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都乃八水之交,而最终入海的两条江水,一条是桃花江,一条是红砂江,后者的长宽是前者的数倍,乃长江最大的支流之一,而在此江江面之上,有利舰长舟五十余艘,都是艨艟(进攻性快艇)、海鰌(俗称海泥鳅,小型战船)、车船(人力车轮船)等,以极快的速度前行着,正是福州舟师。
“海船不行江河,一则船身巨大,动辄万料,运转腾挪间多有不便,二则海船尖底,下有龙骨,容易触礁;不过江河水战,大者未必能赢,小的也未必会输,靠的是船中武器。”说这话的是胡九勇,乃是浙省提督胡部成的胞弟,也是福州水师的总官。
“晚生于水战一道不甚精通,若不是提督提点,怕是要惹笑话了,”余状元若有所思。
“哪里的话,我们这等武夫,也就打仗的时候用的上,真正要治理国家,还得靠你们这些人,”胡九勇笑道,状元郎的前途不可限量,又听说眼前这位在皇宫策问的时候,得到几位老大人赏识,值得交好。
“只是不知道洛都如何了,白巾贼有没有攻下?”余状元有些担心。
“放心,城内有王老大人坐镇,在外有朝廷三路兵马,连同我们,就是五路合击,教匪必如瓮中之鳖,一举拿下!”胡部成是能吏,他的胞弟同样也是水中善将,十年前在东南沿海肆掠的水贼就是他们兄弟二人一举平定的,实非江南的其他官兵可比。
正当二人闲谈中,忽然前面传来一阵号角声,然后在江面的尽头冒出了一艘艘大船,船身十丈左右,挂桅蓬、头蓬,上面载满了头裹白巾之辈,粗粗数来,不下八十艘,船身就算没有万料,几千料也是有的,而且每艘船插有绘制神佛的大旗,各式武器,像是水中的象群,正带着强大的气势包围了过来。
“不可能!”
“白巾贼!”
二人几乎同时发声,然后对视一眼,满脸都是惊讶,谁都没想到,教匪不仅是有白巾军团,就连水师也有相当的数量。
“不对,这是槽船改装成的战船!怪不得我大哥说过,官遣****,如人体血水为他人所输,如同太阿倒持,长此以往,漕帮必定尾大难治,如今看来,果不其然!”胡九勇大喝道:“迎敌,对战!”
“状元郎,去船舱稍做歇息,接下来交给我们这些大老粗便可!”
“将军此战可有胜算?”余状元忍不住问,对方的船只又大又多,连人手也是他们的几倍,实在不像是能赢的样子。
胡九勇狞笑一声,“船大未必能赢,那海盗抢劫的时候,用的可都是小船,就让他们看看,我们福州水师的厉害!”
余振点了点头,快步走向船舱,他虽然有勇气,但却并不莽撞,打仗这方面他不是行家,不捣乱就是最大的帮助;他在船上的房间不大,就一个小小的隔层,好在东西也不多,除了两本书外,就是窗口旁挂着一口铜剑,剑前还放了个香炉,他犹豫了下,点上三支香插了上去。
外面接连传来‘轰轰’的声响,水战正式开始,他透过窗子向外看,外面的场景跟他想象的不同,胡九勇指挥着舰队并没有一上来就与对方交手,而是不断的绕着圈子,借着船小之便,不断的在对方的大船之间游走。
他只看一会儿就明白了,槽船大多都是运粮船,讲究的是体大船稳,方便运输,但是缺点就是转向不变,这些个小船就借着这个缺陷,像是群狼一样在猎物中穿梭。
而且他们的武器也很奇异,除了钩爪和弓箭外,还有的就是长筒状物,能射出火星飞烟,还有一些铳状物,能打出铅弹铁弹,之前那胡九勇就解释过了,前者唤作‘满天烟喷筒’、‘飞天喷筒’,后者是‘飞鸟铳’‘云铳’,都是跟海岛的夷人学的,他们所居之地火山很多,硫磺遍地,而且他们人少体弱,用这正好来对付山间猛兽。
这要是道士在这里,保准惊的嘴开花,这不是现代火器的雏形嘛?!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疍民出身的水兵直接跳下了水,手上拿着的是水凿子和一种猪牛尿泡制造的玩意,海上俗称‘海底龙王炮’,里面放的都是一些硝石、硫磺等易燃易爆的东西,密封住,只在外面插了根香用来引燃,算是最原始的水雷。
不过片刻,船底就传来几声闷响,伴随着‘走水了’‘走水了’的惨叫声,几座船身在缓缓的往下沉。
但是对方可不是一味的挨打,除了也是弓箭火箭外,最麻烦的武器应该就属船两侧的大型拍杆了,有书籍记载:‘拍竿,其制如大桅,上置巨石,下作辘钻,绳贯其颠,施于大舰上,……每迎战敌船,逼则发拍竿击之,挡者立碎!’
他就见到不只有一个官兵被砸到,瞬间粉身碎骨,若是整艘船被砸到,则更会被拖住,然后其他的拍杆同时砸下,立马就是四分五裂的结局。
余振第一时间感受到了战争的残酷,就跟在洛都的某人一样,尸体在不断的从船中落下,附近的江面上染上了一层淡红色。
但是局面还是偏向他们好转着,江战足足打了三个时辰,被凿沉的船只有五十六艘,白巾军四十艘大型槽船,己方十六艘,多以艨艟为主,但是这种船的杀伤力也是最大的,往往一换三,一换四,超强的机动性,加上左右前后各有弩窗矛穴,杀伤力也是相当不俗;赤壁之战中,那火攻的施行者就是此舰‘蒙冲斗舰数十艘,实以薪草,膏油灌其中,点火后突入曹军船阵,大火汹汹!’
那胡九勇也实在是骁勇,竟亲自接舷作战,刀刃相搏后,率部强占了一艘槽船,然后冲着对方船队撞了上去,巨大的碰撞声连连响起,连毁了三艘才跳江而逃,古之锦帆贼不过如此!!
若是能击退白巾水贼,自己以文臣干武事,应该会算上一功,余振心里暗想,若不是为了在白巾之乱中挣上一份功劳,他也不会强烈要求跟来,还冒着生命危险,人都是有私心的。
不过他忽然注意到,在白巾贼船队的后面,竟然又开来一条乌蓬船,这船身通体如墨,还有黑面佛头置于船头,让他本能的感觉有些不对。
果不其然,随着此船的到来,江面上忽然白雾升起,越来越密,最后竟然伸手都难见五指;余振挂在墙面上的宝剑‘铛铛’的在作响,“妖法!!”
白雾弥漫,对于需要机动性和隐蔽性的福舟水师来说不亚于灭顶之灾,不过片刻,就有三艘车船撞在了对方的大船上,随即船上的二十多个官兵被对方用弓箭礌石打死打伤了大半。
胡九勇当机立断,放出撤退的信号,但是一波不平一波又起,江面上忽然又掀波起浪,而且风浪竟有越演越烈之势,白巾军的改造战船都是运粮船,船稳体沉,吃水又深,自然无碍;但是福州水师的战船可都是小型船,随着江波的汹涌澎湃,数人高的浪头不断拍下,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有三艘船被掀翻。
落在江面上的官兵们则遭到了附近槽船上白巾贼的弓箭射杀,这个时候水性再好都没用了,你总不能呆在水下不换气,而且下面的暗涡激流可不比水面上的差多少。
余振再也忍不住,拔出宝剑就冲了出去,四处寻找胡九勇的身影,没想对方正陷入了七八个白巾贼的围攻中,那槽船上的飞钩已经钩上了他所在的艨艟上,四周只有自己离的他最近,二船只有两丈之距,他咬了咬牙,‘噗通’一声,一头跳入水中。
谁都不知道,这位文武双全的状元郎其实是个旱鸭子,不过硬是凭着坚强的意志,在灌入不知道多少口水后,万分艰难的爬到了对方的船上;凭着高人所传的剑术,连刺带斩,挑杀了四个官兵,解了对方之围。
“对方有妖人作法,在掀风起浪!”余振含糊不清道,左脸颊还肿着,刚刚爬上来时磕到了船面上,现在浑身跟落汤鸡似的,哪还有之前的英俊风度。
“先解爪绳!”胡九勇这时候也来不及客套了,大吼一声,顶着不远处槽船上的弓箭就冲了过去,用小刀划开这醋泡麻绳,要是脚下的车船被对方拉过去,全船人都是个死!!
这些麻绳都是漕帮用来拉船的老绳索,根根手臂粗细,极难弄断,好在余振手上的宝剑削铁如泥,依样学样之下,很快把这些绳索斩断,不过肩上一酸,一支箭‘嗖’的声插在了肩胛骨上,右臂气力顿时消减。
不过在剩余官兵的努力下,最终这艘车船还是逃离了对方弓箭的射程。
“必须要冲到对方船阵的后方,只有杀掉对方的妖人,法术才能解开!”余振忍着疼痛,大吼道。
“就算冲过船阵,按照对面船上的人手,我们也不是对手,”胡九勇满脸血污,再也不复之前的意气风发。
“我有办法,只要在十丈之内,我就有把握取对方的首级!”
虽然对余振的话半信半疑,但是胡九勇还是按照对方的说法去做了,整个福州水师的覆灭,他承担不起这个责任,逃回去也是要被砍头的,甚至还会连累自己的胞兄。
余振这时候强压着自己平心静气,哪怕周围都是危险,稍一不慎就有灭顶之灾,心中回想起当初高人的话语:‘你虽于御剑一道有极高的天赋,但心有执念,放不下人世间的功名利禄,我不能传你本门的祭剑术,只能教你一个护身的法子,但这法子只能用三次……’
‘这是老夫祭炼过的通灵剑胎,长二尺四寸,在申月黄道日中,让铁匠打造完毕,插入你家东边十里外的古寺鼎内,每日早晚咒49次,感应剑灵,记住,打剑时平定心念,用金厢玉印,收剑时同样如此,但要用玄天上帝手决,三次之后,宝剑灵气消散,一定切记!’
白巾军共分五大总帅(又称佛帅),十六渠帅,但除此之外,还有六水将,正在船上舞剑施法的就是其中之一,诨号风雨师,乃是红巾老祖的弟子之一,得了他的天书真传,能召风、掀雨、起雾、翻浪。
“官兵也不过如此,”风雨师又招来一道雨后,忍不住大笑道。
旁边的下属顿时马屁不断,“那是将军本事高超,法力惊人,又是老祖传人,等再立下些功劳,五大佛帅说不得就要变成六位了!”
“哈哈哈哈,你这口嘴”风雨师还未来到及开口,一道白光在眼帘划过,然后他的表情忽然僵住,好半晌,正当左右下属奇怪之际,脖间忽然冒出一道血线,大好人头‘咚’的一声砸在船板上。
“神剑神剑,与我合意,与我同心,有令即刻起,无令莫妄行,速安归原位,谨护我身形,归!”
随着玄天上帝手决的打出,余振的手心忽然一硬,却是摸到了剑柄,慌乱的佛船上,谁都没注意到,江中两道人影复又潜入水中,原是胡九勇挟着余振,偷游入了十丈之内。(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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