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郡丞孙简所预料,在隋军进驻高唐县后,高唐县就像一块巨大的磁铁,将散居清河郡各地民众迅速向高唐县聚集,清河郡已经动乱了五年,所有民众对安全都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渴望,王世充并没有给他们带来安定,相反却是不亚于张金称的残暴,杨义臣虽然不错,但他在任时间太短,大部分时间都是和豆子岗的贼首格谦作战,缺乏一种凝聚力。
但张铉却完全不同,不仅仅是他军队军纪严明,不掠民害民,且军队善战,能有效保护平民,更重要是张铉本身有很高的政治亲和力,能重用良吏,他重视生产,鼓励耕织,不仅能让人民活下去,而且能让人民活得好,北海郡就是最好的例子,北海郡的畜牧业发展迅猛,就算普通民众也偶然能吃上羊肉了。
人民眼睛是雪亮的,张铉的口碑在青州和清河郡迅速传播,也使他具有强烈的吸引力,当他进驻高唐县后,清河郡的民众开始沸腾起来,从四面八方向高唐迁居。
当然,麦收在即,主要劳动力依然会留下收麦,只是老弱妇孺先走一步,就算是这样,当张铉押着渤海会的骨干和战俘从河间郡返回时,高唐县城外已变得格外热闹,到处是牛车和骡车,女人抱着孩子,老人颤巍巍的拄着拐杖,大车内装满了各种粗陋的日用品,孩子的奔跑欢笑,女人担心地叫喊声,使城门外格外热闹。
骑兵队缓缓从西门进入县城,张铉则在十几名亲兵簇拥下来到了民众最多的聚集地,这时,孙简也看见张铉,连忙上前躬身施礼,“参见大帅!”
张铉望着热闹的人群笑问道:“这就是从各地来投奔高唐县的民众吗?”
“正是,最多是从清河县过来,今天已经是第三批了。”
张铉点点头,他又看了一圈,却发现青壮男子不多,大多是老人、孩子和女人,他又问道:“怎么青壮男子很少?”
“他们还要收割小麦,很多人把家人送来后,又匆匆赶回去了。”
孙简苦笑一声道:“我问过不少人,他们只是想把父母妻儿送到安全的地方来,但他们自己还要继续种地,毕竟舍不得放弃已经开垦的粮田。”
“这边没有土地给他们吗?”
“就算给他们土地,他们还会两头占土地,很多官员都提出反对意见。”
张铉摇摇头道:“所以我就说你们做事没有魄力,现在的清河郡成什么样子,不光清河郡,其他各郡也差不多,千里赤野,民生凋敝,种地的农民是多么宝贵,土地多得是,只要他们能种多少,我们就给多少,就算他们一时舍不得放弃清河县的土地,但只有贼军杀来,他们都是现成的壮丁,谁也跑不掉,你以为他们不明白这个道理吗?只要高唐县这边土地复垦起来,他们没有时间两头跑,一定会来妻儿身边,至于他们占了十顷地也好,百顷地也好,等将来天下安定后再重新分配土地,该给多少就给多少,这就叫此一时彼一时,明白吗?”
孙简默默点头,他算是明白了,张铉拍拍他肩膀笑道:“我只是想说明人口比土地重要,但实际上不能这样随意侵占,可以参照北海郡的办法,土地分为官田和私田,私田是定额,官田是租赁,量力而定,总之一句话,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不要这么小家子气。”
“卑职明白了。”
“立刻实施吧!小麦收割后,就让他们来高唐县复垦土地,如果人手不足,可以让军队协助。”
孙简答应,便转身离去了,张铉并没有进入人群中寒暄,而是远远地望着跟随士兵们进城的老弱妇孺,他在考虑如何安置这些人,他想象之前张须陀的齐郡方案,以历城县为中心,民众分布在四周,若有危险,民众立刻进城避难,这就是城堡方案,是千年来一直卓有成效的保存人口方案,能最大限度节省军队部署。
在很多时候,他和敌人的战争实际上就是争夺人口的战争,无论谁拥有了人口,谁就拥有了最大的战争资源。
“大帅!”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张铉回头,只见李靖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
“药师有事吗?”
“大帅,我想和你谈一谈。”
“关于什么”
“渤海会!”
张铉点点头,让亲兵让出一匹马,“上马吧!”
李靖翻身上马,跟随张铉顺着官道向北而去,后面亲兵们远远跟随着他们。
两边是大片麦田,麦子已经黄了,微风吹过,麦浪翻滚,呈现出一望无际的金黄之色。
“今天收成不错!”张铉望着麦浪欣慰地笑道。
李靖却显得有些心事重重,张铉看了他一眼笑道:“莫非药师也是渤海会的人?”
“那倒不是,我和渤海会没有关系。”
“那担忧什么?”
李靖叹了口气,“我是怕大帅犯错,放过了这次剿灭渤海会的良机。”
张铉笑了起来,“愿闻其详!”
“大帅或许不太了解渤海会在河北渗透之深,我出身赵郡李氏,在我记忆中,从我的父辈开始,渤海会就开始和河北士族接触了,那时它们还叫做大齐遗族会,虽然河北世家还没有完全倒向渤海会,但经过数十年的接触、发展,我相信河北世家已经和渤海会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
“我其实也知道!”
张铉笑道:“卢家也有人加入了渤海会,还是重要人物,甚至罗艺、窦建德也是渤海会的成员,他们还有外援,高句丽就一直支持渤海会,从北齐时代,两者就是盟友,这也是先帝最早发动对高句丽战役的重要原因。”
“大帅准备怎么处理渤海会?”
张铉笑道:“我还是决定放了他们。”
李靖愕然,半晌才道:“那大帅又怎么向朝廷交代?”
张铉缓缓道:“我其实很清楚渤海会在河北的渗透,我知道放了这些人是放虎归山,但凡事得权衡利弊,渤海会固然是我的敌人,但有他们在河北,对我是利大于弊,我还需要渤海会的存在,至少这一年内,我还需要这样一个敌人,一旦我不需要了,我再铲除他们也不迟,说老实话,我还真没有把渤海会放在心上,至于朝廷“
张铉笑了笑,“我想有人会替我办好这件事。”
“大帅是指虞世基?”
张铉点了点头,“他既然表示愿意交我这个朋友,我就看看他的表现了。”
“如可如果他不守承诺呢?大帅怎么能把命运放在别人手中。”
张铉笑道:“不是还有一千多渤海军士兵吗?他们就是用来堵这个可能发生的漏洞。”
李靖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知道张铉心意已定,不是自己能劝说了,张铉明白他遗憾的心情,反过来劝他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如果没有渤海会在河北的活跃,恐怕我也回不了青州,天子为什么选我来河北,不就是因为我没有世家背景吗?同样,如果我铲除了渤海会,那我对天子就没有什么价值了,甚至还会成为第二个杨义臣,所以我才说,现在留一个敌人对我才是有益无害。”
“话虽有理,但卑职觉得风险还是太大了一点。”
张铉又淡淡道:“河北不止被士族掌握,还有很多北齐旧贵族,他们在各县依然拥有很大的势力,他们有兄弟,有子侄,家族不亚于世家,人数千千万万,如果杀了这七十名被俘的渤海会成员,就等于给自己在河北平添一个仇敌,始终会被他们所仇视、反抗,如果不能把他们杀光,我觉得还不如让他们为我所用,渤海会能让他们效忠,为什么我就不能让他们支持?”
“大帅高明,还是我短视了!”李靖完全明白了张铉的意图,他心中有点惭愧。
张铉却笑了笑道:“你不是短视,只是我们二人的出发点不一样,你是从世家角度考虑,而我却是从上位者的角度考虑,所以选择就不同,如果我出身世家,说不定我也会和你一样的选择。”
“大帅说得对,确实是出发点不同。”李靖想说张铉是从君王的角度考虑问题,而自己是从臣子的角度考虑,但他犹豫了一下,这话却没有说出口。
张铉明白李靖的心情,他也不再多说,便笑道:“回去吧!明天一早我们渡河返回齐郡,该抓紧时间清洗一下青州六郡的污垢了,在回来之前我就紧急下令,严禁青州放鹰或者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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