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龙泉离开后,史轸与郑屠也在数名侍卫的保护下离开秘密据点。
回到铺院看到妹婿魏成隆及外甥魏疆还坐在他临时落榻的院子里,史轸拿手搓了搓脸,叫疲倦的脸看上去振作些,问道:“怎么还没有回去休息?”
“你难得来一趟襄阳,魏疆他娘还巴望着见大哥一面,吃几顿团圆饭呢,”魏成隆说道,“大哥还要襄阳留几天,要不夜里歇到我那里去?铺院这边虽然什么都不缺,但到底人多嘈杂,怕是吵着大哥不得好好歇息……”
在楚山还是会尽可能保障将官及家眷的物资供应,特别是基层武吏,日常饮食都要保证荤腥,保证其充沛的体力、体能,不可能跟普通兵卒一样搞绝对平均主义,但楚山将吏的日常用度还是要比当世士绅简朴、节俭得多,甚至可以说得上寒酸。
郑屠等常驻襄阳的官吏、侍卫,都住铺院后宅的集体宿舍,史轸临时落榻的院子,狭小不说,房间都没有什么布置,直接就是潮气十足的泥地,不要说铺木地板、石板了,连青砖都没有铺一层。
魏成隆虽然现在也在铺院任事,但他在襄阳还是另有家业,便想将史轸接到家中小住几日,也好弥合之前的裂痕。
不等史轸回答,郑屠嘿然笑道:“史长史等到襄阳来,侯爷特意吩咐过,不得外宿。老魏你又不是不懂楚山的规矩,你的心意,史长史只能心领了……”
内外斗争激烈而血腥、残酷,楚山哪里敢放松史轸等人的侍卫安全?
铺院名面上作为铸锋堂在襄阳的外设机构,主要以襄阳为中转负责大宗商货经汉水、荆江转销荆湖、江淮等地,暗地里则为搜集襄阳及荆湖、江淮等地的信息情报。
数以百万计的难民流入荆湖、江淮,地方上人满为患,人地矛盾激烈。
支撑北线作战,襄阳不得不从江淮、荆湖等地连续加征赋税,而乡绅世族又千方百计的将赋税转嫁到中小自耕农及佃农身上,迫使更多的人生计没有着落。
因此荆湖、江淮等地虽然位于江淮防线的内侧,不直接与赤扈人接战,但建继帝即位以来短短半年时间里,江淮、荆湖等地铤而走险者越来越多。
无论哪种情形,都需要铸锋堂保留铸锋卫的商队护卫编制。
铺院这边的护卫要比外界想象中严密得多。
楚山行营虽然仅辖淮源、楚山、信阳三县,但作为战区,享受诸路监司同等的地位,因此军政事务都是直接接受建继帝及中书门下省及枢密院的制诰诏令;而长史院、司马院所辖诸曹具体的军政事务,又直接对接门下中书省诸部监司及枢密院。
因此除了郑屠长驻襄阳外,楚山日常往来襄阳公干的将吏也多。
为了保证楚山将吏的人身安全,保证楚山将吏风气不被腐化,徐怀明令要求临时到襄阳公干的将吏,都需要落榻铺院,不得随意外宿。
为改善往来襄阳人员的食宿及署事条件,郑屠还想着在铺院后宅的基础上扩建楚山会馆,却不想襄阳城里突然汹涌起南迁的暗流来。
魏成隆等到半夜才见史轸回到铺院,却不想刚张口请史轸住到他家里去,却被郑屠抢先否决,尴尬笑道:“既然侯爷都特意吩咐过,那老魏就不多此一举了……”
不管怎么说,魏成隆都是他妹婿,史轸心里不待见他,但也不至于夜里连杯热茶、几句体己话都没有,就将他打发走,便要郑屠先去休息,他拖着疲惫的身体,等侍卫烧来热水,给妹婿魏成隆、外甥魏疆沏过茶,询问他们这段时间在铸锋堂任事的情况。
郑屠明面上仍是楚山在襄阳的进奏官,但实际全面掌管楚山在襄阳的一切事务,其下又分设数房各掌具体事务。
魏成隆眼高手低、心性浮躁,得授铸锋堂司事一职,却只得参与一般性的商货走销事务。
魏成隆还不至于直接将内心的不满渲泄出来,但坐下来饮茶,话里话外都说郑屠代表楚山在襄阳任事,却因为出身颇受襄阳士绅的嘲笑。
却是大越立朝以来颇为重视商贾,甚至都有宗室与大商贾结亲的前例,魏成隆也有意炫耀他为楚山任事以来,与襄阳士绅交游甚欢的成绩。
见魏成隆话里话外都拿自己跟郑屠比,史轸又能说什么,喝了一会儿茶,便表示夜这么深,魏成隆与魏疆都应该回去休息,等明后天叫魏成隆将他妹妹接到铺院里来吃顿团圆饭。
“这几天襄阳似有些议论对侯爷不利!”临出门时,魏成隆说道。
史轸没想到魏成隆在襄阳也听到什么风吹草动,不跟顶头上司郑屠提,午前诸多司事一起议事时不提,却在这时候跑过来邀功,都恨不得踹这不成器的家伙一脚。
史轸不动声色的说道:“什么议论对楚山不利?”
“襄阳临敌太近,朝中相公都有意南迁,以便更好组织江淮军民抵抗胡虏,颇多议论却说侯爷为阴有私欲而害大谋,极力反对这事……”魏成隆说道。
“好了,这事我知道了。”史轸有些疲倦的挥了挥手,示意魏成隆、魏疆快回去休息……
…………
…………
一道刀光携暴烈气势怒斩而下,卷动院落里的花草吹折无数,然而暴烈刀势未尽展开,却在骤然间猛然一敛,下一刻身影悄然收刀站住。
徐怀将刀回鞘递给侍卫,见史轸拢着袖子远远站在廊下有好一会儿,笑道:“史先生躲这么远,是怕我项庄舞刀啊?”
“侯爷使刀,即便小加修习,都予人心惊胆颤之感,我还是离得远远的安心。”史轸走上前来说道。
徐怀从柳琼儿手里接过汗巾,将额头汗渍擦拭而去。
看到徐武碛、徐武江、苏老常以及王举、潘成虎、郭君判等人随后走进来,徐武碛又示意院中侍卫的史琥、乌赦海等人回避,徐怀将汗巾搁栏杆上,咂着嘴说道:“史先生此去襄阳,收获有些惊人啊!”
“南迁之事,乃郑家在幕后推波助澜,而且还非常的迫不及待、肆无忌惮!”史轸说道,“看来郑家在河洛是支撑不住了……”
徐怀与众人走进书斋,包括秦岭、淮水地形的堪舆图,铺在丈余长的长案之上。
徐怀一直以来的相持战略,河洛是必不可缺的一环,没想到郑家在这个节骨眼上畏惧了。
徐怀盯着堪舆图良久,才抬起头来问史轸:“史先生有可良策?”
“强扭的瓜不甜,”史轸说道,“侯爷欲以秦岭、熊耳、伏牛、桐柏、淮阳诸山长久守持,是良策,但郑家支撑不住,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而这一年多来,郑家在平陆、虎牢、荥阳,牺牲也确实不小。而在这个节骨眼上,陛下也不可能逼迫郑家太甚……”
“但河洛也不能不守啊!”郭君判皱着眉头叫道。
去年冬天到今年春后,楚山相对还是轻松的,客观的说,确实是河洛、陕西吸引虏兵主力的攻势,赤扈人在舞阳、楚山总计投入五千精锐骑兵以及岳海楼所部六万降附军。
坐看郑家弃守河洛,赤扈人在西线就能腾出十数万兵马,放到任何一个方向,都将是极其恐怖的压力。
“郑家南撤休整,陛下还是有老实人可以用来坚守熊耳山、伏牛山的!”史轸说道。
徐怀拿炭笔在堪舆图上,将此时守巩县、偃师的杨麟部圈出来,画出南撤熊耳、伏牛的示意路线来。
留在河洛据守伏牛山、熊牛山牵制进入河洛的虏兵,原本就是郑家的责任,杨麟率部前往巩县、偃师,是分担郑家所承受的压力。
倘若用杨麟部据守伏牛山西北麓、熊耳山,牵制河洛之敌军,兵马规模是够了,但也恰如史轸所说,有些欺负老实人。
当然,这不是楚山要考虑的事情。
“现在朝堂有不少人支持南迁,还是考虑到淮南能否支撑得住的问题,”史轸说道,“满朝文武倘若都有破釜沉舟之志,那自然是最好的,但不得不退后一步考虑,侯爷可以顺水推舟,就叫郑家率部南撤南阳甚至襄阳休整,我们将舞阳的防务接手过来……”
史轸走上前,将刘衍所部镇守的舞阳圈出来,画了一条大长线,移到安州。
大越防务要进行全新的调整,左右宣武军随建继帝南迁坐镇大江,郑怀忠所部撤到襄阳、南阳休整,但其到底是兵多将广,应该接手舞阳、方城防御,与楚山互为犄角,抵御进抵淮上的虏兵;这样,也能将原先镇守舞阳等城的刘衍所部右骁胜军腾出来。
然而郑家如此迫切南撤,还在背后搞这么多事情,史轸主张将计就计,彻底让郑家憋到南阳或襄阳去守二线,由楚山全面接手淮上防线。
如今朝廷能调动的钱粮有限,短期内只能尽可能往一线接敌兵马倾斜。
郑家没有接敌的机会,只是负责守御淮上之后的纵深城池,自然就应该裁撤兵马,将缩减的钱粮,往楚山行营倾斜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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