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到这堂课下课的时候,顾晓曼的好心情被毁得一干二净。
班主任提前五分钟结束了课程内容。他打开教室的投影仪,放出了本次月考的全班成绩,从第一名到第三十九名,只要抬头就能一览无余。
全班同学都紧盯着幻灯片,只有夏林希是个例外,她仍然埋头写着参考书,对别人的成绩表现得漠不关心。
何老师清了清嗓子,再次开口道:“这次月考,我们班的语文和数学平均分很高,但是生物和化学考得很不理想,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
台下鸦雀无声。
“有人化学不及格,有人化学考满分,这就是人和人之间的差距,”何老师道,“等到以后考上大学,迈入社会,你们之间的差距会越来越大……”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划长度:“到了那个时候,你们会越来越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学习。”
“好好学习”四个字,依旧加了重音。
夏林希听在耳边,面上没什么反应,手下却付诸实际。
草稿打得飞快,代数式写了一行又一行,落笔行云流水,足能一气呵成。
她全神贯注,目不转睛,好像一台为做题而生的机器,双眼是扫描仪,心中有一台打印机,不与外界联网,不接受联机信息。
迭代的方程式被渐次消元,标准答案呼之欲出,她的手速慢了一点,就听到顾晓曼说:“我要是有你一半的恒心和毅力,也不至于进不了前十。”
顾晓曼拿起笔,在草稿纸上乱写乱画,很有一种发泄的意思。
“什么时候才能进前十?”顾晓曼说,“我不是不努力,可我的努力没有回报,我每天凌晨一点睡,早上六点起床,中午休息半个小时,坚持两个月,没有一点进步。”
她握着签字笔,对着自己的笔记本,狠狠用力捣了两下,划出一道粗糙的裂痕,好像和笔记本有什么深仇大恨。
夏林希仍然在做题,并没有回答她,纵使她对笔记本下此毒手。
顾晓曼早已习惯。自从和夏林希坐同桌以来,顾晓曼就养成了自言自语的习惯。
顾晓曼喋喋不休道:“我的化学不及格,实验题几乎全错,阴阳极的方程式写反了,找不出共存的溶液离子……你说我到底应不应该学理科?”
夏林希放开了手中的笔,开始整理草稿纸:“我说一声不应该,你会转去文科班吗?”
顾晓曼睁大双眼,答道:“都这个时候了,你叫我怎么转班?”
夏林希反问:“既然转不了班,你还纠结什么?”
顾晓曼叹气出声:“我不甘心啊,我这么努力,年级排名却这么低。”
“顾晓曼,你别丧气啊,你们回过头来,看看我正哥!”坐在后排的张怀武接了一句,“正哥每天也很认真,也很努力,他总是在记笔记,一天换一根笔芯……”
张怀武拍了拍蒋正寒的大腿:“可是,正哥还是稳居全班倒数第一,上课经常被罚站,被点名批评,被竖立成反面典型,正哥心里这么苦,他都没有放弃啊。”
顾晓曼点头,赞同地看向张怀武。
张怀武报以微笑,随后用叹息的眼神看向蒋正寒。
蒋正寒沉默地反省了一会儿,不是很清楚自己错在哪里。
蒋正寒觉得,倒数第一么,考几次就习惯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被老师罚站,被点名批评,都是同样的道理,刚开始可能有点不太适应,但是久而久之,习惯了就好了。
这种心态,用什么词形容比较好?
蒋正寒思考了一阵,只想到了一个词——
死猪不怕开水烫。
在这一刹那,班主任何老师好像和他心有灵犀。
几乎是在电光火石之间,何老师向他投来探寻的目光,随即拔高了声调问:“蒋正寒,你死猪不怕开水烫,被罚站还能和同学讲话?”
蒋正寒恰如死猪一般地站着,没有出声为自己辩解。
正在此时,下课铃打响了。
何老师拍掉手上的粉笔灰,抬头看向教室的最后一排:“蒋正寒,张怀武,顾晓曼,夏林希,你们四个来我办公室一趟。”
说完,他抱起教案走出了教室。
夏林希从原位站起身,以为自己听错了:“老师刚才叫了我的名字?”
“叫了,”蒋正寒道,“我们一起走吧。”
夏林希抬头,与蒋正寒对视。
她皮肤白嫩,双眼清澈,下巴轮廓柔和,外貌其实相当漂亮。
蒋正寒虽然已经年满十八岁,但他没怎么和女生讲过话,夏林希这样一声不吭地盯着他……让他觉得有点尴尬。
“你脸上有一道墨水印。”夏林希说。
蒋正寒用手抹了一把脸,又问:“擦掉了么?”
“在这里,”夏林希指着自己的额头,“黑色签字笔的水印。”
张怀武偏头凑过来,插了一句道:“哎呀,回家再洗脸吧,何老师还在等我们呢。”
没过多久,时针指向九点半,窗外阳光灿烂,何老师夹着个烟卷,站在走廊尽头独自抽烟。
他看到四个学生朝他走来,两个男生两个女生,男生和女生之间刻意拉开了距离——这个距离是非常必要的,早恋如同洪水猛兽,这是每个班主任都明白的道理。
周遭烟雾缭绕,他掐灭了烟头,在心中打好腹稿。
然后摆了摆手,开口说:“你们到这里来。”
也许是因为腿长,蒋正寒走得比较快,也离班主任最近,何老师没有看他,径自拿出一本书,指着书皮问道:“昨天值日的同学,在你们的座位附近,捡到这样一本书,我就问一句,这书是谁的?”
那书很厚,包了黄色的封皮,看不出名字和内容。
“花时间看这种东西,纯属浪费,”何老师说,“我不管这是谁的书,让我查出来,一定要严惩,要叫家长!”
叫家长这三个字,可谓班主任的必杀技之一,不仅是学生的可怕梦魇,更是学校血雨腥风的来源。
如果碰到那种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要把孩子胖揍一顿的家长,这项必杀技的威力就能封顶。
很不幸的,张怀武就有一个这样的家长。
所以何老师话音未落,他浑身一抖,脸色煞白。
何老师有所感知,目光穿透眼镜片,落在了张怀武的脸上。
“我、我……”张怀武结结巴巴,正要解释,忽然听到蒋正寒承认:“是我的。”
何老师问:“到底是张怀武的,还是蒋正寒的?”
他们五个人站在走廊上,气氛剑拔弩张,多少有点引人注目,隔壁班的同学从窗户里探出身子,做足了看好戏的架势。
蒋正寒率先开口:“上个礼拜日,我把它带到了学校,一直没有拿回去。”
“你知道那是什么书,是你这个年龄应该看的东西吗?”何老师又问。
蒋正寒辩解道:“它是一本和校园有关,可以在教室里看的书。”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和夏林希并排站着,从夏林希的角度望过去,只有一个非常好看的侧脸。
夏林希想问,那到底是什么书呢?
她上初中的时候,一度痴迷于青春校园,主角在学生会大放异彩,参加社团赢得竞赛,成绩优异受人欢迎,还能匀出大把的时间搞对象,几乎没有做不成的事。
夏林希看了这样的内容,就觉得非常爽。
但当她自己面临升学压力,又没有天生的才能帮她过关斩将,她便觉得从前对学生生涯的构想太过简单,做好一件事从来都很难。
于是夏林希看向那本书的眼神,就是一种我懂的眼神。
然而当何老师撕开封面,却只见《算法导论》四个大字,夏林希认识其中的每一个字,但是这四个字组合在一起,她不太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事情的发展方向,和夏林希的预想不太一样。
何老师几近粗暴地翻开书页,对着蒋正寒问道:“你是计算机校队的学生,还是参加高考的普通学生,你看这些东西有用吗?什么傅里叶变换,动态规划,多项式算法,你睁大双眼查查大纲,高考会不会考这些?”
蒋正寒仔细想了想,回答道:“应该不会考。”
这五个字显然不够严谨,所以他又补充了一句:“现在不会考,也许将来会考。”
也许将来会考。
作为一个局外人,夏林希有些想笑。但她不得不承认,蒋正寒的心理素质堪称优秀,走廊上面对班主任的责问,他不慌不忙,脸都没红。
但在班主任何老师看来,这正是蒋正寒皮糙肉厚,油盐不进的表现。
“你再这样下去,我真的要放弃你了,”何老师道,“你的心思不在正路上,自己一点都不着急,也不想想对不对得起父母。”
他一手提着那本书,手却伸到了栏杆之外。
风吹书页,带来沙沙的轻响,蒋正寒一动不动地站着,没有愤怒也没有出声——纵使何老师把那本书扔下楼了。
阳光折射在栏杆上,有些微的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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