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好凶猛!
徐怀得知建继帝病危,持密诏紧急进京就在南蔡歇了一宿,之后继续上路,抵达建邺的次日建继帝驾崩,徐怀又赶在大殓之礼结束的当日连夜动身折返,四日后回到南蔡。
前后半个月,徐怀可以说是身心疲惫,此刻勒马停在小雀岭大垸长逾二十余里的南堤上,望着南面波光荡漾的千汊浦。
过了汛季,荆北大地降雨急剧减少,汉水、涢水上游来水大降,千汊浦诸湖水位下降,露出大片的滩地。
为了保证南蔡拥有一定的蓄洪能力,尽可能降低垸堤在汛季的压力,小雀岭南堤与诸湖之间还是留在两三里不等的缓冲区,进入秋冬时节都会退水露出泥泞、沟涧交错的滩地来。
九月下旬乃是芦苇完全长成的季节,满眼望去都是白花花的芦花;穿梭于芦苇丛间,乃是各寨组织起来的采芦队——
当世富贵人家除了裘衣外,主要采用棉花、丝绒填充、缝制袄裳御寒,但对中下层贫农,芦绒却是更物美价廉的御寒物。
割下的芦杆可以修补屋顶,或围挡牲口棚;开春时多割几茬新芦还能用作饲料喂养牲口,芦芽也能充饥。
南蔡前后总计招纳饥民逾二十万众,但目前新开垦粮田还不足八万亩,就算将梅渡、津渎等大垸都建设完成,预计能开垦的粮田总计也不会超过三十万亩,难以承载这么多的人口。
因此在接下来相当长的时间里,除了要继续从外部输入大量的粮食外,南蔡也是尽一切可能组织民众从这天地之间多争一口吃食。
除了采芦队,除了已经建成的垸田外,南蔡也以村寨为单位,组织民众抢种退水后的滩地,争取在明年汛水来临之前多少有些收成;千汊浦诸湖水面,也都是以村寨为组织的捕渔队。
南蔡民众虽说多削瘦羸弱,衣衫也褴褛,但精神面貌很好。
毕竟一年多来,楚山除了开垦垸田外,更是全力修建垸寨围屋,保证每一名饥民都能有一席栖息之地,不受风吹日晒之苦;同时也对所有的老弱妇孺保证最基础的口粮供应——至少在南蔡,饥民能看到生存条件在一点点的改善,而不是往更悲惨的境地不断滑落。
有时候,希望永远更为重要。
听着湖面上、芦苇丛深处传来的杳杳歌声,徐怀多日来的疲倦禁不住一荡而空,与身边王举、韩圭、郭君判、乌敕海等人说道:“此去建邺,我不是没有犹豫,甚至也暗中问自己有没有做错,但眼前的一幕令我心里的疑惑荡除一空,你们可知是何故?”
“这个可不难猜,节帅无非是说郑氏父子绝对做不到眼前这些——节帅御虏安民之志坚如磐石,而郑家父子绝非是志同道合之人,既然注定有朝一日会背道而驰,早一日或晚一日除之,于心何碍?”韩圭拱手说道。
“之前都说史先生是节帅肚肠里的蛔虫,现在看来要添上韩郎君了。”郭君判笑道。
“节帅,”周景与范宗奇、姜燮、徐胜等人迎过来,问道,“节帅一路马不停蹄西进,为何在这里停了下来?”
徐怀从建邺过池州、蕲春、黄陂西进,一路马不停蹄,除了饮食、换马,几乎都没有停歇,反倒进了南蔡境内,速度却放慢下来。
周景、范宗奇等人在南蔡城等不及,赶马走了二十里路迎过来。
“唯有看到这些,我才能更笃定南蔡兵马可用啊!”徐怀指着堤道内侧的情形,跟周景、范宗奇等人说道。
“节帅这么笃定?”范宗奇牵马笑着问道。
一年多来范宗奇除了负责南蔡防守,后续也负责战俘改造、乡兵操练等事,说实话他此时是有些信心不足的。
他不是担心此时完全集结的一万乡兵操练不足。
现在集结起来的一万乡兵,是都没有怎么上过战场,肯定没有办法跟百战老卒相比,但此时也都算得上训练有素了。
范宗奇担心的是最终征调令颁布下去,主要由饥民战俘转变过来的南蔡兵马,在得知他们集结、开拔的目标,乃是进剿盘踞荆江及洞庭湖、与他们同出一源的洞荆联军,军心会不会动摇,最终能有多少士气可用。
“你们现在还不够笃定,那是你们工作做得还不够细致入微,”徐怀笑问道,“舟船集结情况如何?”
兵马动员集结以及从舞阳等地调运上万套兵械、铠甲,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徐怀主要还是担心这么短的时间里集结的舟船数量够不够。
虽说他没有计划直接杀入洞庭湖,与洞荆匪军的主力一决雌雄,但大规模的舟船集结也是不可或缺的。
然而在南蔡集结舟船,也是他们这次的难点。
迁都建邺之后,铸锋堂就开辟了从襄阳前往建邺的船运航路;在鄂北侨置南蔡县,铸锋堂更是进一步扩大中长途船运规模。
不过,这几年来除了洞荆湖匪肆虐荆江、洞庭湖,鄂州、岳州、荆州等地都有组建水军的迫切需求,淮河、长江防线的建设更是抵御赤扈人从淮南南侵的重中之重。
这使得江淮、荆湖等地具备制造大型舟船能力的船场,基本上都被朝廷或各路监司征用或明确全力打造各式战船,并由诸路水师直接采办。
南蔡县年初也在锁龙湖内着手大规模新建船坞,但最快年底才能投入使用,等到能真正造出第一艘中大型舟船,还需要再等上一段时间。
铸锋堂以及南蔡目前所拥有的舟船,除了从盘龙寨大捷的缴获及从荆湖各地收购外,主要还是徐怀下令从信阳、周桥等地调来。
铸锋堂目前拥有载重四百石以上的商船仅十二艘。
而村寨各自组织的捕捞队,以十数二十石载重的小型乌篷船及小舢舨为主,则主要来自盘龙寨大捷的缴获,总计有一千两百艘。
这部分舟船看似数目不少,但完全派不上用场。
却是侨置南蔡县之后,下辖陆续成立小雀岭、盘龙、东汊等十二乡司(巡检司),以乡司为单位组织乡兵操练,同时也组织主要进入荆江、汉水进行捕捞作业兼顾防务的捕渔队,总计拥有四百多艘中大型乌篷船及单桅帆船及排桨战船。
这些舟船则主要从信阳经淮南等地辗转调来。
此外,南蔡县尉司也专门组建了一支五百人规模的水军力量,总计拥有十数艘赤马舟、八艘排桨战船、两艘艨艟战船,也都是从信阳调来。
不过,在得知建继帝病危之后,仓促间再想从信阳调大量舟船过来,除了淮西大营不会再轻易放行外,时间上也来不及。
从信阳到南蔡辗转两千多里水路,除了要通过水浅流缓的洪泽浦及为诸多堰堤分割的山阳渎运河外,从扬州进入长江后还要逆流而上。
就算沿途没有阻挡,没有两个月也走不完这么长的水路。
周景留在南蔡,与范宗奇、姜燮、徐胜等人这么短时间,也只能诸乡司捕渔船所辖的四百多艘舟船集结起来备用——这些舟船也没有办法添加战械,进行改造,只能当普通的运输船使用;目前仅有铸锋堂所属的十二艘中大型商船进行相应的改造。
“昨日接到节帅派出的信报,我们初步草拟的条陈,大军直接从汉川西北渡过汉水,前往华陵县,又或者更进一步,我们陪同节帅直接进驻江陵!”周景说道。
虽说枢密院所签发的征调令,并没有授予徐怀节制荆北兵马的权力,但徐怀率部进入汉水以西进剿匪军,汉水以西的城池,谁敢阻止南蔡兵马进驻,徐怀来了脾气,派人把守将捆绑起来吊打一顿,也没有人敢说他的不是。
而徐怀率兵马进华陵或荆州治江陵城,即便城中另有守军,以一城不立二将的原则,守军也必须接受徐怀的节制。
除了守军将荆湖北路制置使孔昌裕拉过来站台,才有资格与徐怀分庭抗礼。
“我们先去华陵。要不要去江陵,等到华陵后看形势再说!”徐怀说道。
华陵城控制着经华陵河转长林河进白露湖的关键节点——即便朱芝在华陵任知县,但一方面朱芝手里没兵没马,一方面朱芝最终只是听从其父朱沆的,徐怀要防备着淮王醒悟过来,直接下旨给荆北监司着高峻荣率兵去华陵堵他们的后路。
到时候他们未必就能将到嘴的肥肉完完整整的都咽进肚子里去。
周景接下来谈及具体的部署方案,除了徐怀亲自兵马渡过汉水,走陆路直插华陵而去外,还将由徐怀以楚山行营的名义行文荆湖北路制置司及兵马都部署司,要求在由南蔡水军全面接管华陵河及长林河航道的同时,还将在南蔡以西以及华陵河口,对汉水进行封锁设卡;徐怀还将以楚山行营的名义行文襄阳府、南阳府,将从舞阳等地调动一部兵马,确保始于舞阳、经南阳、襄阳及郢州进入华陵的后勤通道,始终位于楚山兵马的控制之下,确保从汝蔡各地集结的粮秣、物资,源源不断的调往华陵,支撑南蔡兵马对洞荆联军的进剿作战。
为了避免淮王醒悟过来出手阻止,南蔡兵马需要这两天就渡过汉水往华陵县境内开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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