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香!真香啊……”
张聪嚼着生米,嘴里喃喃叫着,眼泪都快出来了。
张聪虽然已经是大头目了,至少能保证自己及家小饿不着,但每日都是鱼虾加起野菜熬煮鱼粥,针眼大小的盐粒都舍不得放几颗,吃下去除了满嘴的鱼腥气,哪有什么美味可言?
再者,长期缺盐少味,浑身没有什么气力,手脚都浮肿得厉害,现在抓了一小把糙米塞嘴里嚼着,又拿手指沾着盐粒子吮吸,便觉人间至味莫过如此。
“都说荆湖米好,南下逾四年,之前偶尔能吃些发霉发烂的都觉得美味,这时才真正尝到荆湖良米,果真名不虚传啊……”年逾四旬的江雄,此时笑得像个孩子,直夸这糙米香美。
在夜色里,借着火把的照明,看着一袋袋糙米卸下船,连夜背进寨子里的仓房里,张聪、江雄等人都激动得难以自已。
一千袋糙米,省吃俭用,都足够供全寨这么多老少吃上三四个月了;那大半年都没有怎么见过的盐粒子,比白哗哗的雪花银都要耀人眼睛——随着官府封锁日益严厉,原本就不产盐卤的洞庭湖基本上连私盐都没有办法走贩进来,偶尔会漏一点进来,也都是天价。
虽说尽可能借夜色掩护,但不可能完全做到不漏半点风声,特别还是率领数百精壮将这么多物资卸下船,搬进仓房里去,怎么可能瞒过除几名大头领之外所有的耳目?
不过,东洲寨一直以来都暗中通过长林镇,与荆北的商贾交易,将盐粮运入寨中,这是普通寨众都知悉的秘密。
甚至在洞荆联军起事之后,这种交易渠道,华陵县乃至荆州衙署也不是完全不知情,仅仅是里面涉及的利益太大,走贩物资的商贾买通诸多关卡,一直都没有办法禁绝。
还是在刘献削职之后,中枢对荆湖北路的兵制进行调整,将州兵的操练、调动、征戍等事都集中到兵马都监司,与州县衙署脱钩,封锁才逐步严厉起来。
不过,这时候看到一袋袋米盐运入寨中,普通寨众并没有多想什么,以为蒋昂逃归后,神通广大又买通了华陵县的官吏,在长林镇重新打通了这条交易暗道。
兵甲器械则都杂在粮包中,借着夜色的掩护运入仓房——蒋昂在寨子里宣称这些兵甲、器械乃是东洲寨早就储存下来的,普通寨众又哪里会多想?
这个世道,绝大多数人都是麻木茫然的,寨众眼里只有终于能吃饱一顿饭,不用再担心随时饿毙的喜悦。
当然,东洲寨还是要尽可能的采取一切措施,避免他人起猜疑。
同时楚山也要求东洲寨内部要进行更为彻底的整编,而非保持旧有的山寨传统,乱糟糟一片,战斗力压根就没有提升的空间。
东洲寨这次将改寨为营,以原东洲寨为总营。
在临江地区五座渔村基础之上,扩建能容纳千余口人聚集居的大型垸寨,作为总营下设的五处分营,以江雄、张聪等人为营帅。
后续依托这五座垸寨,将不断扩建新的、数以十计的垸寨,保证拥有不断吸纳新的流民及义军势力的能力,同时需要在分营的基础再增设小营,设都寨执掌。
从总营到小营,所有人口都将仿效府兵制或军户制编入营户。
所有青壮男丁除了参与日常垸寨修造、垦殖等劳作外,每隔三五天都要参与一次操训,日常还将负责垸寨的基础防御及治安。
总营则依照需要、按照一定的比例从营户抽调丁壮,作为常备兵马进行更严格的步战、水战操练,负责总营及诸分营的外围防御以及日常作战等事。
总营除了蒋昂担任军帅,总揽军政事务外,赵善担任参军辅佐蒋昂;江雄、张聪等人作为营帅,日常则主要执掌各分营的渔耕、修造及操训等事。
正常情况下他们就不会再直接统兵作战,而是挑选勇敢坚毅的子弟,与刘福金等人在总管充当统兵军将。
六七千老弱妇孺,要么是周边村落饱受盘剥无法维系生计的赤贫农户,要么是为避战难,从河淮等地千里迢迢南下的饥民、难民,他们根深蒂固的观念,还是天生想着种地吃饭,而非扛起刀枪造反。
蒋昂宣布在白露湖以南的临江地区大规模建造垸寨、开垦荒地的消息后,寨众也是一片沸腾。
在划编营户之后,总营仅留不到千人,剩下六千多男女老少,则乘坐舟船渡过白露湖进入南岸的临江地区,接管原先都仅有三五十户渔民定居的渔村,展开轰轰烈烈的垸寨建设高潮。
洞荆联军的核心区在荆江以南的西洞庭湖。
去年洞荆联军对荆江以北地区发动攻势,也主要集中沔阳、汉阳、竟陵等地。
白露湖与重镇荆州冶江夏城相距仅四五十里,实际位于联军在荆江北岸控制区域的西侧边缘位置上,极易受荆州驻军的威胁。
也因此在蒋昂生死不明之际,赤山寨得天圣将军孙彦舟授意接管东洲寨,胡荡舟第一时间只是想着将东洲寨的青壮男女都接走,而非派兵马进驻东洲寨。
除了东洲寨在地势上容易为洞荆联军内部所忽视外,势力原本就弱小的东洲寨这一次损失又是如此惨重,蒋昂短时间无意再冲锋陷阵在前,在洞荆联军内部也进一步被边缘化,或者被视为无足轻重了。
东洲寨进入临江地区大举屯垦,洞荆联军内部也只会认为这在大量青壮人马损失之后,东洲寨不得已才铤而走险。
当然,蒋昂也是派人前往天圣岛,表达了这方面的用意。
早初蒋昂除了物资匮乏、地形恶劣,更主要的原因也是荆州驻军觊觎一侧,才把将近万数的寨口都紧紧收缩在东洲岛以及附近两个小沙洲上,没敢组织人马进入临江地区垦殖。
此时抛下所有的顾忌,东洲寨六七千男女老少进入临江地区展开,形势就大为不一样。
之前紧缩沙洲之中,缺乏足够的渔船,沿岸滩捕捞鱼虾都极为有限,此时展开来,单纯就钓捕鱼虾这一项,收成就要远胜于往昔;年后春暖花暖,白露湖以南二三十里纵深的临江地区,野菜芦草生长,也远非挤满寨众的东洲岛能比。
一座座窝棚紧挨着渔村搭建起来,成百上千男女老少在渔村外围修造垸堤,先确保接下来这个汛季,聚居地不被洪水冲毁。
沿白露湖南岸及荆江北岸修造套堤,这个工程量极为庞大,暂时没有足够的人马与资源去实施,但在聚居地附近的粮田开垦,并没有说停止不做。
前期的开垦,主要还是采取江淮地区的垛田模式。
垛田模式说到底就是在沿湖、沿江低陷洼地,开挖网状深沟,或将天然溪河进行深淘,将泥土堆积起来,形成一块块分割于河网之中的高田用于种植粮食。
一块块高田分布河网之中有如草垛,遂名垛田。
开垦垛田效率自然高不了,也相当消耗人力、物力,每一块垛田的面积也不大,但好在开垦一块就能种植一块,在大型套堤建成之前,也无虞汛季洪水的威胁。
同时一道道网状深沟,也极大加密白露湖与荆江之间的溪河密度,形成临江垸寨的天然屏障。
虽说孙彦舟联合三十六家势力掀起那么大的风波,几乎将洞庭湖及荆江沿岸的州县都席卷其中,上百万民众拖家带口投附洞荆联军,声势一时无两,但依旧有很多的流民势力流离在洞荆联军之外,或者说仅仅是洞荆联军的边缘、外围人马。
白露湖位于洞荆联军控制地域的边缘,南部临江地区,游离开洞荆联军之外的小股流民势力就有很多。
东洲寨既然大举进入临江地区大肆建造垸寨、开垦粮田,对这些流民势力自然是要兼容并取——对愿意被吸纳进东洲寨的,都一视同仁编入诸分营安置,对那些还想着保持独立,不愿意背上造反名头的,则可以支借一部分粮盐及开垦器械,助他们在临江地区扎下根来。
总之白露湖以南就有二三十里方圆,只要垸寨套堤能顺利建成,最终容纳三四万人丁在此栖息繁衍不成问题;同时在白露湖之外,还有更为广袤的滩地,此时都已沦为白地。
在吸纳十数支小股流民势力之后,东洲寨人丁很快突破到一万余口,更为关键的是吸纳小股流民势力,极大程度填补了东洲寨因为战败损失的青壮男丁匮缺。
当然,韩圭、范宗奇等人也有意纵容东洲寨派人潜入南蔡,“秘密”组织东洲寨的九百多名战俘脱离监管,逃回白露湖……
这些战俘里,军情司无需再刻意安插密间进去,但都经过一番细致的筛选,惯匪恶寇要么被秘密处决,要么被押解到桐柏山里的矿场充当苦役。
在之前两个月对战俘进行自组织管理时,军情司就有意将从河淮地方被迫逃离家园南下、对赤扈人践踏有深切感受、深怀仇恨、甚至在地域上与赵善、刘福金祖籍相近的血勇青年挑选出来,负责率领各战俘队在南蔡从事各种劳作……
这也是悄然之间控制东洲寨未来的中下层军将武吏构成,并暗中利用祖籍及乡族的天然亲近关系,使之成为赵善、刘福金在东洲寨内部的拥护力量。
进入五月,荆江及洞庭湖流域再度进入新一年的汛季,东洲寨在白露湖以南就建成六座可容纳千余人口聚集居住的中型垸寨以及三十余座可容纳三五百人不等居住小型垸寨,包括垛田以及高地势滩地两万余亩——寨众也悄然间扩张到近两万人,青壮男丁超过五千余人,单纯从人口及青壮男数量,就已经超过东洲寨之前极盛期一倍还多。
除了楚山暗中支援的五十余艘乌篷船外,东洲寨也打造上百艘渔船。
小型渔船的紧急建造,没有那么多的讲究,木料都不会经行特别复杂的处理,基本上都是砍伐下来就用。
至于会不会走性漏水,此时实在没办法讲究太多。
粮田开垦有限,从华泽河、长林河输送粮食过来,也只能作为补充口粮,甚至需要储备一部分应付冬荒,东洲寨现阶段主要还是扩大捕捞产出,弥补粮食缺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