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八点的校园,街边灯光明灭,操场上有人起哄,人群围成了一个圈。
夏林希被吸引了注意力,她侧过脸望向操场,同时听见蒋正寒说道:“假如我们去了宾馆,我会和昨晚一样。”
他说出了真实想法,却让夏林希耳根红透。
“你不要这么想啊,我没有那个意思,”夏林希解释道,“我听徐智礼说,你开始正式实习了,一天到晚那么忙……”她顿了一下,轻声坦白道:“我有一点心疼你。”
蒋正寒笑着说:“嗯,我知道。”
他松开了她的手,继而搂上她的肩膀:“实习期六个月,明年四月就结束了。徐智礼和我不在一个组,他转方向去了人事部
。”
“人事部?”夏林希接着问,“因为人事部待遇更好吗,你的实习月薪是多少?”
蒋正寒道:“五千元人民币。”
言罢,他又在心里想,实习期六个月,税后月薪五千。结束之后净赚三万,远不及北京一平方米的房价。
他还是和从前一样需要钱。迈入大学之后,这种诉求比以往更强烈,没有足够的经济实力作为支撑,他和夏林希的未来一定会寸步难行。
蒋正寒考虑到了这一点,不过夏林希对此一无所知。她拉着他的手晃了晃,所站的位置离他更近:“我认识一个计算机系的学姐,她在一家很大的互联网公司实习,税后的月薪好像是四千。”
她不吝言辞地表扬道:“我高中就发现了,你比大多数的同龄人都要厉害啊。”
蒋正寒没有回答,他只是低声笑了笑。
当空明月背对着他们,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融入一片月下的树荫,夏林希抬脚踩在上面,牵着蒋正寒往前走,势要将他拉回宿舍。
男生宿舍毗邻一方操场,从中传来一阵吉他声,伴随着抑扬顿挫的和弦,周围不断有人鼓掌喝彩。
夏林希心中好奇,忍不住走了过去,蒋正寒陪在她身边,目光也落在了前方。
透过一堵厚实的人墙,可以瞧见一位瘦高的男生,他抱着一把古典吉他,弹出一串好听的前奏。乐声流畅如泉水泠泠,顷刻间盈满了整个操场,他用了不少复杂的指法,技艺堪称炉火纯青,引得周围女生赞叹不已。
与此同时,也有别的男生说:“大晚上一个人来操场装逼,这人是不是计算机系的?”
这名男生料事如神。那一名装逼的吉他手,不仅是计算机系的学生,也是蒋正寒的同寝室友——喜好抽烟与泡妞的段宁同学。
段宁弹吉他的时候,终于不像一个痞子,而像一个诉诸心事的少年。
他身旁坐着一个微胖的姑娘,姑娘鼻梁上戴着一副眼镜,两颊生着浅褐色的雀斑,眼中满是少年和吉他,同样也是计算机系的学生。
蒋正寒记得她的名字,似乎是叫柯小玉。
柯小玉和蒋正寒同班,不过因为蒋正寒经常翘课,班上同学几乎找不到他。久而久之,蒋正寒在众人视线中淡出,变成了一个有影无踪的神话,也是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柯小玉不是这样的风云人物,她隐没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从来没有一天备受关注。但是今晚和平常不同,段宁弹完一首曲子之后,柯小玉忽然站了起来,她挺直腰杆立在台阶上,大声告白道:“段宁,你弹得真好!”
段宁没用正眼瞧她。
他外形俊朗,身材瘦高,家里有钱,资本雄厚……不会在意这样的姑娘。他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呢?简而言之,就是肤白貌美,风姿绰约。
柯小玉完全不符合这个标准。
段宁一手按在吉他弦上,目光聚焦于周围的人群,没过多久,他一眼看中了夏林希
。
但是夏林希身旁还有蒋正寒。蒋正寒搂住了夏林希的肩膀,两人的关系不能更明显,段宁瞬间失去了兴趣。他把蒋正寒当朋友,朋友的女朋友,就是另一个星球的人,他一直深信这个道理。
段宁提包站起来,拎着自己的吉他,穿越拥挤的人潮,走向了蒋正寒。
夏林希问道:“你认识他?”
“他叫段宁,”蒋正寒介绍道,“我的室友之一。”
夏林希点头:“你们开学的时候,我好像没有见到他。”
“因为开学那一天,我来得比较迟,”段宁背起了吉他,唇角一挑笑着道,“蒋正寒,这是你的女朋友吧,不错啊,这么漂亮。”言罢他又说:“我可不是在恭维你。”
夏林希道:“你是在恭维他的眼光好。”
蒋正寒一手揣进衣服口袋,另一只手仍然搂着夏林希:“还有运气好。”
段宁笑道:“你们两个,妇唱夫随啊。”
三个人寒暄一阵,操场上的群众也散了。天边星盏闪烁,夜空无尽延伸,附近一切归于安静,留下一片单薄的影子,属于几个夜跑的学生。
蒋正寒转身走出操场,夏林希跟在他的左边,段宁换了一个位置,步行于蒋正寒的右侧。
“你这个点回来,是为了给我修电脑吗?”段宁笑出了声,与蒋正寒勾肩搭背,“兄弟,你真够意思,改天我请你吃饭,全聚德的烤鸭全席,你赏不赏脸?”
段宁话音落后,蒋正寒才想起修电脑的事。
背包里装着一台笔记本,段宁一手将它提起,然后交给了蒋正寒。
“除了修好笔记本,还要找到攻击的人,”蒋正寒接过他的背包,同他约定了一个期限,“至少需要一个月。”
“那没问题啊,一年都行,”段宁低声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夏林希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于是这一日分别的时候,她站在蒋正寒的角度,忖量了一下追凶的问题,产生了这样的忧虑:“如果他招惹了黑客,会不会把你牵扯进去?”
此时此刻,段宁已经迈入了宿舍楼。
而在男生宿舍的门口,一处靠近花坛的位置,树叶的枝杈挡住了两个人,蒋正寒思考了一会儿,给出一个否定的答复:“那不是黑客的手法,是一个单纯的恶作剧。”
夏林希道:“你过来一点,我还有话对你说。”
她是真的有话要问,不过蒋正寒未解其意。
在他们感情发展的过程中,每当夏林希说“你过来一点”,蒋正寒俯身靠近的时候,她都会趁机亲他一下,几乎没有一次例外。
为了获取主动权,蒋正寒一手拎着书包,另一只手搂上她的腰。他正准备低头吻她,就被夏林希捂住了眼睛,听见她断断续续道:“年底我妈妈要来北京开会,她不知道我们的事情,要在北京待上一个月,所以今年的十二月份,我要在学校埋头苦学
。”
夏林希说得拐弯抹角,传达的意思却很明确。
她的母亲要来北京,下榻的宾馆位于五道口附近。年末的会议集中在上午,每天下午和晚上,她妈妈都有充足的时间,可以用来陪伴自己的女儿。
为了防止事情败露,夏林希打算闭门不出。
蒋正寒拉开她的手,与她对视了半晌,最终仍然笑道:“十二月是考试月,你专心复习。”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不向父母坦白,也没有强求一个合理的解释,完全顺从了夏林希的意思。这样的反应十分冷静,夏林希的感觉却很微妙。
晚上九点左右,她回到了自己的学校。
图书馆没心思去了,她坐在寝室里自习。老师上课非常快,留下了若干疑难点,数学专业并不简单,它就像一个滚烫的熔炉,不断地烧掉学生的时间。
与从前一样,夏林希在做题的时候,内心最为空旷安宁。假如心境是一方湖泊,那它此时必定风平浪静。
楚秋妍搬了一把凳子,挪到了夏林希的旁边。
桌前摆了两盏灯,她们两个一起学习,遇到任何不懂的题目,双方都会仔细地讨论。楚秋妍将知识点融会贯通,对着夏林希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夏林希摊开笔记本道:“经过了今天晚上,我的期中考试不会挂科了。”
“太谦虚了,”楚秋妍笑道,“你是一个会心算的人,只要明白了原理,做题肯定比谁都快。”
楚秋妍傍晚参加钢琴演出,至今还没有卸妆。她的五官轮廓很好,化妆之后相当出彩,不过头发上绑着皮筋,她稍微动了一下脑袋,那一根皮筋就绷开了。
夏林希见状,从旁边的柜子上拿了一条发圈。
寝室里充满了英语对话声——不远处的庄菲正在听磁带,她抱着一个老式的录音机,一句又一句地跟读,那一股不服输的认真劲,说到底也很让人佩服。
表面上正在背英语,其实也在关注楚秋妍。庄菲略微侧过身子,眼角余光看向了她们。
只见夏林希握着梳子,正在给楚秋妍梳头发,她的手法相当轻柔,说话的嗓音也好听:“你喜欢扎高辫子,还是低一点的?”
楚秋妍敲了敲桌子,轻笑一声道:“只要是你扎的,怎么样我都喜欢。”
夏林希就随便选了一个位置,然后帮她绑好了发圈。
“你会盘头发吗?”楚秋妍又问,“我在微博上看到一种盘头发的方法,拍出来特别好看……”
夏林希弯腰靠近她:“什么样子的?我来试一试。”
楚秋妍打开手机,随即翻出了相册,夏林希依照步骤分解,完整地再现了盘发。她用手机拍好照片,反馈一般地递给楚秋妍。
楚秋妍干脆站起来,拉着夏林希说:“我也给你盘一次
。”
她们两个玩了很久,最后都有一些手酸。
楚秋妍回到她的柜子前,从中拿出了两瓶蓝莓汁。饮料的产地是加拿大,包装上贴着进口标识,她把一瓶给了夏林希,拆开另一瓶自己喝了。
“我想减肥的,”楚秋妍边喝边说,“但是没有自制力,一到晚上就很饿。”
夏林希拧开她的果汁,同样喝了一小口,但她脖子仰得太高,不小心呛了一下,因此连续咳嗽几声,引来楚秋妍为她拍背。
好像她们两个才是室友,庄菲独自一人待在僻静的外围。
她并不能忍受这样的忽视。
“你们没看见我在听英语吗?”庄菲放下录音机,椅子拖出了巨大的声响,“你们两个烦死了,没有一分钟闭嘴,鸡都比你们安静,你们不如两只鸡!”
庄菲所说的“鸡”,确实是两只脚的小动物。
但在夏林希和楚秋妍听来,却完全是另外一种意思。
除了她们三个人以外,寝室里还有一个李莎莎,此时的李莎莎坐在床上,正在全心全意地关注美剧。她戴着一副耳机,调大了电脑的声音,不想参与这一场纷争。
李莎莎置身事外,夏林希却是局中人。
她偏过头看向庄菲,语声淡淡地问道:“你的英语磁带,不比我们更吵?”
楚秋妍接话道:“别这么说,也许那个录音机不能插耳机,她有心无力。”
楚秋妍的这一句话,好比一把白刀子,扎入了庄菲的心口。
人们把大学称为象牙塔,指代一个孕育理想的胜地,然而剖开现实之后,日常生活充满了柴米油盐和鸡毛蒜皮。无论是吃穿用度,还是衣食住行,每一项都倚仗于金钱的供养。
夏林希和楚秋妍不用为此烦心,但是庄菲与她们两个人不一样。她一台录音机用了十年,至今没碰过智能手机,几番恼羞成怒之下,她把桌面的东西全部摔到了地上。
为什么要有贫富差距,她简直嫉妒得发疯,心中烧起一把大火,燎原之势遍布沟野。
成绩好的学生通常都有共同的特质,比如他们多半聪明,争强好胜,自制力过人。庄菲拥有后两种属性,她处于一种自陷囹圄的状态。
“你今年十八岁了,”夏林希道,“你是一个成年人,别像八岁的孩子,把东西扔在地上。”
在寝室的中央,遍布教材和笔记本,还有一台录音机。录音机年久失修,按钮都褪色了,夏林希低头打量,终归决定退让一步。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她心中忖量了很多,自觉态度不够温和,因此缓慢弯下腰,捡起了录音机,放在了庄菲的桌上。
庄菲站起来,反手扇了她一巴掌。
声音之大,响彻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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