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徐北游在东湖别院中赴宴的时候,谢苏卿与叶道奇则是轻车简从地来到江都城中。
当世两大世家的家主,身份不可谓不显贵,再加上两人身后各自的靠山,这份显贵又要再重三分。
两人都是久在高位之人,定力和城府几乎已经融入到了骨子里,每逢大事有静气,所以两人不会像那些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一样,不管什么事都要在第一时间去做,而是会选择沉一沉,待到万事齐备之后再行雷霆一击,一战定江山。
今天谢苏卿穿了一身蓝色长衫,叶道奇穿了一身青色襦袍,两人都是除去身上的各种佩饰,不再那么贵气逼人,可真要细细看去,养尊处优了大半辈子的两人瞒不过有心人的眼睛,尤其是身上的那股从容淡定的气态,绝不是寻常书生甚至是官员能有的。
两人此番也勉强算是微服私访,倒不是要密谋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纯粹是因为叶道奇久居魏国,这次踏足江都,心血来潮地想要体验一下市井百态,这才与谢苏卿一道换了便装来到江都城中。
天下四都,帝都、江都、中都、北都。
其中北都和中都是边关重镇,百战之地,虽然地位重要,城高池深,但却是兵戈待旦之地,谈不上繁华二字,故而又有人将帝都和江都并称为南北二都,可以说在市井繁华这方面,江都是天下间唯一可以与帝都相提并论的城池。
叶道奇是叶家老太君叶夏的儿子,而叶夏是掌教真人秋叶的同胞妹妹,故而他应该称呼掌教真人一声舅舅,只是因为他随了母性,做了叶家的男人,所以才改称为伯父,身份由掌教真人的外甥变为嫡亲侄子。
其实按照规矩而言,叶道奇本没有资格继承叶家家主的位置,不过在叶夏带着他登上都天峰面见秋叶之后,叶家内所有的反对声音都消失了。
掌教真人是脱凡世的天上人物,哪怕是一个偌大叶家,在他面前也要低头。
叶家家主的位子本就是掌教真人的,他说谁是家主,谁就是家主。
正因如此,叶道奇不但成了叶家中人,而且还一跃成为叶家家主。
不管是外甥还是侄儿,以叶道奇如今叶家家主的身份,都不会轻易踏足帝都。若是他踏足帝都,那就表明掌教真人有话要对皇帝陛下说,所以他只能退而求其次,来到这座繁华不输帝都的江都。
谢苏卿虽然不居于江都城中,但却算是半个地主,既然客人有求,他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于是就有了今日二人的白龙鱼服之行。
其实说是白龙鱼服也不太准确,毕竟两人都是地仙境界的大高手,真要有人行刺,也必然同样是地仙境界,寻常境界的护卫在地仙高人面前,有与没有并无太大区别。
如今这世道里,只要是世家高阀的家主,哪个没有一身不俗修为?
两人随着清早入城的人流过了城门之后,先是逛了几家古玩铺子。
古玩铺子中的所谓古董,一真九假,骗得了那些骤然富贵后附庸风雅的商贾,却骗不了这两位家学渊源的世家家主,真要说起来,两人家中的摆设哪个不是上了年头的老物件,这东西的真假,只凭感觉就能断个不离十。
古玩行当里有句话叫做捡漏,意思是用很便宜的价钱买到很值钱的古玩,而且卖家还不知情,一路行来,两人倒是捡漏不少,不过也打眼一次。
所谓打眼,就是看走了眼,买到假物件。这也让叶道奇不由感叹,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这古玩行当里的水还真是深。
逛完了古玩铺子,两人又去了大名鼎鼎的多宝阁。
这名字取得直白俗气,却是整个江都城里屈一指的大商号,在这里天南海北的各种奇珍异宝应有尽有,江南本地的冰蚕丝绸,东北后建的鹿茸老参,西北草原的独产暖玉,宝竺的象牙和石中翡翠,魏国的精金和各色宝石,帝都内廷最新打造的新款头面饰,天南之地的冬虫夏草,甚至还有漂洋过海而来的自鸣座钟和怀表等物,让人眼花缭乱。
叶道奇拿起一块正宗暖玉,握在掌中,问道:“谢兄,这商号的东家是谁?”
谢苏卿道:“以前是在张雪瑶名下,现在应该归属于徐北游的名下了。”
“原来是他。”叶道奇愣了一下,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暖玉,“这份产业可是不小,他若是能拿在手中,那可真是英雄出少年。”
谢苏卿从袖中抽出一张银票,将那块暖玉连同一块镀金怀表一起买下,道:“秦穆绵的行院,唐圣月的当铺赌坊,再加上张雪瑶的商号,这都是日进斗金的营生,就是我们这些人看了也要平添三分羡慕。”
两人走出多宝阁,叶道奇接着刚才的话头说道:“其实这些还不算什么,最让人眼红的还是海路生意,就连坐拥小半个后建的慕容玄阴都不惜几次三番造访江都,可惜被那几位算是你我长辈的女子给打了回去,最后落了一个灰头土脸。”
谢苏卿轻声道“如今的魏国也好,当年的卫国也罢,不管怎么说,张、叶、慕容、公孙、上官五家都曾是同气连枝,如今叶、慕容两家飞黄腾达,张、公孙、上官三家不复往昔,但总要念几分故人情分,慕容玄阴不念自己的出身,坏了规矩,但叶兄却不能把事做绝,免得授人话柄,污了自家清名。”
叶道奇看了他一眼,淡笑道:“谢兄这是在挖苦我。”
谢苏卿笑道:“只是想给叶兄提个醒。”
“愿闻其详。”叶道奇皱眉道。
谢苏卿缓缓道:“放眼当今天下,你我二人算不上真正的大人物,难以随心所欲,却也不能算是小人物,最起码还有一份祖辈给予的恩荫富贵在身。相对而言,诸如皇帝陛下和掌教真人这样的大人物好做,秉持谨慎二字,即便没有大功,也不会有大过。诸如升斗小民这样的小人物也好做,不懂天高地厚,也不懂天心大势,浑浑噩噩聊度一生便是。唯有你我这等不上不小的角色最难做,对上,要揣摩上意,谨言慎行,勤恳做事,对下,要故作城府高深,讲究驾驭之道,看似风光无比,实则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叶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叶道奇颇有感触地点头道:“谢兄此言说得在理,而且还是一针见血。”
谢苏卿笑了笑,感慨道:“在俗世中厮混日久,越明白圣人所言的中庸二字,不争一时之气,不图一时之快,不逞一时之强,说白了,在我们这个位置不需要那么多杀伐果决,更多时候还是要凡事留有三分转圜余地,一分佛心善念,兴许在日后就能让自己多一条退路。”
叶道奇沉默许久,缓缓道:“谢兄是想要让我对徐北游开一面?”
谢苏卿将那块暖玉递到叶道奇的手中,轻声道:“有这个意思,但不是全部,其实我也是有感而,我们诸多世家之所能屹立不倒,凭的就是中庸二字,不上不下,不左不右,凡是想更上一步的,纵使能夺得皇位,那也只是一朝一代之鼎盛,改朝换代之后家破族灭终是一场空,就拿甲子之前的那场天下逐鹿而言,凡是参与其中的世家又有几个能讨得好去?张氏和公孙氏的前车之鉴不远,我等不可不引以为察。”
叶道奇轻轻摩挲着手中的暖玉,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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