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早在春秋战国之时,长江以南就有吴越等强国立世,但长期以来河淮以及关陕才是历代皇朝统治的核心之地,农耕生产、文化乃至人丁繁衍,都要远远超过南方。
汉末三国鼎立,孙吴立基江东,之后五胡南侵,中原沦丧,数以百万计的民众随晋室南下,不仅填充了长江以南地区的人口,也给南方带去更为先进的农耕及水利技术,大规模围湖造田、兴修水利,江淮等地才真正发展起来。
等到大越立朝,关陕经历长期的战争以及前朝大肆砍伐,破坏植被,水土流失严重,气候也日益恶劣,不得不定都黄河中游的汴梁,而其时南方的农耕发展以及人丁繁衍,就已经超越河淮、关陕等传统的中原地区。
在汴梁沦陷之前,淮南东路、淮南西路、江南东路、江南西路以及两浙路,人口规模、粮食及丝棉产量,乃至历届科举及第的人数,都已经名列前茅,也基本形成“东南财赋”、“西北甲兵”的格局。
作为江东路冶所在的建邺府城,也可以说是东南财赋地的集大成者。
建邺城迁都之后还没有着手扩建,之前受朝廷规制所限,城池规模与襄阳、太原等相当,但商埠繁荣,却非襄阳、太原能及。
建邺西城新郑门以外很长一段官道也都铺以条石,两侧酒楼食肆林立,民居院宅更是鳞次栉比。
钱择瑞乃是奉旨到新郑门迎接徐怀进城,除了有一套仪仗车马相随外,还调动府衙兵卒净街,但两侧挤满看热闹的人群,衣饰繁丽。
从新郑门进城,沿街铺院楼阁更是整饬,市井间繁荣之景,可能也就比沦陷之前的汴梁稍逊。
西城新郑门内,铺石长街两侧同样挤满围观的人群。
“这就是靖胜侯,还以为他长得五大三粗呢,没想到这么年轻,还是如此英武……”
“是啊,真是年轻呀,听说还没成婚呢,也不知道会是谁家女儿有幸嫁入侯门……”
“你说这靖胜侯除了魁梧一点,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也没有三头六臂,怎么就能杀得胡狗子哭爹喊娘呢?”
“你没看到靖胜侯身后这些强兵悍卒,一个个凶神恶煞似的,像要吃人的样子吗?再说了,胡狗子也不比咱们强多少,怎么就不能杀得他们哭爹喊娘?”
虽说朝中士臣没有谁喜欢宣扬楚山的战绩,但这并不妨碍千里奔袭太原、潜袭汴梁等一系列近乎传奇的战绩在市井街巷间流传;甚至还一定程度上被夸大。
得知靖胜侯今日进京面圣,怎能不引起围观?
围观的民众都踮起脚往前挤,要不是建邺府衙派出大批衙役,一个个都恨不走到长街正中,将靖胜侯上上下下打量个遍;有些大胆的姑娘,含情脉脉的朝徐怀抛起媚眼来,也不知道正不正经。
徐怀对围观人群里传来的窃窃私语如若未闻,在郑屠、韩圭等人的簇拥下,往钱择瑞、朱桐、朱芝等人往集英巷而去。
“六月初你上奏要进京觐见,陛下就下旨将原江东转运使江敷在集英巷的一栋私宅腾出来,作为你在建邺的府邸,还担心那处宅子用作靖胜侯府太过狭小了,想着为你在建邺再寻一处更宽敞的宅子——不过,集英巷与西宫门紧挨着,方便你住在建邺时,陛下随时召你问策,而胡公、朱公以及缨云公主府邸,都在集英巷,诸公商议还是觉得先委屈你一二,等以后找到合适的再腾换……”
钱择瑞缓缓御马而行,给徐怀介绍建继帝专门为他在建邺准备的府邸。
“陛下如此厚待臣下,徐怀满怀感激,哪里会觉得委屈?”徐怀并不想在建邺添置宅舍,但集英巷的宅子,乃是建继帝所赐,谢绝那是真正的“却之不恭”,他这会儿,也只能朝皇宫方向拱拱手,跟钱择瑞笑着说道。
建邺城虽说极其繁荣,非襄阳、太原等城能及,但城池规模并不大,东西城门相距九里,南北纵深不足七里。
决定迁都之后,朱沆奉旨出知建邺府,在原经略使府及崇玄观的基础上改建了皇宫,于皇宫南侧改造中书门下省及枢密院等中枢院署,但困于钱粮的匮缺,建邺城暂时还没有进行新的扩建,城内就更加狭仄了。
从新郑门进城,仅行上一千五六百步便看到秦淮河从南往北,在眼前流淌而过;皇宫西门外的集英巷,便位于河西,鳞次栉比皆是深宅大院。
不仅胡楷、朱沆以及缨云公主在宫外的府邸在集英巷,周鹤、高纯年、顾蕃、钱择瑞、钱尚端以及朝中数十公卿士臣,都集中居住在左右。
城池没有扩建,却要征用大片区域改建皇宫以及中枢院署,还有那么多的文武将臣携家小住进来,还要腾出大片区域,作为御前禁军的驻营,确实是谁都没有办法住得宽敞。
建继帝亲自挑选的靖胜侯府位于集英巷,三进三跨,此时已经算是建邺城里难得的大宅子了,但也容纳不下二百多甲骑。
好在励锋堂在建邺城外西北的秦淮河西岸建有货栈,大部分人马都先入住货栈,仅有五十余骑扈卫徐怀进城,靖胜侯府的东西跨院,勉强能挤得下这么多的人马。
依制,徐怀出行有五十多名武贲贴身侍卫,已经是享受超规格的公卿待遇了。
建邺帝亲自指定靖胜侯府的选址,又赏赐一整套起居之物,之后便由郑屠安排人手看管——从此之后,这里便算是徐怀在建邺的私宅府邸。
建继帝与一干文武大臣都已在宫中相候,集英巷这边也早有宫宦等候着掐徐怀的行程。
进入靖胜府侯,徐怀也没有时间打量他在建邺的新居,简单梳洗过一遍,便匆匆换上进宫面圣的朝服。
除了郑屠陪同外,建继帝还下旨要韩圭、乌敕海、牛二、苏蕈、徐惮等随行人员进宫赐宴。
…………
…………
徐怀等人与钱择瑞,在宫宦的引领下,快步往宫中走去。
建邺城里的皇宫比在襄阳时还要狭仄。
建继帝为徐怀的到来接风洗尘,同时也是难得的大宴众臣。
筵席设于集贤殿,但只容得下建邺帝与公卿大臣,其他参宴的文武将吏则依照品轶的不同,在厢殿、廊下及院中饮宴。
徐怀与钱择瑞走进大殿,看建继帝坐于大殿正中,比上次相见还要削瘦,眼窝深陷、颧骨高高突起,但精神颇佳。
徐怀走到大殿当中,长揖拜贺道:“臣徐怀,拜见陛下,恭贺陛下得淮南大捷,诞下皇子!”
“快快过来坐下,就等你过来开席了,好些人都已经饿着肚子了。”建继帝拍着桌案,高兴的说道。
在大殿之中,钱择瑞品轶算不得高的,他径直走到大殿东北角坐下。
徐怀环顾大殿,除了建邺帝身侧,缨云公主的上首有一长案摆着美酒佳肴还没有人入席外,其他座席都已没有空位。
徐怀见皇太弟、淮王赵观在空案的对面看过来,脸上挂着颇为勉强的笑容,他有些犹豫的朝朱沆下首、与王番比肩而坐的钱尚端拱拱手:“钱郎君叫我挤上一挤,我恰好要找王公说起事情……”
荆北兵马正在从庐寿等地往鄂州分批撤离,但三万多人马由诸多统兵将领率领安排行程即可,速度也快不了。
王番则是奉诏赶到建邺,与其他从荆北、荆南赶来的官员一起,与枢密院商议剿匪事宜,此时还没有离开建邺。
“你我君臣难得相见,不知道有多少话要——难不成你我说些体己话,还要隔着那么多人扯着嗓子喊吗?”建继帝笑着说道,招手叫徐怀坐到他与缨云公主之间坐下。
徐怀推辞不过,走到建继帝身侧长案坐下。
大宴群臣有诸多仪礼要走,建继帝却是不管太多,拉着徐怀问及杨麟悲壮战死汝阳以及徐怀在汉川遭遇贼军等事。
虽说洞庭湖寇此时在荆湖搅得天翻地覆,相继有汉阳等城沦陷,但徐怀在建继帝身边坐下来,还是能直接感受到朝堂大臣并没有觉得洞庭湖寇算得上多严重的威胁。
这也不叫徐怀意外。
汴梁沦陷,是大越至暗之时,也是大越最为虚弱之时。
之后虽然历经太多的艰险,也吃了不知道多少次败仗,死伤多少万将卒,其实相比较最恶劣的那一刻,形势都在一点点趋缓、改观。
淮南大捷,虽然说伤亡惨烈,但也是叫满朝文武第一次真正看到守住江淮的希望,也第一次奠定朝野守住这半壁江山的信心。
洞庭湖寇虽然号称拥兵百万,但其实绝大多数都是被裹挟或苦无生计的流民及家小,青壮男丁可能就二三十万,大部分还因为饥饿,瘦骨伶仃,没有什么战斗力可言。
过去两年,许蔚坐镇荆湖南路,虽说没能彻底剿灭湖寇,却也成功将湖寇限制在洞庭湖域之内以及西岸狭窄的地域活动,荆湖南岸主要城池都没有受到多严重的威胁。
这次湖寇在荆江以北大肆躁动,徐怀在前来建邺的途中,也从荆湖往来建邺的官员那里得知这主要是许蔚在湘州病重,荆湖南路的军政事务一时间有些混乱,放松了对洞庭湖寇的封锁——即便如此,洞庭湖寇也没有敢大肆侵伐荆湖南路的城池,而是趁荆湖北路兵力空虚,大肆侵袭荆江以北的州县。
满朝文武早已不会再被这些简单数字唬住了,他们认定三万多增援淮南作战的荆北兵马只要顺利返回,遏制湖寇肆虐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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