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朱沆说及天雄军残部从大同突围西撤种种细节,特别是确知这一切背后乃是西京群牧萧林石在幕后密谋,曹师雄、阴超、文横岳等人脸皮子都是一阵阵发紧。
“邬散荣、撒鲁哈等人皆是萧林石部将,师利在大同城作战时,也捉住一些敌卒拷打审讯,得知大同数万蕃兵乃是有这几人在指挥作战,便隐约猜到这点,但还是没想到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萧林石设下的圈套!”曹师雄坐在案后,神色也极其难看,感慨说道。
曹师雄、曹师利曾在萧林石麾下任将,当然知道萧林石的手腕。
而萧林石出任西京道防御副使、防御使、西京留守期间,阴超、文横岳二人就已经在天雄军任将,显然也早就知晓萧林石其人其事,手段不知道要比萧辛瀚、萧干、李处林之流强出多少。
“朱沆郎君率万余兵马撤归,定然也令敌军震动,这时确是我们南撤的良机,是不能再拖延了!”曹师雄也力主即刻南下。
即便他兄弟二人在朔州对契丹及杂虏举起屠刀,是萧林石所期待看到的,也可以说一切都是萧林石的算计之中,但不意味着他们兄弟二人落到萧林石手里下场会好看。
难不成他们还能指望落到萧林石手里不被活剐,萧林石还写封表扬信表彰他们屠杀契丹及杂虏有功?
说实话,之前要不是王禀、王番坚持,曹师雄也不敢在朔州滞留,应该已经率领剩不到三千将卒的清顺军残部随葛伯奕撤入岚州了。
他之前都没有心思顾及朔州城内的数万汉民。
现在朱沆率领天雄军残部撤入朔州城,又确知萧辛瀚对萧林石戒备极深,曹师雄还是想着将朔州城的汉民都带走。
一方面部族屠杀的刀斧举起来,不是谁想放下去就可以的,朔州城内的汉民不撤走,重新落入契丹人手里,命运绝对好不到哪里。
另一方面他曹师雄仅仅掌握清顺军三千残部,只能算无本之木。
清顺军三千残卒主要都是来自这数万汉民家庭,现在能将数万汉民一起带走,他们在大越落足则能有更多受朝廷重视的根基。
此时有一万天雄军残部撤入朔州城,关键还提着一千多颗虏兵头颅回来,阴超、文横岳也主张王禀、王番先率领朱润、雷腾两部兵先护送一部分汉民撤入宁武,先接手那里的防务。
而朔州城与宁武北面诸砦相距不到五十里,只要能先一步接手宁武防务,诸事做好准备,朔州城这边又有足够多的殿后兵马,接下来军民撤离就会顺畅起来,阴超、文横岳以及曹师利等部则安排在第二、第三批时撤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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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议结束,天光就已大亮。
不过,朔州城三天以来都在王禀的逼迫下紧急准备军民南撤事宜,因此这时做出最终南撤决定后,即刻便能实施。
当然,第一批上万汉民拖家带口在朱润、雷腾两部的护送下南撤,准备再充足也显得极其拖沓、混乱。
徐怀太疲惫了,即便是从他负责驻防的南城门撤离,他也没有精力再去关注太多的琐碎细节。回到南城楼,他就找了一个角落,衣甲不脱,直接蜷坐在干草堆上闭眼睡过去。
醒来时已日至中天,他走出城楼,从垛口看下去,第一批军民这时候才全部走出城池,簇拥车马往南逶迤数里,在雪原之上仿佛浑浊的洪流。
朱沆与曹师雄、阴超、文横岳等人,正在城楼下给王禀、王番送行。
徐怀从垛墙上抓起一把雪搓了两下脸,走下城楼,朱润、雷腾两部已然出发,都在汉民左侧雪地行走,防范可能会有敌骑从左翼出没,卢雄、郑寿、王孔身边仅有七八人披甲执锐,护卫王禀、王番的周全。
徐怀走下城楼,吩吩殷鹏道:“殷鹏,你即刻点齐五十骑随卢爷先行南下,务必护送王禀相公、王番郎君周全!”
“虏骑随时会出没朔州城左右,朔州太缺骑兵,我们无碍的。”王禀说道。
朔州城看上去还能凑两万兵马,但精锐骑兵总计仅五百余骑,其中三百多骑还是曹师雄、曹师利及阴超、文横岳等人的亲卫扈骑。
特别是徐怀决意要殿后,要最后一批从朔州撤走,手里仅有两百名精骑,更是捉襟见肘,王禀不想徐怀将宝贵的骑兵浪费在对他们的人身保护上。
“在朝廷新的令旨下来之前,相公得防备有人会狗急跳墙啊!”徐怀说道,“等所有军民都撤走了,从朔州到宁武境内才五十里路程,我率殿后兵马随便挑个风高夜黑之夜行军,就走过去了,无碍的。”
虽说朱润、雷腾二人的前程,都已经跟王禀、王番父子及朱沆捆绑在一起,但这两人麾下并无多少身手强横的部属。
徐怀还是要防备着有些人会剑走偏锋,试图用极端手段搅乱局面,怎么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忽视王禀、王番二人的人身安全?
徐怀执意如此,王禀也不再推却,便叫卢雄扶持上马,跟随在南撤的队伍之后往岚州方向缓缓而行。
朱沆还要安排后续的撤离事宜,有朔州汉民官吏,又有解忠、徐武坤、吕文虎以及朱家家将还有朱芝、朱桐兄弟二人相助,也无需徐怀去操什么心。
“你怎么不主张在朔州整编天雄军?”
潘成虎知悉更多的秘密,料定萧辛瀚对萧林石戒备极深,短时间内就算将应州兵马调回大同亲自掌握,也不可能猝然对朔州用兵,他们完全可以不用着急放弃朔州,甚至可以直接在朔州对天雄军进行整编。
“怎么整编?”徐怀从垛口眺望城外的茫茫雪地,说道,“一方面王番郎君此时仅是以监军使的名义暂摄天雄军的统制权,但伐燕军并没有解散,刘世中、蔡元攸作为正副承宣使在河东始终拥有最高决策权,天雄军同样受他们的节制。我们真要在朔州对天雄军进行紧急整编,依规制还要先取得他们的同意。我们可以不需要管那么多,但王禀相公、王番郎君不会置朝廷规制于不顾。另外,天雄军溃败以及残部得归的消息,快马加鞭,三五天之后就能传到汴京,汴京也随时有可能派遣新的使臣替代王番郎君,统领天雄军——倘若天雄军都还滞留在朔州城,新帅过来,我们是不是都得听令行事?”
“朝廷派人顶替王番郎君,这当然是有可能,但朱沆郎君立此大功,诸将也都拥戴之,在这个节骨眼上,朝廷不大可能会派人取代朱沆郎君吧?”潘成虎疑惑问道,“在大同时,你不是也判断朱沆极有可能顶替郭仲熊出知岚州,负责西翼的军政事务吗?”
“老潘啊,你还得加强学习,”徐怀说道,“大越规制,战场指挥权与统兵权是分开的,在朝中也分由三衙与枢密院执掌。这场伐燕之战打成这狗屎样,已无余味,很可能就要草草了事,刘世中、蔡元攸以及王番郎君都要归京缴旨。朱沆郎君是有可能留下来顶替郭仲熊出知岚州并兼领兵马都监,负责西翼的防线,驻守岚州的禁厢军都受他节制。不过,朱沆郎君掌握的是节制权,而天雄军诸将都指挥使、都虞候的任命,以及天雄军的整编,朝廷是不会容忍朱沆郎君一手包办的。就算别人答应,你别忘了蔡系及主战派将罪责都推到葛家父子头上,他们暂时还不会失势,而蔡铤身为枢密使,在这方面的话语权比任何一个王公大臣都要重。只有天雄军主力退回岚州了,我们小部人马还坚持留在朔州与敌周旋,才能从权,才能‘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日娘的,你脑筋是怎样长的,怎能盘算出这么多的弯弯儿来?”潘成虎惊讶问道。
“我不盘算这么多,怎么将你们操|弄于股掌之间?”徐怀笑道。
“你就操|弄吧!我去找老郭聊聊心去,他这次没能去大同,虽说无惊无险,但也没能得到诸多好处……”潘成虎说道。
“接下来有一件事需要紧急去做,还要请潘爷、郭爷襄助!”徐怀说道。
“什么事?”潘成虎问道。
“不管战事结不结束,我估摸着朝廷不大可能会让王番或朱沆郎君直接兼领天雄军统制官,很可能会委派一名统制,在王番郎君或朱沆郎君的节制下,主持天雄军的整编事宜、统领兵马,到时候我们多多少少要象征性的交出一部分桐柏山卒,”徐怀说道,“我们要赶在这个之前,将所有桐柏山卒的名册整理出来……”
不管要不要交出一部分桐柏山卒,徐怀都要对现有良莠不齐的桐柏山卒进行彻底的梳理。如果做不到这一点,根本不可能带出一支真正的精锐之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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