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离眼中杀意毕露,火刃再近一点,便能割断她的喉咙。
纵然他压制了修为,结丹期的威压却在这一刻骤然放出,无形之中山岳压顶一般的力量使闻樱手心冒出冷汗,不得不调动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去与之对抗,才没有后退。
她非常明白现在面临的是什么,赤离魔君半人半妖血脉旁人只敢在私底下怀疑,未成定论,他也企图抹杀这一段过往身世。而现在不仅有人当面议论他,还进入了他的梦靥,彻底了解了他的秘密,看清了他的狼狈。
不为人知的秘密被人所知,只有杀了这个人他才能放心。
丁解颐救过他的命,他不会动手,对她可不一定。
“这关是协作,你现在杀了我,不怕前功尽弃?”她轻睨了一眼旁边的丁解颐,“就算你不需要,你的解颐仙子也不需要吗?”
改善资质的药对他不见得有吸引力。论天生资质,他才是得天独厚,别看他在梦境中会受妖兽所欺,那是因为他还没有学会掌握半妖的灵气运行和攻击。大部分混杂人与妖血脉的人都困于一件事,既无妖族强大的血脉,灵力运行又与人类不同。他则不同,他的体质极为特殊,既能按照人类修士的方法去修炼法术,又能在变身之后激发出血脉所拥有的力量。
因此魔道三大派之一的赤霄宫主人不过是结丹期,却能使赤霄宫凌驾于其他两派之上。他二者□□,才耽误了进度,但在结丹期就已经能够打败元婴期的修士,越修炼到后面,他的能力也会越发可怕。
“你到底是谁?”他眉目间掠过一道厉色。
“一个小魔修罢了,有幸见过魔君大人的容貌,一直挂念在心,思之难忘。哪怕您做了小小的改动,我也能认出来。”
封离望着她的目光有稍许复杂。这个女人窥见了他最不想让人知道的记忆片段,眼下还天不怕地不怕一般跟他言语较劲,杀她不过眨眼之间的事。
但是半寸之远,他竟无法下手。她在梦魇中所说的话,时刻在他耳边盘旋。
“你想清楚,梦再好,也只能是梦。”
丁解颐愿意在梦里维护他,让梦变得美好而圆满,他心生感激,但她的话却如当头棒喝,让他从梦境中蓦然惊醒。
他从没忘记过,当初的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是别人对他的保护?不是。是来自于另一个人的爱惜?也不是。
这些他当然都想得到,但不属于他的美梦,再好也只能是梦。
在他饱受欺凌的日子里,他唯一迫切希望得到的,是力量,也是反抗母亲的勇气。
他母亲的柔弱和妥协成了他的心魔,他不软弱,却无法反抗她要求他退让的命令。他每每梦回时都痛恨自己止步不前,任人欺凌。
女魔修一声声不耐催促的“反抗”,逼出了他与母亲亲手种下的心魔对抗的勇气,真正打破了他对自己的桎梏。一场激战打得酣畅淋漓,让他心生快意,下手的时候便有了迟疑。
不等封离做出一个决定,周围的景物就又一次发生了变化。他微怔间,发现眼前的女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转而出现的是一个相当古怪的场景,一个小房间,里面来来去去的人都穿着古怪的衣裳,女人们裸\\露的部分比女魔修还要多,男人则多为短发,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喁喁私语,偶尔有几对在大庭广众之下表现出极为亲密的举动,其他人却习以为常。
如果让闻樱来看,就会发现,这是现代的教室,她曾经上过学的地方。
封离的视线之中很快出现了一位样貌出众的少女,这个房间里的人长相都不错,但唯独她让他一眼就注意到了,仿佛无形中有一股吸引力,让他无法将目光挪开。
他渐渐明白这个房间是一个学堂,而他们学习的内容非常古怪,他们学习人在喜怒哀乐情绪下的各种表情,不时还会有几人搭配表演一幕戏。
少女的表现一开始并不出色,她青涩稚嫩,不如其他人得天独厚。
他看着她一天天变化,每当画面转到她的住处时,便是她在私底下的苦练,形体、声音,台词,表情,太阳与月亮轮转,渐渐地,她如一只蝴蝶蜕变成了愈加美丽的模样。明亮的镜子照出她的模样,她低头抿着唇笑,便是少女模样,她放肆轻笑,则是明艳的女人,她眉目含情,她似喜还嗔,就连流泪都有各式各样的方法,表现角色与角色之间的不同。
封离最初极为不耐,只等他变成梦境中的一个角色,去破除梦境。但到了后来,看着她的转变,他渐渐变得目不转睛,并为她的表现惊讶赞叹。
从她心底掩埋着的最深处,他感觉到,他们都是同样的人,同样渴望拥有压制别人的力量和野心。
她也成功变成了那些人心目中的女神。
然而不久,一个年长的男子来到了她的学院,他挑着担子,将本应拿来还钱的最新鲜的蔬菜送给和她同住的女子,弯着腰笑容怯而讨好,希望她们能多照顾他的女儿。年长的男子衣着朴素,指甲盖里有着抠不掉的泥污,看上去十分穷苦。
自那以后,他们对她的态度又变了,表面上称呼她为女神,背地里却感慨她的来历。
他听见女人们在私底下议论她表里不一,家里贫穷,还表现出一副大小姐的模样,男人们则以轻慢的态度去谈论她的容貌、她的身体部位,仿佛能够进行某种交易买卖。
他心底生出不快,因为同样的共鸣,让他感同身受,让他为她产生不平的情绪。
随着情绪变化,他视角一变,突然变成了那些男人之中的一员,拿她开着龌龊的玩笑。她就在走廊的拐角处听见了,他们往前走,恰好与她迎面撞上。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
她手里的书被撞落到地上,她蹲下身去捡,有男生帮着她捡,她笑吟吟地向对方道谢,像没事了似的,转身就往回走。
封离倏尔将她拉住了。
“唔……”他不知道女魔修叫什么,只记得她父亲叫她,“翠花?”
众人哄堂大笑。
他们不可置信地嚷嚷她俗气的名字,又得到了新的谈资。
“什么事?”她背对着他不动,语气平静,似乎依然没有生气。
“这里不是真实的。”封离十分不耐烦这样的破题方式,倒想用她的方式暴力破除梦魇,但这里似乎没有任何灵力,“你仔细看清楚,这些都是你想象出来的东西,包括学堂、讲师,还有那些人,全都是假的。你方才度过的时间其实不过短短一瞬,你仔细想想。”
“你说什么?”
“我说,这里只是你的梦境。”
“是,这只是一个梦。”
她倏然回头,眼泪落下来,不是她所练习的任何一种,“能来到这里,只是一个我高攀不起的梦,够了吗,满意了吗?!”他一怔。
画面就在这时戛然而止,猛然间像瓷器一样碎裂开来,化作瓷片啪地四散。
封离回过神,只见那女魔修压抑地轻喘了一口气,瞳孔轻缩,有着显而易见的恐惧。刚刚那显然是她的噩梦,但他没想到她意志如此强大,还没等他想出有效的解决方式,就已经自行破解了。
闻樱和封离对视片刻,强自转开了目光。
她现在的心跳快的不像话,她一直知道这是个危险的世界,却还是低估了它。她只当即便有梦魇,也应该是原主的梦魇,殊不知修仙世界注重神识、灵魂,原主的灵魂早就消散了,所以从她心底翻搅出的是她的记忆!
这份记忆不算什么,和封离的险恶程度简直无法相提并论。可怕的是他们之间时代的差距。这种细节一旦被捕捉发现,她的下场难以想象。
好在太清大陆宽广无边,有着各种各样的族群和不同的生活习俗,想必封离也不敢说全都了解,他会猜测她这位女魔修的来历,却暂时无法得知真相。
其实她在进入梦境之时,就发觉到了不对,现代与古代风格的转化太快,那丝诡异的感觉无法让人忽略,她清楚的知道她现在在哪里,但有一股力量死死压着她,让她无法从梦境里逃脱。这不应该是迷识香的力量,因为她的神志是清醒的!
场景回到秘境的下一刻,她无视封离和丁解颐的目光,突然出手!
团扇随着心念飞转,瞬息之间出现在光照不到的一个阴暗处,就在那里,躲藏着的一团阴风猛然被它罩住,扇中之花争先恐后地钻出,去侵吞它的身体,却在碰到它的瞬间枯萎凋零。
它发出“呜呜”之声,如同挑衅。
就是它刚刚侵入了她的意识,令她变得虚弱,才会迟迟无法打破迷识香带来的禁锢!
忽然,它的声音让闻樱想起了什么,她自乾坤戒中取出一件法器,随指诀快速转变掷了出去,就在法器接触到它洋洋得意的虚体之时,它发出凄厉地哭泣声。佛光满室,呢喃念诵着佛经的声音一同响起,令它受到百般折磨。
趁它无法动弹,闻樱口诀再变,扇中传来一股吸力,将死命挣扎的它吸了进去!
绢面的一边是白日花园,是她的攻击手段,另一边则是夜色,作困敌之用。绢面上月轮高悬,清辉流入窗扇,窗前一张锈凳,旁边是如女子般静立的灯,周围散落着女儿家的闺阁趣玩之物。眼下,黑影就被困在窗口竭力挣扎,却无法摆脱困阵的束缚。
“原来是漏网之鱼。”
这分明就是她和小和尚遇到过的怨鬼,当时鬼幡破开,确实可能会有在他们的疏忽之下逃离的,但没想到竟然会有一只跟着她走,还险些害了她!
闻樱望着绢扇眉目沉冷,她一眼往旁边渡去,竟让封离感觉到几分杀意。
就如方才她窥知了他的秘密,现在同样的,他也知道了她的。而这样的“信息交换”,像是强迫他们互相之间做了一番介绍,被迫得来的认知,令他心中的杀意骤减。
但——
却反而让她动了杀念。
他的目光深邃:“你想杀我?”
“怎么敢,我就是想,也没有这样的本事。”闻樱轻笑了一声,流转的眸光从他身上收了回来,开始收拾残局。
就在她收起团扇之时,突然被旁边的丁解颐挨近。对方的脸色不太好看,语气冷然道:“刚刚那件法器,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闻樱此刻心情极差,语气也极为不客气,轻嘲道:“解颐仙子这是质问?”
丁解颐不得已调整了一下表情和语气,“……如果我没看错,这个法器之中所藏的攻击为我一个朋友所有,十分特别。”
闻樱想起来了,她用的是因缘给她护身的法器,专克鬼魂。能够封存攻击手段的法器无疑很珍贵,他要封存招式也十分消耗精力。想是经历了鬼幡一事,他担心她转修之后没有攻击和防御手段,才替她做了准备。
按理,因缘这时应该与丁解颐同来秘境,但显然这次没有。闻樱心思微转,问道:“你的那位朋友,现在在何处?”
“我邀请他时,他本是答应和我一起走。”丁解颐看着她,缓缓地道,“后来只道要去寻人,便与我分头走了。”
寻人。
是找她吗?
心里疑惑,她口中却没有半点透露,“你这位朋友是个佛修吧?”
“不错。”
她背抵石壁调整了姿势,发觉封离也在看她,她一眼掠过,只笑盈盈地对丁解颐道,“我曾与一位小师父一夜,这是他送我的,你那位朋友该不会就是我认识的小师父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