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婆子溜进内院,原本是想找阮碧的。
因为槐花一事,大夫人迁怒,没有给她再安排差使。她又不愿意花钱去求人,便把脑子动到阮碧身上,想讨好她,从她身上榨点银两出来。一路都躲着人走,谁知道快到蓼园附近的时候,遇到了二姑娘。
挨了一巴掌,又得了些赏钱,心思又开始转了。五姑娘抠抠巴巴的,身份又拿不上台面,而二姑娘每回一出手就是五百文赏钱,慷慨大方,又是嫡女。高下优劣一目了然,汤婆子毫不犹豫地倒向了二姑娘。
想了想,仍然去蓼园东厢房。
阮碧在绣花,见她来了,微笑地请她坐下,又叫茶妹上茶。
“姑娘在绣什么?”汤婆子蹭上前去,有心想夸她几句心灵手巧之类的话,但见绣架上零星几朵小花,针脚还是歪歪扭扭,顿时怔住了,便是她善于张嘴胡来也说不出口,当即讪讪地退回杌子坐下。
阮碧见她表情,心里一乐,绣花她是一点也不会,但生活在这个时代,又不得不学。“婆婆今日不当差吗?”
汤婆子叹了口气,说:“姑娘不知,大夫人还没有给我安排差事呢。姑娘若是有什么差使,要去外面办的,又不方便,老婆子倒是可以给你跑个腿。”
阮碧明白,定是大夫人因为槐花事不喜她,所以断了她的差事。这时茶妹上了茶,汤婆子接过,一侧脸间,阮碧留意她脸颊微红微肿,问:“婆婆这脸怎么了?”
汤婆子摸摸脸颊说:“别提了,方才碰到二姑娘,她不分青红皂白就给我一巴掌,二姑娘当真是凶。”边说边可怜巴巴地瞅了阮碧,期盼着她能说些二姑娘的坏话,到时候再向二姑娘一传,指定又有赏钱。
却听阮碧问:“二姐姐只是性子急,却是不会胡乱动手的,指定婆婆做了什么令她恼怒的。”
汤婆子说:“真是天大的冤枉,二姑娘方才说我跟你一起糊弄她,你说哪里有这事?”
“她说你跟我一起糊弄她?”
汤婆子点点头。
阮碧又问:“那婆婆怎么说的?”
汤婆子说:“便是方才说的那句,从来没有这事儿。”
阮碧眉头微皱,依二姑娘的性子若是认定了一件事情,又怎么可能如此善罢干休呢?指定是汤婆子说了什么,才让她放手的。想到这里,仔细地看着汤婆子。汤婆子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只觉得怀里新得的五百文沉甸甸的直往下坠。
阮碧收回眼神,微微一笑。“婆婆别怕,二姐姐这个人我知道,便是雷电暴风一样,过去了就好了。”
汤婆子心里稍定,低声说:“姑娘,你知道吗?槐花死了。”
阮碧一怔,并不是因为意外。那日老夫人与二夫人执意要将她送官,她就知道槐花的小命是保不住了。但真听到这个消息,心里隐隐的难受,虽说槐花咎由自取,到底是一条人命。
“怎么死的?”
“上吊死的,听说舌头伸出来有半尺长。”
阮碧默然片刻,站起来从钱匣子掏出二百文递给汤婆子,说:“婆婆得闲,帮我烧点纸钱给她吧,愿她来生,生的聪明一些,勿要再被人骗了。”
汤婆子接过钱问:“姑娘这话何意?”
阮碧说:“槐花色厉内荏,哪里有什么胆子来下毒害我?再说害我于她又有何好处?她是被人骗的。”
汤婆子说:“可是府里并没有孙嬷嬷。”
阮碧说:“这有何难?府里没有,指不定是外面进来,又或是乔装打扮的。查查当年有谁来过,又问问花园的那些杂役,也许就会清楚了。”
汤婆子心里剧跳一下,低声问:“姑娘可知道是谁害你?”
阮碧用手指比了个二字。
汤婆子心跳咚咚,恨不得马上就到二姑娘面前禀告,勉强镇定自己,假装语重心长地说:“姑娘,这话咱们私下说说就行了,可不能说出去,万一招惹了是非……可对姑娘不好。”
阮碧点点头说:“谢婆婆提醒。”
“姑娘,时候不早了,我还要去跟大夫人求个差事,就不打扰姑娘了。”
“好,婆婆慢走,得空就过来陪我说说话。”
“是,姑娘。”
汤婆子慌不迭地走了。
阮碧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帘子后,重新拿起针线,心思却不在上面。汤婆子方才在套她话,她也顺势下了个套子。估计这会儿,她巴巴冲过去向二姑娘或是大夫人汇报了。其实阮碧并不知道指使槐花下毒的是不是二夫人,只是觉得阮府里能跟大夫人明着争斗的只有二夫人,只要她们斗的欢,她就可以混水摸鱼了。
“姑娘,我去厨房要了胡椒,也捣好了,接着做什么?”秀芝捧着药臼从外面进来。
阮碧回过神来,说:“拿个瓷瓶装起来,另外倒一点在纸上包好放进我荷包里。”
秀芝惊愕地看着她说:“姑娘,放在荷包里做什么?”
阮碧信口胡诌:“大夫说我阴湿反胃,要多用胡椒暖肠胃。”
秀芝点点头,抱着药臼下去,一会儿拿着一个中等大小的瓷瓶回来,倒了点胡椒粉在油纸上,包好放进阮碧随身的荷包里。咧嘴笑了起来,说:“人家姑娘随身带着的都是香料,姑娘你随身带着的是调料。”
阮碧听出她话里的调侃味道,显然对自己的说法还是心存疑惑。方才见到阮驰后,一种危险的感觉就萦之不去,胡椒粉只是权宜手段,不过聊胜于无。如果能买到武侠小说里的什么七步倒八步醉就好了,又或者被绝世高手神功贯顶,如虚竹一样,一下子从废材小和尚进化到绝代高手也好。
正胡思乱想,小丫鬟秀水在外间说:“姑娘,罗大嫂子来了。”
谁是罗大嫂子?阮碧一边纳闷一边说:“请她进来。”
一个三十不到的中等个子的风风火火地走进来,手里抱着一叠纸张,一脸笑容,只是这笑容干巴巴的,让人看着心跟着干涩起来。她向阮碧微微一礼,说:“五姑娘好,方才二姑娘到库房来,提起五姑娘没纸写字了,我这才想起,上回你屋里丫鬟来要纸,正赶上库里没余几张,因几位少爷日日要用,便回了。如今新进的纸张,还是上好的冷金笺,特别先拿来给姑娘。也向姑娘道个歉。”
“何来道歉一说?麻烦嫂子亲自送来,倒是我的不是。”
“说不上麻烦,少不得要来说个清楚。”罗嫂子说,“姑娘不知,府里百来号人,光是姑娘姨娘便是二十多人,有时候顾此失彼,少不得怠慢了。难免有一二个心里不痛快,说点是是非非的话……唉,若人人都和姑娘一样明理,那就好了。”
“这原也不怪嫂子,嫂子不要放在心上。”
罗嫂子把冷金笺递给秀芝,说:“和姑娘说话真是痛快,只是还有要事没办,改日得闲,再来和姑娘说话。姑娘若有需要,尽管使小丫鬟来要。”
“多谢嫂子,慢走。”
阮碧看着罗嫂子又风风火火地走出去,心里暗道,好一张利嘴,左左右右全让她说全了。
秀芝摸着冷金笺赞叹地说:“姑娘,这纸好漂亮。”
“那当然,这是模仿澄心堂纸制的。”阮碧喜欢书法,有一段时间也研究过纸张,冷金笺是上等宣纸里的下等,但相比她之前所用的普通宣纸来说,还是不可同日而语。看着细润光薄的冷金笺,阮碧脸上浮起一丝玩味的笑容,二姑娘想做什么?对她示好,然后再下套子?她倒是乐意她的这种示好。
秀芝把纸放在案上,细心地叠好。“用这纸写字一定很漂亮。”
阮碧心里一动,问:“秀芝你识字吗?”
秀芝黯然地摇摇头。
“改日我教你吧。”
秀芝惊喜地睁大眼睛,问:“姑娘当真?”
“当真。”
“那就谢谢姑娘了。”
阮碧看到她因为喜悦而容光幻发的脸,心里也欢喜。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她乐意教身边的丫鬟们一些东西,生在这个时代,生在这种环境,在她看来,无奈而悲哀。“秀芝,你是哪里人氏?”
“城西三石桥。”
“就是京城的城西?”
“是,就是三石桥边临着河的芝麻大饼店。”秀芝见阮碧露出探究的表情,不待她问说,“父亲病了,哥哥又要娶亲,家里没钱,只好卖了我。”虽然极力忍着,倒底还是岔了声。又见阮碧同情地看着她,她忙笑了起来,说:“在府里还是好的,吃好穿好,万事不愁。”
阮碧知道她是自我安慰,也不点破,提笔在纸上写了一行字:城西三石桥,说:“秀芝,你看,这几个字就是你家地址。”
这一番闲谈,她只是想了解秀芝的背景,并不曾想到这地址后来居然救了她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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