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府祠堂的西侧依次是容晔、容温的院子。
容温的院墙边种着一丛端直挺秀的紫竹。
邵北城越墙离开容府后,一个蹲在容温的院墙上、借竹丛遮身的少年站起身来。
那少年的身手亦极好,轻巧的几个跃落,最后进了西正院,停在容滢卧房的后窗边。
他先朝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后伸手轻轻扣了扣窗棂。
很快,一个丫鬟从卧房里打开后窗,那少年便翻窗进屋。
闺房里,淡雅出尘的白衣少女手里握着一册书,坐在小桌边。
见少年走进屋内,她对他点了点头:“凌少爷”,又示意他落座。
少年看了她一眼,便移开视线,在桌旁的小圆凳上坐下。
尽管移开了视线,脑中却全是她的模样……
她生得极好,幼时玉雪可爱,如今逐渐长成,尽管衣饰简素、神情冷清,却难掩国色天成。
少年喝了口茶、平复心绪,招呼道:“二小姐。”
容滢放下手里的书册,问他:“可有异样?”
少年答道:“起初贵府的夫人与大小姐都等在祠堂门外,后来大小姐劝回了夫人,独自等在门外。”
“祠堂里倒安静,我本打算看上一眼,可后来邵家三公子去了,三公子呆了片刻便走了,我担心被三公子察觉,就直接回来了。”
容滢“嗯”了一声,静默地想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装痴扮愚这么多年,我从前倒真是小看她了……”
“又是帮大姐捐金守节,又是引来邵家三公子夜探祠堂……难不成我这三妹妹想做国公夫人?”
“只是,她不该把主意动到我身上,我谋划募捐一事,岂是为了给她做嫁衣?”
“她敢借我的东风,我便要让她知道,国公夫人岂是那么好做的……”
她收起眸中的冷意,对眼前的少年浅笑道:“凌少爷,多谢。你身为堂堂藏剑山庄的少庄主,却总是为我做这些微末小事……”
这少年正是武林大家杭州藏剑山庄凌家的少庄主凌寒。
凌寒看了看容滢,劝她道:“二小姐,为了打窝老鼠碰碎玉壶不是聪明的做法,若你现在改变想法,还来得及收手……”
容滢制止了凌寒:“多谢少庄主一片好意,但,我此生必须做成那件事,也不想牵连他人,您不必再劝我了。”
凌寒便不再开口,他惋惜地看着容滢,叹了口气。
容滢亦叹气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收手又谈何容易……”
“少庄主你便看着我,能走多远吧……”
……
是夜,皇城禁宫。
皇帝在养心殿内翻阅奏折。
一个华服宫妆丽人带着随从走到殿外。
内官立即层层通报,最后,侍立在皇帝身边的魏公公恭敬地禀道:“陛下,贵妃娘娘亲自给您送汤点来了。”
皇帝放下奏折,声音温和:“请贵妃进来。”
殿门开启,徐贵妃亲自双手端着个小汤盅,走进殿内。
出身卑微却扶摇直上,因独得帝宠而福荫族亲。
贵妃娘娘所居的寝宫名唤关雎宫,皇帝每月大半的时候都宿在关雎宫。
贵妃娘娘从前是宫女的时候,结识了一个名叫贺归云的御膳房小姐妹,那贺归云出宫后开了家酒楼,便是如今京都城里、乃至整个大周声名最盛的归云楼。
贵妃娘娘的生辰是八月初一,皇帝便把八月初一定为游园节,让万民同乐、共贺贵妃。
太子幼时进学,随阁老学文、跟邵家将军习武,还有二皇子、三皇子、勋贵子弟等一众伴读。
后来四皇子进学,亦是同样的规制。
甚至,连昭怀公主也与四皇子一起跟着阁老读书,六皇子却独自在宫外的国子监进学。
因着四皇子、昭怀公主是一起进的学,故而那伴读的,除勋贵子嗣外,还有几个贵女,荣国公府蒋家的嫡出大小姐和庶出二小姐俱在其中。
同窗进学数年,四皇子与蒋二小姐渐生情愫。
因着从前没有过皇子娶庶女为正妃的先例,太后与皇后便提议四皇子同时迎娶蒋家的两位小姐,以嫡小姐为正妃、庶小姐为侧妃,既不会坏了祖宗规矩,也遂了四皇子的心意。
皇帝和荣国公爷都觉得提议可行,四皇子却执意求娶蒋二小姐为正妃。
那件事闹了许久,太后、皇后和言官们都纷纷劝谏,可皇帝最后还是顺了四皇子的意,连发两道谕旨,先把蒋大小姐指婚给了个新科进士,然后把蒋二小姐定为四皇子正妃。
又在今年上半年,亲临四皇子的大婚观礼,封四皇子为“宸王”,随后才御驾亲征。
大周是皇帝的,礼仪律法、祖宗规矩,都敌不过皇帝的心意。
而贵妃娘娘,便是那称了皇帝心意的人。
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也不为过。
上有所好,下必甚之。
如今禁宫里头,但凡太后、皇后有的,关雎宫里只多不少、只好不差。
禁宫外头,但凡稍有几分才学的徐家子弟都得了恩授的官职,有几分气力的都入了行伍,实在一无是处的也俱得了丰厚的赏金赏地。徐氏族人所至之处,文武官吏、士绅大族无不恭迎、莫敢轻慢。
大周开国百年,头一回出了位这样的贵妃娘娘。
有些贫苦百姓遐想自家也能有徐家那般的福气,竟一改汉人几千年来重男轻女的想法,盼得好女不盼儿。
这样的独得盛宠,不曾见过贵妃娘娘的人往往都猜想她必定生得花容月貌、倾国倾城。
但此时给皇帝送汤点的娘娘,她的样貌虽清丽柔美,却绝非倾国倾城。
徐贵妃刚端着小汤盅走进殿内,魏公公早已忙不迭地迎了上去,弯腰接过那小盅,试过毒后、放在皇帝面前的书案上。
皇帝看去,只见莲子糖水中浮着五色小丸子,新奇有趣。
他逐一品尝,抬头看向贵妃时眸中带着明显的笑意:“朕尝出了紫薯、南瓜、芋头、芝麻四味,却不知这绿丸子是用何物制成?”
贵妃走到书案边,行过礼后,边替皇帝叠起书案上的奏折,边答道:“陛下能猜出四味已属难得,绿丸子用了抹茶粉,臣妾把五种原料分别与臣妾家乡的木薯粉揉成小丸,煮出来晶莹剔透、入口滑润。”
皇帝又舀起一颗抹茶丸子、细细嚼下,道:“一碗小小的甜汤里也有这样多的巧思,月娘有心了。”
贵妃浅笑:“只要陛下满意,臣妾就是花再多心思也甘愿。”
又劝道:“陛下,您长途奔波,又带着伤,实在不宜操劳过度。”
皇帝抚着贵妃的手:“朕几个月不在京里,积下许多事情,待忙过这几日,朕再好好地陪陪你。”
又问她:“今日下午珏儿进宫了,你可给他煮了这五色甜汤?”
贵妃摇了摇头:“他与王妃新婚燕尔,臣妾瞧着他牵挂王妃,便没有留他用晚膳。”
皇帝加重了语气:“岂有牵挂妻子却忽视母妃的道理?你固然是慈母心怀,可也不能过分纵着他。”
贵妃心里一凛。
古人尤重孝道,是她大意了……
她笑了笑,岔开话题道:“臣妾今日听珏儿说起一桩趣事,道是那泰宁侯府,先有二小姐为兵甲家眷发起募捐,又有大小姐高义,托三小姐捐献巨金。”
皇帝点了点头:“是有这么一回事,朕昨日得报后,今日特意让珏儿兄妹几个去看了,他们恰目睹了捐金一事。”
贵妃若有所思地看向皇帝,笑道:“臣妾还听闻,那容二小姐美貌非常、才情过人,不知陛下可有听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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