的不得了……”
说完又补充了句:“看完再给我送回来。”
鸳鸯闻言一笑,应下,正准备收起,就见外面贾政匆匆赶来,身后跟着大明宫总管苏培盛。
苏培盛满面春风的笑着,进来先给贾母请了安,而后直言道:“太夫人,陛下听说宁侯从江南送回了些画像。
陛下也想看看宁侯在南边过的好不好,因此特意打发奴婢前来借几幅,带回宫里给陛下瞧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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