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毫无痕迹地就将这事儿盖过去了,在嫔妃们看来,皇后只是在六皇子的抓周礼上摔了一下,随后就发现有孕。面子上虽是无事发生,拓跋弘亦在暗中彻查五皇子冲撞皇后之事的来龙去脉,他容忍不了有人胆敢谋害皇后的性命,势必要将那真凶揪出来。
就在中宫有子的喜气中,九月初一时,衍庆宫薄贵人临产。
薄贵人是个运气很好的人。她这一胎没怎么受罪,安安稳稳地养到了足月才生。
正因着她是个不得宠的低阶嫔妃,素日里根本无人注目,她有孕的时候头晕呕吐还被当成得了病,没有得到任何关心。等身孕传开时就已经三个月了,胎像坐稳,不那么容易流产了。后来长宁的婚事一波三折,萧皇后又出了事,宫里头要多热闹有多热闹,定在她身上的眼睛反而少了。
兼之赵昭仪和林媛两位庇护着,竟真的没让她遭到害人的毒手。
林媛寻思着,其实大半的功劳不在她和赵昭仪身上,反而在静妃身上。薄贵人有孕期间正是静妃最为焦头烂额的时光,她费尽心机去算计长宁,最后凄惨地被夺了宫权,在皇上和太后面前彻底夹起尾巴做人,没有心思也没有胆量再去打薄氏肚子的主意了。
生产时拓跋弘来陪了两个时辰,见薄氏是顺产,便又去了长信宫照看皇后。
九月初二的凌晨,薄氏产下了一位帝姬,他的第四皇女。
虽然是女儿,但拓跋弘过了十年膝下凉薄的苦日子,对孩子的出生总会欣喜异常。他竟将这女孩儿如皇子一般抱去了前朝,接受百官朝拜,命翰林院为她取名儿。后朝中商议,为小帝姬赐封号“淑嘉”。
众嫔妃此前早就算计好,按着薄氏的位分即便因生产有功晋封,也不可能抚育皇嗣。她们对薄氏的肚子很是看好,生产时程贵嫔几人就不辞辛劳地陪在产室外头,净等着最后生个皇子出来去争一争。然而最后得了个女儿,皇帝倒是高兴地合不拢嘴,说什么孩子健康就好,这群女人们就被一桶冷水熄灭了热情。
这倒好,衍庆宫里没上演什么乌七八糟的戏码,薄氏的好福气从头持续到尾。
这大秦的后宫再乱,总要出一个有福的。兼之萧皇后十几天之前才死里逃生,太后和皇帝都将小帝姬视作福星,给予了如皇子一般的隆宠。赵昭仪是衍庆宫主位,旁人又不怎么争这孩子,皇帝稍稍一寻思就将孩子塞给了赵昭仪,后晋封薄氏为小仪。
衍庆宫上下欢天喜地。
薄氏更是感激涕零地给赵昭仪磕头,说是若没有她,自己定是没有能耐保住这一胎。往后又是赵昭仪做养母,她更放心。
宫里头没有什么是比这更好的结果了。自进宫后就在主位娘娘手底下过日子,主位娘娘又不是野心勃勃或者毒辣的性子,此后明里暗里地被照顾着,最后有孕产下皇嗣给娘娘争了气,孩子也由娘娘来抚养着。自己虽然位卑,此后却也能时常去探望孩子,其实并没有多少骨肉分离的痛苦……两人从头到尾绑在一根绳上,之间没有任何利益纷争。
赵昭仪捧着淑嘉开太庙祭祖时,林媛都有些羡慕地与她感慨道:“其实这宫里,老实本分的人总是有自己的福气。薄小仪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出众的姿色,更没有城府心机,我看她的日子却比咱们都要好上百倍呢。”
赵昭仪何尝不羡慕,淑嘉帝姬自出生就与众不同——她没有惹眼的母妃或母族,这辈子都不会有人将算计打到她头上,长宁身上发生的事也就绝对不会发生在她身上了。
“都说薄氏老实,我看她这才是大智呢。”赵昭仪道:“你不知道,她这个人在我手底下两年多,第一次侍寝见了皇帝就怕的要哭。后来有孕被捧上了天也不肯骄纵,还常常过来给我磕头请安呢。她从前即便遭罪,也是吃穿用度上头的,那还算是苦么?再看看你我每天挣命一般,再看看那个温容华……唉,就算成了容华又怎么样呢!”
“对啊,有了皇子又怎么样……”林媛亦叹气。她冷眼旁观着,叶绣心真的是个可怜的人,怀孕期间被皇后折腾地半死不活,生了皇子被众妃你争我夺。孩子从楚氏手里转到了罗氏手里……她们这种豺狼可不似赵昭仪,两人都曾千方百计地要弄死叶氏这个生母,素日里叶绣心更是见不到孩子一面。
唉。
叶绣心虽然机敏,却也不知她能不能有命活到五皇子长大成人、前往封地的那一日。
几日之后九月九的重阳节又到了。重阳和中秋隔得极近,不得不说八月份和九月份就是喜气浓烈的时光。
因着萧皇后死里逃生,第四皇女还顺产出生,太后深感自己大办中秋的主意再妙不过,遂决定重阳节也一并大办。
这样一来,苦的就是林媛和赵昭仪了。前线还在打仗,宫里头却在奢侈。好在林媛发挥了她科班出身的经济学底子,她们俩东拼西凑,左挪右省,终于用最少的银子办出了一个太后满意的大节庆。
到了重阳那日,前朝不再大张旗鼓地设什么“千叟宴”和“十全宴”了,后宫里却是更加热闹。家宴中连一直闭门思过的静妃都出来列席了,与赵昭仪分坐太后、皇帝两侧,赵昭仪身侧还坐着长宁帝姬。静妃如从前那样殷勤地服侍太后,布菜斟酒,十分体贴。
“静妃思过了许久,如今看着倒是有些改过。”皇帝瞧着静妃一副贤德之相,淡淡开口道了一句,也不知是褒是贬。因着皇后有孕的消息,静妃心里本就异常苦涩,听着这句只低头咬着唇道:“皇上教训得是。”
抬头时却看到一直服侍在皇帝身旁的慧昭媛亲手给皇帝喂了颗葡萄,皇帝与她对视一笑,一壁称赞葡萄味佳。静妃只觉着一口恶气堵在嗓子眼,偏上首的太后还道:“静妃的思过从今儿起就免了吧。中宫即将有嫡子了,皇上都大赦天下了,静妃也该分些恩赐,沾沾喜气。”
静妃是一心巴望着后位的人,哪里能容得下这种话。偏是太后所言,她面上连一丝不满都不敢表露出来,为求掩饰便低头捏桂花糕吃。不料心绪不畅一口下去就噎着了,她艰难地咳嗽起来,与她邻座的谨嫔连忙去拍她的后背。
相比于与静妃此时的落魄,谨嫔亦是一副瑟瑟不敢抬头做人的模样。她今日都没敢将五皇子带出来,那天她机敏救了皇后一命本已将功抵过,谁料皇后早已有孕,即便没摔着也动了胎气。虽然现在皇上已经宣诏道皇后母子平安,但她看得出来,皇帝对她仍是十分不满的。
此时的她拍着静妃脊背,两人缩在一块儿的模样活似难兄难弟。众人言笑晏晏,或争抢与皇帝敬酒,或趁机讨巧卖乖说吉利话,逢迎那位在她们心中早有一日会病愈出来主事的皇后。根本没有人关注静妃与谨嫔她们。
静妃胸中的苦涩被狠狠挤压,不过几月之前,她还是风头正盛的后宫掌事人。如今却已成了连注目都得不到的,失败者。
明明做了那么多……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得到。
“皇太后肯宽恕静妃,那么朕也允了。”拓跋弘微微点了头,侧目瞥一眼静妃:“西梁王世子之事,朕希望你是真心改过了,再也不会有第二次。”
静妃泫然欲泣,跪在地上谢过皇太后恩典,心里既恨又悔。恨的是太后性情凉薄,面上宽恕了她的闭门思过,却不肯恢复她掌宫的权柄,而皇帝显然也没有这样的念头。自己想要做回从前的静妃,何谈容易。悔的是长宁和西梁王世子的婚事实在是自己没有操弄好,当初想着,就算世子患有恶疾的事情败露,皇帝顶多斥责她这个红娘没有眼光罢了。
可现在摆在眼前的是,皇帝一旦疑心此事是她蓄意暗害长宁,那下场和被抓到真凭实据并没什么两样。
拓跋弘瞧着静妃一副真心悔过的模样,也不想再计较,却是侧目和太后道:“说起西梁王世子,那孩子也是个可怜的。恬嫔的主意是不错,只是西梁王眼高于顶,那几个肯结亲的都是门楣不高、卖女求荣之辈,哪里入得了他的眼。”
因着皇后的事,拓跋弘这些日子都无心理会西梁王,这会子又想起来了。
这西梁王世子的婚事当真不好办。即便拓跋弘以帝王的威名为这桩婚事做媒,然而迄今为止西梁王还没有挑到合适的儿媳。
“西梁王世子身患恶疾,如今已是人尽皆知,想挑个好的何谈容易!”太后提起这位世子时还有些厌恶,劝着皇帝道:“这件事不可操之过急,左右你身为天子已经尽了力,他们眼高于顶,就是他们的事情了。倒是我可怜的宁儿,被婚事所累名声受损,你可想好了要如何处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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