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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意外(1 / 1)

追踪继续,可李珣仍不免为眼前的事实惊叹。

自他道法初成以来,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觉得两三千里的路程会是这么遥远。

此时的东海上,比原来要明亮一些,可灰霾密布,寒风劲吹,六七月间的海面,转眼间来到了数九严冬。

随着光线的转亮,人们的视野没有任何变化,甚至比之前更小一些,厚厚的云层下,浅灰的冰晶簌簌飘落,像一面千疮百孔的幕布,遮挡人们的视线,也封住了这一片冰冷的天地。

风灾阴狱的表面杀伤,不如之前阳罡雷炎那样暴烈直接,可论及影响范围、持续时间、阴毒程度,都是远胜。

随着时间的流逝,寒气的累积幅度也越来越惊人,偏偏这种寒冷并非是通过大气、海水、6地的表征来体现的,而是直接用于这海天之间,亿万生灵的生机脉动,逐分削弱、逐分冻结。

正因为这个原因,没有人会比李珣更能感受到这一劫数的可怕。相应的,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了。

这时候,水蝶兰提醒他:「灾劫越来越重,东海生灵损伤太多,现在追踪你那老相好可是越来越难了。」

李珣默默点头,抬眼打量前方。

透过冰雾尘埃,他已经看到了代表6地的暗影。而且,从这边已经能够很清楚地看到九幽地气喷的巨大黄灰色气柱。自风灾阴狱肆虐以来,九幽地气的喷态势已经减弱许多,便连一刻不停的地脉震动之音,都渐渐淹没在在罡煞风暴的呼啸声。

如果青吟的目的地就是那里,时间就足够了,不过……

「她转向了!」

水蝶兰声音突然变得急促,声调却反常地压低。

李珣猛抬头,顺着水蝶兰所指的方向,仿佛看见那削瘦的身影切着九幽地气的喷点,绕了个极大的弧线,朝更深的内6向行去。

再往西,是东南林海。全天下的修士都知道,那里是李珣的地盘!

「这贱人!」

李珣有种被耍弄的尴尬,以至于一句粗口脱口而出。

水蝶兰白过来一眼,却没有说什么,李珣倒是利用这法子宣泄出大半负面情绪,恢复了、至少表面上恢复了平静,道了一声:「跟上去!」

两人修正了线路,同时度也变得更快。

大概是己接近核心地带的缘故,罡煞浑仪阵势的压力反而变得弱了,通向古音所在地的路途已经是畅通无阻。

李珣向那边望了一眼,仅此而己。

「她停下来了,就在两百里外。」水蝶兰继续通报青吟的最新情况:「那里有不少人,应该是散修盟会一边的,她似乎在观察,没有进一步动作。」

两百里,放在平日,以血影妖身的神,这就是一眨眼的工夫,可如今,他们至少还要近百息的时间。

水蝶兰突然放慢度,眉头也皱了起来,她正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到捕捉青吟的踪迹上去。

可事态仍不可避免地向糟糕的一面转化,虽说彼此相距仅有百余里路,可在此类环境下,老天爷已经将干扰做到了近乎无耻的地步。

终于,妖女停下脚步:「她好像又移动了……断了!」她极无奈地摊开手:「她身处的地点,方圆五十里内,一切生灵都给灭了个干净,我那法子也不灵了。」

李珣也在苦笑,在水蝶兰放慢度的时候,他就有此预感,并早一步试探自己的感应能力,结果同样很不理想。

正如水蝶兰所说,那个范围内,生机脉动稀少得令人心悸,一切天生天养的东海生灵,尽被天地间的寒气冰毙,只余下一群修士守在那里,不知在做什么勾当。

至于青吟……没有任何反应。

水蝶兰突然打了个喷嚏,随即一脸苦色地捂住鼻子,低咒道:「这鬼风刺激性太强,什么气味儿都给遮蔽掉了……我们干脆直接过去,说不定青吟还没走远呢?」

也只能这样了。李珣当先飞到丛林上空,水蝶兰紧随其后,虽说已有一段时间没遇到散修盟会的干扰,但二人飞行时,仍不免放慢了度。概因这片丛林里,情况实在太惨了。

这个位置,他们几天之前其实也来过,还在临近的海滩上说了会儿话,可是旧地重游,李珣却有些不敢认了。

海滩后茂密的丛林挂上了一层白霜,葱绿的颜色几乎已经看不到了,从半空中俯瞰下去,视线所及之处,大片大片的林木冻伤、冻死,纵然白霜下,树叶仍是翠绿颜色,一时不会枯萎掉落,但确实已毫无生机可言。

而那些禽兽之属,遭受的灾劫则表现得更为直接。

夏季丛林应有的飞禽走兽一个个销声匿迹,林间缭绕的寒雾里,几乎看不到任何活物,仔细观察,便能看到那些生灵的尸骸遍布丛林的每个角落,单位当以十万计。

李珣伸手,虚空抓了一把,手指拈动,似乎在测试空气的手感,而事实上,这是幽魂噬影宗「拈风探灵」的秘术,用来估一定范围内死灵怨气的浓度。

「这里差不多要比得上鬼门湖了。」

「正常,风灾阴狱的作用之一,就是大范围杀伤生灵,提高怨灵阴气的浓度,否则,哪会有『阴狱』这个称呼?而且,这是为接下来的魔劫做准备。」

对此,水蝶兰当真是如数家珍,好像世上从来就没有她不知道的事情:「眼下范围还是小的,我遇到的一次,半个通玄界给冰封进去,并且持续了整整百日,那是真真正正的生灵绝灭、百鬼夜行,那一回,后续的影响足足用了两百年才消化干净。」

言下之意,是要东海上的修士知足常乐?

揣着这样啼笑皆非的心思,二人来到了青吟最后一次现身的地方,果然如水蝶兰所说,方圆五十里范围内,草木生灵,确死了个干净。唯一与预测不一致的,就是它们并非尽数在风灾阴狱中冻毙,而是有一批林木被人为砍伐,清出了一片不小的地来。

也因为如此,视线所及的范围内,那一拨散修盟会的修士便显得分外碍眼。

这群修士或站或坐,看起来零零落落,可隐然形成一个圈子,观其神态,又是精悍冷静,正是外松内紧。

李珣搭眼一扫,看到其中有几位颇为面善,似乎在通玄界有些名头,不过,像是十执议那种级数的高手,并不存在。

对方相当警觉,不过水蝶兰是此界屈一指的幻术宗师,由她小试牛刀,便让二人无声无息地落在距那群修士百尺之遥的一片半人高的灌木中,根据水蝶兰的说法,最后一次捕捉到青吟的踪迹,便是在此。

两人的注意力都没有再放回那群修士身上,而是细致地检查树丛上下,希望能寻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在这种事情上,水蝶兰的造诣依然要强过李珣,她来回几趟,还真的找到一些线索。

由此,二人又绕了个小圈儿,来到一里外林木更为密集的树林。

水蝶兰当先跃上一棵高有七八丈的巨树,然后摇头:「只能查到这儿了,你那相好就是从这飞上半空,再去了哪里,就要问贼老天。」

「贼老天」三字刚出口,九霄之上,就又是一道雷火劈落。

电光张牙舞爪,直劈向东海上空,殷殷雷鸣似从极远处来,又撼人肺腑,提醒人们,此刻的主流,仍然是东海上的生死激战。

在雷火劈下的时候,水蝶兰眉头一挑,心中感应到什么,她扭过头,从这个角度俯视不远处的那群散修。这里并没有其它什么人到来,但是罡煞风暴的强度不减,偏偏那群散修好像木桩子似的,定在地面上,场面说不出的古怪。

她将视线移回来,目注李珣,正要说话,却见李珣也在盯着那群人,初时目光凌厉,仿佛有什么深仇大恨,可渐渐的,目光已是散而不凝,全不在一个焦点上,似乎要透过那层人墙,看到之后的什么东西。

「有古怪?」

水蝶兰将脑袋凑过去,尝试是否能在李珣这个位置看出更多的东西,李珣并不介意这样的亲密姿态,只是抬起手,在虚空划出几道无形的线路。

「非常高妙的禁法布置,看似禁制,又随时可转化为阵势,动静之间,可以容纳相当规模元气流动。」

所谓禁制、阵势,差别其实不像字面上那么巨大,前者相对静态,草木土石、甚至是随手刻划的纹路都能达成目的,后者多用更具灵活性的人来布置。可本质上,都是利用有限的资源、巧妙的设计生成种种变化,达成牵引气机、驱动元气的目的。

一个合格的禁法学习者,必然要兼通这两门同源而异的手段,但真正可以将其灵活运用到现实中的人物,却是少之又少,便是李珣自己,由于缺乏相应的经验,在阵势这一栏上,也不敢说有什么自信。

但是眼前这个古怪的场面里,分明便蕴含着禁制、阵势双向转化的高明手笔,又怎能不引起李珣的注意。

而且,不论是李珣还是水蝶兰,都隐约现了,这一个偏僻的角落,与东海局势说不清道不明的那层关系。

「难道这就是传说的阵眼?」

水蝶兰纯粹是信口开河,哪知李珣竟然点头:「很有可能。」

说着,他继续在虚空中比划:「阳动之机在南,而雷泽在北,雷动之时,诸机端……」

「停!」水蝶兰没好气地打断他的话:「说点别人能听懂的东西。」

李珣闻言一笑,继续道:「简单点儿说,这里与罡煞浑仪的阵势关联密切,尤其是劫雷外放时,元气激荡,这里的反应尤剧烈。可是这里的禁法安排,并没有随着阵势的变动而变动,始终处于相对静止的状态。从这方而来看,是罡煞浑仪阵势阵的可能性很大,甚至有可能是主阵眼所在。」

「主阵眼?」水蝶兰没有什么欢欣鼓舞的意思,倒是环目四顾,打量周边环境:「若是主阵眼,古音就只布置这么一点几看着?」

「所以只是有可能。况且这里面还有一些不明白的地方。纵然是阵眼,与外界元气的交换也太频繁了些,未免有失阵眼『汲而不足、流而不漫』的本意……」

李珣说了半截,忽地停口,他很懊恼地现,自己终究还是分了心,不管是东海上多变局势,还是单纯的罡煞浑仪阵法本身,都对他有相当大的吸引力,以至于经常忘掉眼前最重要的事情。

青吟、青吟、青吟……

在心里默念那贱人的名字,希望能得到一点儿启示,但是,四面八方轰传过来的,全都是东海大战的讯息。

这无穷无尽的讯息仿佛汪洋大海,而游离于整个局势之外的青吟,则是大海中不起眼的水滴,在接连失去两项感应利器之后,他又怎能捕捉到对方的踪迹?

「如果打掉这里,会怎样?」

水蝶兰的兴趣还在前面的「疑似阵眼」上停留,可这话传到李珣耳朵里,却是轰然一震。

「如果我破掉阵势,会怎样?」

语句接近,但涵义截然不同的应答返回去,水蝶兰立刻睁大了眼睛。

李珣却是越想越有意思。既然青吟绕了个大圈,跑到这里来,附近总有让她感兴趣的东西,而东海上的形势隐约显示出,钟隐、青吟、古音三者有某种苟合的可能,那么,打破形势进程,甚至扭转局面,无疑是冲击其既定计划的最佳方式。

找不到她,就让她来找我——这样的思路,似乎很不错!

正如他不甘心被人玩弄利用,青吟那边,难道就真的甘心忍辱?

水蝶兰这时才皱眉说话:「虽说我是外行,不过……你这打算应该很危险吧?」

「如果破解不力,就要承担阵势反噬,自然是很危险的,尤其是里面还有些关节我看不太清,失手的可能性很大。」

水蝶兰看着李珣异常的轻松姿态,扬起眉毛,不再说话。如此不配合,让李珣后面的措辞不免有些卡壳,只能老老实实地解释:「天下事,总是破坏容易建设难。世上有个最笨但也最有效的法子,叫做一力降十会;还有句话,叫祸水东引。两边合一起,放在禁法布置上,也有个名目,叫以阵破阵。」

也许是受玄化真人的刺激,李珣觉得自己现在真是灵思泉涌,一项非常有难度的工作,竟是转眼被他寻到解决思路。他微着从怀里取出一件物事,放在水蝶兰眼前。

寒风吹动,李珣手中的对象也随之微微摆动。

这是一颗宛如雕的青碧色羽毛,长约两寸许,摆动时,幽蓝的光华在上面流动,似乎始终向外散着清冷的毫光。

显然,这就是那根青鸾飞升时留下的羽毛,由李珣转交给妖风,再由妖风回赠。

关于这根青羽,妖风所说的那些话,李珣并没有放在心上,那即便有些用处,也不在李珣的考虑范围内,他更看重的是青羽本身的作用。

他伸出右手拇食二指,轻捏住羽毛的中轴,自根部起,缓缓抹过。指尖有隐隐的血色流动,乍看去像是划破了手指,但青羽上却一尘不染,只是那幽蓝的光芒之中,慢慢渗入丝丝血光。

「青鸾灵羽,确实不同凡响。虽说沾染上界仙灵之气,质性有些不合,炼制起来太费工夫,但若用逆冲法,以激精血厉魄,效果更佳。」

李珣将青羽举过头顶,照着灰沉沉的天光,仔细观察,末了满意点头。

「有先前收集的底血,还有这满东海的死灵怨气,布下血灵飞羽阵,正是事半功倍,嗯,也许只要搭个简单的架子就可以……在这儿等我一会儿,马上回来。」

也不再和旁边的禁法白痴多说,李珣兴冲冲没入了丛林深处。

水蝶兰哼了一声,终究没说什么,但在此时,她后方远处,又是一阵地动山摇。

元气对撞冲击的势头几乎要压过劫雷一头,其声威比玄化身死前那一战,绝对要强上一个档次。

「还是玉散人傀儡,这回的对头是……七无吧。」远方的震荡实在太过剧烈,以至于水蝶兰轻松感应出大致的情况:「终究有灭门死仇的,这道士冲得真快,差不多要和古音面对面了……嗯,说是古音让他冲得这么快,或许更准确些?」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击杀一个恨火烧心的真一宗师,确实要比击杀同样境界,但心神清明的对手容易得多。

可是,古音对自己还真有信心……

半刻钟后,便在她百无聊赖地猜测局而变化时,林子里忽然刮起一阵急风,吹得树叶哗哗做响,叶面上的白霜飞落,像是林间下了一阵小雪。

水蝶兰伸手轻拢被风吹乱的鬓,对这另类的风雪交加的场景,不以为意,但与之同时,另一只拢在袖中的纤手,却轻轻翻转,霎时间,她从树冠的最顶端消失了,再出现时,已经是一里外的丛林深处。

方一现身,水蝶兰迭纱长袖已然拂出,前方重重树影无法起到任何阻拦作用,被她丝缕般的劲力透过,充斥着罡煞风暴的虚空蓦然倒错,整个空间像被人倒提着晃了两下,那荒谬错位的感觉,直令人以为在梦中。

这边一出手,气息便再也遮掩不住。空地上那一群修士当即生出感应,站着的绷直了身子,坐着的更是直接跳起来,注意齐齐转向水蝶兰出手的方位。

可惜,他们全都错了。

罡煞风暴的低啸声中,忽地弹起一声突兀的尖音,像是弓弦崩断,余音犹在。这群修士中,有个感应特别灵敏的,瞬间把住了正确的方位,扭头去看。

但下一瞬间,他便被那一抹血红的寒光刺伤了眼睛。

一切相应的气机连接和反应,都淹没在天劫与罡煞风暴共同作用的大环境中,当血灵羽剑曳空而至时,就连感应能力最强修士,也只能捕捉到远在剑光之后的那缕尖音,而这时候,挡在剑芒轨迹之前的四名修士,已经被抽干了精血,正颓然倒地,那无坚不催的剑芒,从禁法布置的最强点一突而入,直直扎进这一圈玄奥禁纹的正中央。

这一剑,以冥王宗无苦的真人级精血厉魄打底,又有周围丛林中百万死灵怨气灌注,论杀伤力,固然仍比不上嵩京城外那一剑西来的凌厉,但已经远远过了剃刀峰下那裂喉噬魂的层级。

剑光破地而入的瞬间,周边散修同时惨哼,有一股无形而妖异的力量,攫住了他们的心脏,然后,骤然力!

沉闷的破碎声在他们胸腔内响起,四十四名修士的心脉齐齐断裂,而凝聚他们一身修为的精血,则在此瞬间破体而出,拉出笔直的数十道血线,向场地中央飞射。

事实上,就在此刻,他们那充斥着怨气和不甘的魂魄也没有逃过异力的捕杀,而是被束缚在精血之中,倒飞回去。

浓郁的血腥气弥漫林间,随即便有一层细碎的血珠冰晶洒落下来,如此狠辣的邪魔手段,竟然没有招来天劫反噬,正体现李珣已然妙至毫巅的禁法控制能力。

撇开这个不说,近五十具人体齐齐软倒的场面,也是诡异又壮观,而这个后果,在这些修士甘愿作为禁法的一部分,将自身生命力与禁制勾连的时候,就应该有所准备才对。

与此同叫,在另一方向,同样响起一记刺耳的声音。

就像撕裂了一匹华美的绸缎,水蝶兰翻手间破下的幻像天地,自中央部位,裂开了一道无法愈合的长痕。

刹那间,这一片天地再次恢复到了正常的模样,两个同样纤细的身影朝着相反的方向飞退,有一个在撞入后方阴森的树影,转眼便消去踪影,就此不见。

水蝶兰轻飘飘地落在一株大树横生的树桠上,淡蓝色的唇瓣抿得紧紧的,心情颇为不佳。

稍后,李珣落在她身边,脸上没有半点儿破阵后的喜悦,用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神,叮着那片仍在扭动的树影。

半晌,男子才开口说话:「没事吧?」

「就差一点点。」水蝶兰没有刻意掩饰,她抖动纱袖,显出上面一条刚刚裂开的长缝。

这条缝隙一看便是被利刃划破,从手腕处一直切到肩头,透过缝隙,可以看到里面如凝脂般的肌肤。而肌肤之上,还有一浅浅的白痕,已经快要消失。

「要是被切开了,保管又是个大麻烦。」

水蝶兰己懒得解释,她是如何运用一流的意识,将神剑的锋锐控制在毫厘之间。因为在她看来,刚刚那种情势下,竟然两人苦苦追索的目标自由游弋在周围,最后成功脱逃,不管有什么理由,都是一个耻辱。

稍缓了缓情绪,水蝶兰转而问道:「你那边又怎么样了?」

「还不清楚……反正不是希望中的那样。」

说着,李珣强迫自己扭回头,去看那个被彻底破坏的禁法布置。

近五十名修士姿态各异地倒在地上,生机全无,而这些人的中央,那一片被刻意平整过的空地,此时仍保持着平静,一切估计中的气机变化、元气流动,都没有生。

可李珣还是看到了,半空中,一片本应深入地底的血红羽毛正缓缓飘落。

好像被什么东西……弹出来了?

为了避免反噬出现时的气机锁定,李珣完全断开了对血灵飞羽阵的控制,故而很难解释,那一刻,无坚不摧的血灵羽剑究碰到了什么,竟然被硬生生地弹射上天。

不过,这也就证明了,在这密布禁纹的地面之下,肯定存在若一个很了不得的东西。

李珣遥空收回青羽,拿在手上,仔细打量。

羽毛上流动的光芒依然是以幽蓝色打底,只是里而的血丝更密了些,他想了想,伸手轻抚,将其中收集的大量精血厉魄分出来,这一下,他便感觉到青羽中蕴台的本源力量,竟是出奇地活跃。

「有古怪。」

「是什么呢?」水蝶兰似乎忘记了之前的难堪,带着好奇,她率先向那边飞去,李珣叫声小心,忙收了青羽,跟了上来。

两人才飞到半途,事态已然生变。

被穿刺的地面下,终于作出反应。

一串沉闷的咕噜声响起来,随后二人便看到平整的地面猛地隆出一个足有两尺高的小丘,随后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冲开,裂出一个不规则的大口子,一时间土石飞溅,破空尖啸声不绝于耳。

两人都惊了一下,忙止住身形,遥空观望。

李珣更是迷惑,在他看来,这里没有气机的剧烈变化,也没有特别明显的元气波动,三千罡煞浑仪之阵仍然在有条不紊地行,天劫依然在积蓄的过程中,那这股力量又是从哪儿来的?

「好像……有东西涌上来了?」水蝶兰不用感应,而是利用自己天下独步的灵敏嗅觉,现了异样。她扭过脸来,笑道:「也许这里是个火山口?或者,你的血灵羽剑,把某处地脉给击穿了?」

她的猜测更像是讽刺,李珣咧咧嘴,没有回答。

这时候,地面开裂和喷涌的势头更加猛烈,乍看倒真像是一个小型的火山喷,和那边足有两三里距离,李珣二人也感觉了从中喷出的灼热气流。

天地间终于起了变化。

当喷出来的气流达到了某个界限,本就在不稳定状态的天地元气势必要作出反应,其后果就是,周围的罡煞风暴被逐渐驱散,在这有限的范围内,罡煞浑仪之阵似乎出现了一个空白。

虽然相对纵横数千里的东海之滨,实在不值一提,可这范围似乎还在不断地扩大中。

「大概是你那个以阵破阵,到这时候终于起作用了?」

水蝶兰笑嘻嘻地说着外行话,李珣却根本笑不出来,只能默默摇头,稍停,他眉毛皱紧,沉声道:「真有东西上来了。」

地面的裂隙在扩大,气流的喷涌度也开始减慢,强大推力将某样东西慢慢顶上来。

两人盯紧了那里,眼睛眨都不眨。

气流嘶啸的声音反常地低沉下去,似乎能量用尽。但随后,一个与土石明显不同颜色的对象浮上来,粉红的暖色调,此刻入目,却有一层寒气,瞬间弥漫人们的背脊。

或许是罡煞风暴被排开的缘故,林间一刻不息的风啸声也消失不见。李珣几乎可以听到,地面裂隙之中,那属于生灵的柔柔呼吸声。

「林……无忧?」

那位李珣极熟悉的女孩儿,就这样从地面下浮上来,她穿着一件粉红色的衫子,闭着眼,半长的乌披散,小脸儿不见血,一向舒展明快的眉额也微微皱着,像是陷进了噩梦之中。

乎想象的现实,就这么浮现在李珣眼前。

也在这一刻,来自天地间那最崇高的力量源头,就抓住他失神的空隙,轰然反应。

旁边,水蝶兰突然消失,刚刚惊觉的李珣只能看到她瞬间跨越数里的距离,瞬间来到地面裂隙的上方,手指探出,毫不迟疑地一指点下。

随后,他的视线便模糊掉了。

一股乎不可抗拒的强压从头顶灌下,抵得他的脖子咯咯作响。高压挤迫气血,封堵五官七窍,使他的视界转眼一片血红。

天地在震动,而其源头,却来自于他内心最深处的颤栗,他的身体也随之抖动,原本运转有序的真息流动,更是乱成了一粥。

这一刻,李珣的脑子里空空如也,只有濒临崩溃的身体做出毫无理由的动作。

那一瞬间,他的身体转化成最纯粹的血影妖身,撞破了已如固体般凝滞的空气,朝着水蝶兰那边飞射。

尖锐的破空嘶啸声里,水蝶兰一指点中林无忧的眉心。

冰蓝的光芒仿佛是一圈神异的佛光,在两人周身一闪即逝。这时候,李珣扑了过来,张开的双臂恰好将二女包进去,三人滚做一团,就借着冲击的余力,翻向空地的另一边。

只是一线之隔,之前林无忧浮上来的地面裂隙,无声无息地扩展成一个径长近丈的黝黑洞口,洞口周边,光光滑镜,仿佛被高温炽烧的沙子,已经成了半琉璃状。

一圈无形的震荡以洞口为中心,迅扩散。已经撞出十多丈远的李珣和水蝶兰身体一震,都是一口鲜血喷出来,飞窜度更是骤增,转眼已在三五里外。

然后,才是天崩地裂般的大爆炸。

方圆三里的范围,转眼便被高温火焰吞噬,伴生的冲击波横扫四方,所过之处,已然生机尽毁的高大树木甚至连倒折的机都没有,便被凭空摧干净。

这还没完,本来灰霾密布的天空中,此时已被紫电雷火布满,成百上千的粗大电枝从云层中投下来,在空中便缠绕撞击,构成一个弥漫天地的大网,几乎不带任何空隙,就这么平压下来,与地面上的咆哮冲击稍一接触,就生了第二次毁天灭地式大爆炸。

大气像是水纹一样抖动,清晰地刻划出那横扫四方的冲击波轨迹,狂暴而灼热的强风,其度在瞬间越了通玄界修士所达到的最高极限,顷刻间,广及数百里的森林,化作一片白地。

冲击波转眼便达到爆性的极限,扩展的度突然放缓,从高空下看,冲击波的横截面看起来倒像是微微向圈收缩,便在此刻,又一次爆炸重重擂在白地的正中央。

第四波、第五波、第六波……撼人魂魄的冲击,前后炸出了整整九次!

如此天威,远比最初一记干天阳罡神雷落下时要来得恐怖得多。

如果说李珣在当时天雷降世时,思维停滞,但还有本能可用,那么现在,他连本能都要丧失掉了。连续九次的猛烈冲击完全打破了他体内正常的气血流动,以至于根本无法做出任何有效的动作。

他接着水蝶兰和林无忧,三人粘在一起,却像一片残破的叶子,在空中飞转抖荡,似乎随时都会被飓风撕碎。

昏沉恍惚的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久违的重力感终于回到他身上,这时候,他现自己已经摔在了地上,怀中仍搂着水蝶和林无忧,而轻重转换的刹那,四肢百骸又是剧震。

等到他呛出第二口血,同时又重重地打了个寒颤。

被包裹在热风中那么久,此时的他竟然觉得浑身冷,想想也知道出了问题。

他咧开嘴,不知是叫苦还是自嘲:「终还是被寒毒给害了。」

「知足吧你!」在李珣怀里的水蝶兰稍稍动了一下,随即便出一声呻吟,不知是伤到了那里。

她将臂弯内的小姑娘松开,看着那苍白的小脸儿,哼哼两声,干脆伸出手,没好气地在上面拍了拍:「看到没有,这小家伙就是激天劫的引子,还好我的移神咒得快,先封住了她的生机魂魄,否则,倾天大劫应机而,半点儿力量都不浪费……还会像刚刚那般,空白放出几个响屁?」

李珣闻言为之绝倒,但想想刚才那势压万物的恐怖「响屁」,若是真能集于一点,而非以爆炸的形式散,那当真是神佛辟易,一千个李珣加起来也不可能挡住。

只是……林无忧怎么又成了激天劫的引子了?

难不成,两百年前,出之于水镜宗、引「杀风」之役的箴言警语,并非全是被人篡改利用的空话?

李珣与水蝶兰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摸不着头脑。

大气中依然余波荡漾,说是「余波」,其实与夏日海上的飓风无异。

风过处,草木偃伏,沙石飞动,啸音不止。当然,李珣和水蝶兰所处的地点,地面仿佛被刻意平整过,光滑如镜,除了风大些,倒也没什么了。

水蝶兰只想了一会儿,神色便困顿起来,脑袋上下连点,看她的样子,甚至要在李珣怀里睡上一觉,这分明是精气严重亏损之相。

李珣马上明白,所谓的「移神咒」使出来,竟然可以引偏天劫感应,当属神技一流,可这效果越好,代价也就越大,眼下水蝶兰新伤旧伤凑在一起,显然是撑不住了。他不敢怠慢,低声道:「先不要多想,也别睡过去,我们先回雾隐轩,等局面……」

话音陡然中断。

身后,一抹寒芒撕裂虚空,出奇地毫无声息,却几乎摒弃一切过程,才一闪,便已经抵上了他的后背。

然而,无坚不摧的剑光甚至没有划破李珣的背衫,而是刺在了一根黑檀木制的棍状物中段。

棍体瞬间断为两截,然而一只纤纤素手,便握着刚断成的半截短棍,似若无力地在剑脊上轻敲一记,依然是无声无息,持的女修却是娇躯抖颤,鸦羽般的幕之后,也是一口鲜血喷出来,同时向后飞退。

阴散人从虚空中跨出来,傲立在李珣身旁,也不追击,只在玉颜上微露笑容,清音朗朗:「一别多年,青吟仙子的凄秀冷寂,多化做婉转妖媚,莫不是睡的男人换了,这风仪气度,也要稍事奉迎?」

青吟毫无反应,就那么消失在全无遮掩的天空下。

而这时候,断裂的金丝拂尘上半边才摔落地上,出一声微响,可紧接着,它又跳起来……不只是这半截拂尘,就连地上李珣等人,也被地面波浪般的抖动震得坐不住身子,一时间好不狼狈。

李珣睁大眼睛,嘴边含糊地骂了一声,这才道:「怎么回事?」

回应他的,是一声恍若婴儿啼闹的尖音。

音波跨过百里之遥,清晰地响在耳边,说不出为什么,李珣猛打了个寒颤,他循声望去,却见那边的天空,瞬间幽暗下去。

远近天色的强烈对比,近乎妖异,仿佛是一个巨大无匹的怪物,张开大嘴,将半边天地,一口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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