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书院繁繁,邵承志为何偏偏去往白鹿书院求学?
背后是否有什么她不知晓的玄机?
若她贸贸然请沈寻照看邵承志,是否会让沈寻为难?
前往田庄的马车上,容钰歪着身子靠在大迎枕上,边想着邵承志求学一事,边看着邵北城沏茶。
邵北城担心她途中苦闷,为她准备了好些零嘴,此时又担心她吃零嘴后口渴,正一丝不苟地沏茶。
他沏茶认真,容钰看得也认真。
黑衣男子的五官比马车外的巍巍青山更秀挺,眉目比袅袅茶烟更深润。
从十四岁到三十四岁,二十年倏忽而过,她一直这样看着他,从眸灿如星、武艺卓绝的少年到现在手握重兵、沉稳内敛的异姓王……
他少年时就已经很好看了,而现在……
容钰扬起嘴角,心底发出一声轻叹:她的少年,现在比当年更好看……
在容钰灼灼的注视下,邵北城面色如常,仿佛丝毫不受影响。
只是,许是马车颠簸,他斟茶的手微微有些抖……
容钰嘴角的笑意便愈发地深,眼眸也愈发地亮……
然后,便见邵北城搁下茶壶,转头看向容钰,眸色微黯……
容钰便再次在心底轻叹:到底是长大了,从前被她盯一会儿就会面红耳赤,如今已能坦然与她对视……
她这样想着想着,眸中笑意不减,嘴上却一本正经地道:“大伯母嘱我托沈家表兄照看承志……”
“我便想到,若论官学,因有皇后娘娘与沈皇商的支持,金陵府学近年来声誉日隆,几可与国子监比肩……”
“若论私学,长安、洛阳等城皆有传承悠久、学风昌盛、士子济济的书院……”
“承志偏偏舍官学就私学、舍近就远,去了白鹿书院……”
“至于说私交……”
“邵家是带兵的武将,若非姻亲,历来和文臣们都没有私交……”
“而申家……”
“申老大人和几位申大人俱属新党,萧老大人当权的那些年申家的大人们被打压得厉害,这说起来,申家和萧家非但没有私交,反而还有积怨……”
“处处都说不通……”
“王爷可知,承志为何一心要去那白鹿书院求学?”
邵承志去白鹿书院求学……
邵北城闻言神色微变,而后逐渐凝重。
他觉得有些惭愧。
原来,她适才凝视着他,并非是他以为的那个意思,而是在认真思索……
他这样想着,更加一丝不苟地沏起了茶。
容钰见邵北城如此这般,猜到他心中所想,心里只觉得有趣极了。
战场上杀伐果断、官场上游刃有余的年轻王爷,偏在她这里总是被捉弄。
自然不是,她多么聪明。
不过是,他对她从不设防,纵她为所欲为罢了。
看着眼前认真地沏着茶,仿佛为她沏一盏茶是这世上最重要的事的男子,容钰不禁有些感慨。
比戏文、话本子里写的更美满,比她两世做过的所有绮梦更瑰丽。
她的少年,她的夫君,她的姻缘。
倘若不曾二世为人,她此时固然心底欢愉,却大概不会感慨。
可是,她到底是二世为人。
曾有过一段不堪至极的姻缘。
温柔和陪伴,尊重和守护……
今生所有的美好,上辈子她一样也没有体会过。
至于那回她嫁的人……
懵懂无知时,她觉得宁王既有尊贵身份,又有俊美容貌,还有闲情雅致,实在是完美无缺的郎君。
后来,她看清了他的内里,觉得“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八字用在他身上,真真是再合适不过。
甚至,他连那八个字也配不上。
因为,宁王那副男生女相的容貌,看在不明真相的世人眼里是昳丽无双,看在高门权贵和他自己眼里,却是深深耻辱……
他的容貌,无时不刻不在提醒着他,他有一个怎样的母亲……
一个,怎样不堪的,母亲……
所以,后来他才会亲手毁了那容貌……
若非宫宴或是有容滢在场,每每进食,宁王总是吃得很多。
看在自幼贪嘴、食量颇佳的容钰眼里都是惊人的多,更不必说在寻常人看来该是何等惊诧。
上辈子,容钰起初只是诧异于体格偏瘦的宁王竟能吃下那么多东西,还曾憧憬过两人共享美食,后来他们的关系逐渐恶化,她看着逐渐发福的他饕餮进食,下意识地觉得反胃。
发福后的宁王,和她曾追逐过的俊美少年判若两人。
当她逐渐知晓宁王的身世后,才意识到,宁王的暴饮暴食或许是有意为之。
那副曾倾倒京都女郎的俊美面孔……
是宁王深恶痛绝的面孔……
深恶痛绝……
容钰心中一震,突然想通了一件事……
上辈子,宁王怎么可能喜欢她呢?
怎么可能喜欢,因为痴迷他的容貌而追逐他的,容钰?
他有多厌恶自己的那张脸……
就有多厌恶她……
容钰不禁有些恍惚。
上辈子,她可真傻啊……
耳边邵北城冷肃的话音把容钰的神思拉回现世:“白鹿书院是什么地方,申家人岂能不知……”
容钰心中一惊,神思很快便恢复了清明。
前尘种种,都过去了……
而听邵北城的语气,邵承志求学一事似乎比她想的更严重……
邵北城注意到容钰的紧张,有意放缓语气道:“或许是我们多虑了……”
“或许,承志不过是想金榜题名罢了!”
金榜题名么?
夫妇二人各自思索,马车里一时安静下来。
容钰其实不甚清楚考举人之于士子而言难易如何,她娘家、夫家、外家都罕有读书人,唯一一个正经的读书人是她嫡亲的弟弟容迟。
容迟身为她嫡亲的弟弟,于进学上也没有什么天分……
可就是那样,在她两世的经历里,容迟俱都十八岁中举,又在次年高中进士。
最后,金殿传胪,先帝御笔朱批,两回都点了容迟为一甲第三探花郎。
虽然有许多人议论,认为容迟的探花郎乃是因他恩师张太傅与先帝的情分而得,做不得数。
纵然探花郎做不得数,举人、进士却俱是容迟自己考出来的,做不得假。
容钰便觉得,考中举人大概并不是一件多么难的事……
那么,两回都考不中举人的邵承志,只身前往白鹿书院求学,果真是为了金榜题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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