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了这里,景元帝充满期待地望着百里婧道:“婧儿,父皇希望你不要任性,不要冲动,努力做一位能担大任的公主,父皇虽然担了许多虚名,可你的母后始终是大兴的荣耀,我大兴的公主并不会输给任何一位皇子……知道么?”
百里婧哽咽得说不出话,只顾着重重点头,点头,父皇对她似乎抱有很大的期望,虽然她并不是很明白,屈膝跪下来,对着景元帝磕了三个头,父女俩泪眼相看。舒殢殩獍
这时,司徒皇后也来了,百里婧忙擦干眼泪,对着司徒皇后再跪拜,笑道:“婧儿辞别母后,请母后宽心。”
笑得实在比哭还难看。
司徒皇后将这对父女的表情都收入眼底,没有责备也没有劝慰道:“快些去吧。”
并非催促,只是不知如何对她说。沉默的从来都是母后。
百里婧起身,戴上头盔转身离去。
再过些时日就是她的十七岁生辰,这孩子已经是大兴国的公主,完全可以不必为了什么家国责任献出自己的青春,即便只是监军而非将士,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司徒皇后忽然后知后觉地追了上去,可是紫宸殿外已不见了她的影子,她的女儿太年轻,轻易便将她丢在了身后。
司徒皇后刚转过宫墙,便见黎德庸拦了高贤在檐下说话。相较于司徒家的门第高贵刚正不阿,黎家简直无孔不入地钻着空子,以为仗着一个野种便能扳倒司徒家成为大兴第一权贵……司徒珊的凤目锐利,方才那些母女柔情尽皆褪去,她会让黎家知道什么叫痴心妄想!
高贤服侍了景元帝几十年,比任何一位嫔妃臣子都更贴近景元帝的心意,是以,景元帝知晓杜皓宇的背景却依然委以重任,可见其对高贤的信任。
黎德庸体胖,长长的台阶跑下来累得气喘吁吁,高贤刚从紫宸殿出来,被他拦了个正着,笑问道:“国舅大人何事如此奔忙?”
“舍下备了几杯薄酒,想请高公公何时赏个脸小酌几杯……”黎国舅笑道。
高贤何等精明,早将黎国舅的来意猜得一清二楚,却没点破,只是推辞道:“国舅大人也知道,陛下近日忙于国事,老奴是一刻也不敢擅离职守,请国舅大人见谅。若有什么地方能帮的了大人的忙,大人尽管直说。”
黎国舅捏着胡须,臃肿的脸一笑便挤满了横肉,道:“老夫与高公公也相交了多年,有什么好处自然也不敢忘了高公公。今日听罢陛下的圣旨,老夫有些地方不大明白,想要请教高公公,圣上既然分了司徒家的兵权,委任杜大人为镇北大将军,为何又要以婧公主为监军,老夫委实无法体察陛下的意思……”
高贤始终不动声色,听罢,微微一笑:“国舅大人多虑了,司徒一门为大兴贵胄重臣,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陛下若是要斩断其足,自然得徐徐图之,怎能赶尽杀绝?婧公主是什么身份,大人应该清楚,可任她再如何厉害,到底不比男子,无论如何也掀不起风浪来,大人应当宽心才是。”
这最后一句说到了黎国舅的心坎上,无子嗣是司徒家的致命伤,而黎家偏有个皇子即将长大成人。听了高贤这番话,黎国舅的忧虑顿时去了大半,笑容越发自得了:“听闻杜将军为人不喜略冷清,是边将中数一数二的英才,高公公的贤婿果然不同反响啊!他日若有机会,还要劳烦高公公引见引见,老夫也想结识杜大将军。”
高贤皮笑肉不笑:“好说,好说。”
两人正寒暄,小太监匆匆跑来道:“高公公,陛下传唤。”
高贤忙道:“国舅大人,老奴得走了。”
黎国舅笑:“高公公请便……”
高贤转过身,捋了捋臂弯里的白色拂尘,轻蔑地笑了起来,优伶之家就是扶不上台面,有事便求他,没事便给他添堵,有个七皇子又如何,朝中皇子多的是,若论起身份来,哪个都比七皇子高贵得多。
陛下的枕边人虽多,却没人比高贤更懂陛下的心思,应当说,除了高贤,没人懂陛下的打算。司徒皇后无子嗣,却有一位女儿,大兴公主根本无需赴战场杀敌,只在一种时候应当去历练……陛下在铺路,做着一件天下人都不曾想过的事,所以,方才他追上婧公主,对她说,陛下对她抱有莫大期望,希望她此去有所收获,平安归来。
高贤的目光直视着前方一眼望不到头的长廊,他的头上只有一个主子,那就是陛下,陛下所想便是他所想,即便他完全体察了圣意,在他人面前却不吐露半句,这才是最忠贞的奴才。
方才那会儿,高贤有种冲动想对黎德庸那老匹夫道,若除却陛下的旨意,单问他高贤的意思,数位皇子谁人坐上皇位他都无所谓,单单除了七皇子,终有一日,他会让黎德庸那老匹夫悔得肠子都青咯!
……
城西十里亭,不少人来送百里婧,左相府一门自不必说,黎戍也不顾他家老不死的自个儿跑来了,在这些人里头显得格外格格不入,毕竟他是不学无术的戏子,又是黎家的人。好在黎戍脸皮一直很厚,根本不将旁人的鄙夷放在眼里,他们厌恶他,他难道就不吃饭睡觉唱戏了么?他活他的,跟他家老不死的,跟所有人毫无关系。
五千人的整齐队伍中,高高竖着几面大兴国的日月同辉盘龙旗,还有京营的虎面大旗,百里婧端坐在马背上,对着众人挥手道:“回去吧,不必再送了。”
说着,一扯缰绳调转马头。忽一道颀长身影奔至马前,是墨问。
他拉过她的手,将一样东西放进她的手心里,又合上她的掌心,大手将她的手包住,久久不曾松开。
五千人的队伍有些躁动不安,马儿嘶鸣着,墨问回头看了看,忽地朝百里婧伸出一只手,示意她低下头,百里婧顺着他的意俯身,墨问抬起头便吻了上去,这种居高临下的亲吻还是第一次。
墨问也不得寸进尺,深吻了会儿便松开了她,脚步朝后退了退,放她走。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他这样的权力,可以阻住荣昌公主的步伐,只因他是她的夫君。墨誉又看到了不该看到的场面,他的大哥对她的好,自如的好,不动声色的占有,让他的心里莫名其妙地又添了一层雾气。
“出发!”百里婧从墨问身上收回眼睛,扬声喝道,骏马扬蹄,朝着未知的大西北奔驰而去。
走出几步远,她最后再回头看了一眼众人,许多人给她送行,独韩晔不在其中……
摊开掌心,一枚墨玉扳指,里外都磨得很光,似乎常被把玩,但是扳指太大,她的拇指无法套上。这是墨问第一次送她东西,他素来清苦惯了,也不见什么体己的东西,这扳指应当很珍贵……
尘土飞扬,军队开拔而去,众人注视着高高扬起的旗帜,无人看到角落里藏着的一身白衣,他隐没在她看不到的丛林后头,一句话也没对她说。他早该知道会有这么一日,即便是韩晔也无法拉住她,她要去的地方要做的事要保护的人,就一定会不计代价地去做。
终于,那道身影远的再也看不见了,韩晔不自觉地抬起手……腕上是一串辟邪木佛珠。他平复了一下心内的起伏不安,对身后的人道:“跟着她,去了大西北之后,即便是王爷的命令也不能听从,你只需保护好她,任何人都不重要,杀之无妨。”
玄影虽不解,却不敢问,单膝跪地道:“属下定当誓死保护婧公主安全,请主人放心!”
玄影离去,十里亭外的众人也快散了,这时一道红色的身影快马加鞭地跑来,韩晔的目光不由地被引了过去,因为单看身形和衣着打扮,马背上那女孩像极了丫丫,连那股子风风火火的劲儿,也像。
那女孩跳下马背,拽着黎戍的手,喘息着问道:“婧公主去大西北了?!”
黎家的小女儿黎狸,谁也没怎么将她放在眼里,该去的都去了,只剩下墨问、黎戍、墨誉寥寥数人。
黎戍惆怅得很,点头道:“是啊,已经走了。”
黎狸望着官道上扬起的尘土,心里忽然有个地方咯噔一下。婧公主遇事想做便去做了,譬如不远千里奔赴大西北,这件事黎狸从来都不敢想,更不敢去做,可是等到婧公主做了,黎狸才知道这也是她心里最想做的。她想披上戎装去西北战场,不论赫将军是生是死,她都要将他带回来,或者离他近一点更近一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做,只是干着急。
于是,黎狸拽着黎戍,问道:“大哥,我也可以像婧公主一样去大西北么?可以么?我这就去追上他们!”
话中的殷切,墨问、墨誉都听了出来,颇为意外地注视着黎狸,黎戍却在黎狸的头上重重敲了一下:“小狐狸,你想什么呢!大西北是什么人都可以去的么?婧小白是公主,有那么多人护着,你去了不是送死么?你只是闺阁中的一个小丫头,没有家国大任在肩头,自在地玩耍便是,凑什么热闹?!”
这一番教训,生生逼下了黎狸的泪水。她不再说话,扭头望着渐渐平静下来的官道,想着这就是她和婧公主的区别,她想得比婧公主少,做得比婧公主慢,活得比婧公主简单,婧公主是她心里高不可攀的那个偶像,黎狸怎么学都不像她。
黎戍却不懂她为什么突然哭了,以为是自己的训斥过重,忙搂着她道:“小狐狸,哭什么?大哥说了两句你还较真了?大哥这是担心你。要不然你问问婧驸马,他媳妇儿走了,他担心不担心?他估计连心都揪起来了,还不能吐露半句,谁容易呢?”
黎狸一双红着的大眼睛望向墨问,墨问被黎戍这么一说,只得对着黎狸微微一笑,是啊,个中苦楚,只有自己才清楚,娶了这样的媳妇儿真把他的心都操碎了,黎戍这戏子每每看得倒挺明白。
墨问余光一瞥,看到墨誉抿着唇一言不发,他担心什么,他也清楚得很。他的妻这一去,将多少人的神经都给扯断了,好在他早有打算,并不准备与这些人一起苦等。
这么一想,墨问再没了伤怀之情,坐上了回去的轿子。
黎狸哭过之后只剩无可奈何,没有人懂她心里在想什么,若她要去大西北,爹娘肯定都不会同意,黎家和司徒家是死对头,大哥不在乎,她却开始在乎起来。及笄后,登门提亲的人越来越多,没有一个是她喜欢的,若不能嫁给她的意中人,哪怕她拥有全世界也不会快乐。
而且,偏她的意中人挚爱着婧公主……
黎狸不由地握住胸前垂下的长命锁,对着大西北的方向默默祈愿,愿佛祖保佑赫将军平安无事,即便是为了婧公主,也要平安无事,若得知她千里迢迢去找你,你还舍得不回来么?
百里婧北去的第三天,墨问去见了景元帝,请求往西北督办军中粮草事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