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方说完,外头便有人咚咚地疾奔过来,是祥妃身旁的内监,十分惊慌地迭声道:“皇上不好了,祥妃娘娘晕厥了……”
“怎会这样!”拓跋弘立即起身,随着内监去祥妃的寝殿。
林媛有些疑惑地跟在皇帝身后,她实在不懂祥妃怎么会在这时候晕过去。难道得知自己脱罪后还想求皇帝杀了自己?甚至装病装到这种程度?
这不太可能吧。按着祥妃的心智,她这个时候忙着向自己赔罪挽回在皇帝心中的损失还来不及,怎会蛮不讲理地接着要求皇帝赐死?
邀月楼共计五层,一层待客,二层多半用来与皇帝宴饮玩乐,三层才是寝殿。林媛随着皇帝上了三层之后,却见祥妃竟是瘫坐在地,旁边一群宫女围着正七手八脚地往床榻上抬,屋子里一片混乱。
拓跋弘惊道:“这是怎么回事!”
上官璃尚且有意识,她看到了皇帝,也看到了皇帝身后的林媛。此时的她已经没有心思去思虑自己和林媛之间的恩怨,她艰难地朝拓跋弘伸出手,喃喃道:“皇上……”
拓跋弘上前抱住了她,转头连声喝着要御医来救治。三个御医都急急地奔上前,宫女慌张地在祥妃腕上盖了一条帕子,李太医伸手按住上去,片刻头上就冷汗涔涔,吞吐地与拓跋弘道:“回皇上,娘娘她心脉极弱,应是油尽灯枯……”
“油尽灯枯?”拓跋弘怒极反笑:“朕的爱妃不过刚刚发病,你就说她救不活了?你先说她这是得了什么重病!”
“微臣才疏学浅……”李太医说到一半就被拓跋弘一脚踹倒。
不必皇帝吩咐,跑腿的内监们已经急慌慌地跑了出去,去内医院请医术精湛的院判梁大人。
祥妃隆起的小腹衬着她惨白如纸的面色,一眼看去竟显出几分骇人来,那腹中的生命随时会流逝。李太医和两个医官虽没有法子救,但眼下这屋子里除了他们就没有可用之人,拓跋弘也只能忍着怒意命他们过来尽力。
李太医哆嗦着手取了一布包的长针,明知自己连祥妃娘娘的病因都查不出来却还要死马当活马医,一针一针地扎在起搏心脉的穴位上,只想着暂且拖延祥妃的性命。他心里凄惨地哀叹了千百遍,今儿这是撞上哪路邪神了,先是白小主后又是祥妃娘娘……好不容易白小主的事皇帝不怪罪了,眼前这祥妃娘娘若是有三长两短,自己全家老小就都要上菜市口了。
谁知这祥妃娘娘到底是什么病因,这宫里头简直是鬼怪横行,自己行医二十年竟还有不认得的东西,厉害,厉害啊……身为医者能做到的最高的位置就是皇家御医,多大的荣耀,能够伺候圣上。可真正来了宫里才知道,这里头的医者干的却不是救人的事……
内医院与麟趾宫离得并不近,梁院判一个上了年纪的人想跑过来至少需要一刻钟。可此次祥妃发病来势汹汹,不约片刻脸色已经青白地吓人,喘息之声都越发地细弱下来。
拓跋弘感觉到手中环着的身子正在缓缓地失去体温。他清楚后宫里有许多有能耐的人,自然就有许多世间罕见、毒性霸道的药物,这么些年了,那些转瞬间从鲜活生命变成一具尸体的人并不少见,很多“病”是医者都救不活的。如今自己怀中的人,也没有剩下多少时间了。
拓跋弘是绝不希望祥妃有闪失的,无论对于个人私情还是天下大局。与私情来说,拓跋弘不想失去一个最得自己心的女人。他永远都记得,三年前她产下的男婴断气之时,她流着泪对他说的那句“臣妾不会让皇上为难”。他喜欢她的绝色容颜,更喜欢她识大体、懂进退的懂事。
与大局来说,上官氏族的族长、祥妃之父威北大将军是没有儿子的,只有两个倾国倾城的女儿。若这个时候嫡长女殒命,且是被毒杀而死,上官家定不会善罢甘休,不知要向皇家索取多少的补偿才行……上官将军的那三个亲侄子和几个兄弟都在六部任职,若是借此机会谋一个从一品尚书的实权职位,皇家是不能不给面子的。
皇后的出身虽高于祥妃,却耐不住祥妃是将门,若是皇家处事令上官家不满了,一个武将氏族的力量怎能令人不忌惮。若是威北将军还有女儿也好说,再接进宫封妃就是,可惜他家里连亲生的侄女都没有,只有远房……这样又怎么能令他们满意。
上官璃是不可以死的。
拓跋弘这样想着,手中便抱得越来越紧。
可是梁院判还没有到。看着李太医抖着手扎针,他心里越发烦躁,想要发怒却又怕耽搁了祥妃。
在他几乎要忍不住怒火的时候,很突然地,一个身段瘦小的宫女挤进了人群里。她跪在皇帝面前请命道:“求皇上让奴婢试一试。”
拓跋弘眉头一皱,旁边姚福升立即上前用拂尘甩在宫女的脊背上,斥责道:“圣驾在此也敢过来添乱!耽搁了娘娘你全族都要性命不保!”
可这宫女仍然不肯退下,坚持道:“奴婢蕊儿,让奴婢来救救娘娘。”
拓跋弘原本想让人拖她下去,看她如此坚持,就多打量了她几眼。他对这宫女的印象并不深,只记得她是祥妃身边的,而且不是得力的大宫女。但是眼下祥妃危急,李太医束手无策,梁院判还在路上跑……拓跋弘的眉头拧得更紧,却是开口问宫女蕊儿道:“太医都无能为力,你一介宫婢,能有什么法子?”
蕊儿一听来了希望,忙道:“奴婢家中也是行医的,略懂一二……”
“眼下情形,只要是懂医的都可以来试,试得有用朕赏你父亲爵位。”拓跋弘打断了她:“只是,你若是存了害人的心思……”
“李大人、杜大人和冯大人都在此,奴婢做任何事都让大人们过目!”蕊儿虽年纪小,听到帝王这样透着狠戾的问话却丝毫不惧。拓跋弘看她说话条理清晰且叫人信服,想这宫女是个不一般的,再看祥妃这边实在拖不起,就点头应允。
蕊儿在满屋子人的注视下将手指按在了祥妃手腕上,另一只手在自己腰间摸出了三个细白长颈小瓶子来。上官璃半阖着眼睛看来人,一看到是她,竟拼了全身的力气扣住床一字一字地说话道:“不可以,你快退下……”
“娘娘,来不及了!”蕊儿低头劝她道:“您等不到梁大人的,而且就算大人来了恐怕也没法子救您。很多事情,医者是做不到的!”
“可是……”
“娘娘,已经这个时候了,咱们就舍小保大吧。”
上官璃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腹部,却看到身下的笼裙上正缓缓被刺目的鲜红渗透。她知道已经不能再等了,一狠心,终于对蕊儿点了头。
蕊儿立即把手中瓷瓶打开,从中取出一粒小指盖大小的黑色药丸给上官璃喂下,又与姚福升等奴才道:“请打开室内所有的门窗,熄灭所有焚香和烛火。”
姚福升稍一迟疑,拓跋弘便说:“听她的。”
“谢皇上。还有,这个方子请李太医过目,若无碍就立即去熬药。”蕊儿在与祥妃说话时已经刷刷地写好了一张药方,时间上一瞬都不肯耽搁。
李太医拿了药方看过两眼,不由拍手道:“姑娘真是奇人……微臣无才说不上这方子的妙处,但看着应该是一种解药。”说着让冯医官亲自煎药去了。
李太医身为御医,却说出来如此赞赏甚至崇拜的话,林媛听到了几个御前心腹宫人惊愕的抽气声。
拓跋弘看向宫女蕊儿的目光变得很复杂。
听到蕊儿和李太医的话,不懂医理的人也明白祥妃是真的中毒了,而蕊儿一个小宫女能有解毒的本事实在令人侧目。林媛想自己还是低估了祥妃和上官家,能拥有一个比太医更有能耐的宫女在这宫里还是头一份罢。
不过,能在宫女蕊儿的眼皮子底下把祥妃给害成这般模样,那个对手的能耐也是令人吃惊的。她所用的毒物一定是连蕊儿都无法在短时间内识别,直到祥妃中毒倒下后才发觉,可见其厉害。
林媛此时感到的只有恐惧。今天这个日子是灾祸之日,是两件事情撞在了一起。
先有楚华歆陷害她,她和楚华裳联手翻案;后另有其人要杀祥妃。
楚华歆原本想一箭双雕,可惜她那砒霜的把戏在蕊儿眼里实在不够看,蕊儿在接过汤碗的瞬间就能够分辨出来,并拉了白秀薇当挡箭牌。祥妃轻易地逃过一劫,却不曾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此时所中的毒怕就是方才在筵席上有人动了手脚。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即使身边有能干而忠心的侍婢,祥妃还是被人钻了空子。在这宫里凡是挺着大肚子的人都有无数的明枪暗箭在等着。
林媛觉得这也是祥妃自作孽,她方才就已经中毒,可她还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向皇帝进言要赐死自己,对潜藏的致命危机毫无察觉。若她能别跟自己过不去,兴许还发现得早一点,也不至于整成如今半死不活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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