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华裳的脑子渐渐从无尽的黑暗中变得清晰。她记起了昏迷之前发生的事,记起了静妃和林媛……
她的手倏地就抓紧了身下的被子。
很久很久,她咬着唇默不作声,两寸长的指甲将被衾的里层戳破了。
心中有巨大的冲动,想要告诉皇帝是林媛将她伤成这样的……但却害怕,若是林媛和静妃为伍的话,她“谋害六皇子”的冤屈很可能就翻不过来了。
“恬嫔这一次实在是太委屈了。”林媛从皇帝身后闪出,她是跟着拓跋弘一块儿来探望恬嫔的。她上前将楚华裳的手从被子底下抓住了,怜悯地道:“楚姐姐,你以后可万万不能再这样了,你不知道皇上有多心疼!我信你没有对我的琪琪动手,你一定是冤枉的!”
说着又转身对拓跋弘道:“恬嫔这个样子,臣妾愧疚得不得了,若不是琪琪吃坏了东西……也不会差点要了恬嫔一条命啊。还请皇上相信恬嫔,不要再冤枉她了。”
拓跋弘点头道:“那是自然!”一壁将楚华裳拥得更紧了:“华裳,你心里有什么委屈,就说出来,朕来哄你。做什么要自尽呢!”
他是真被楚华裳吓着了。其一他对楚华裳有情分。其二,楚华裳的父亲还在西夏的战场上拼杀,这种时候他女儿死在后宫里……
为了六皇子中毒的事,楚华裳不惜以死明志,六皇子的母亲林媛又亲口说相信她。已经不需要什么证据,静妃那边查到的人证也无所谓,拓跋弘当即传了命令道:“六皇子一事和恬嫔无关,她身边那些被关在慎刑司里的人,都放出来罢。日后朕再听到有谁污蔑她害了六皇子,严惩不贷!”
“皇上圣明。”林媛在被子底下拽了拽楚华裳的袖子,示意她和自己一块儿谢恩。
楚华裳微愣,随即才反应过来,缩在了皇帝怀里呜咽道:“谢皇上为嫔妾洗脱了冤屈……”
“唉,华裳,你也真是的,怎么能寻死呢。”拓跋弘叹着气,又指着林媛对她道:“这一次你还要谢谢慧昭媛。你出事的时候她就在旁边,当时建章宫前厅里没有人,是她火急火燎地给你传御医,又陪着你将你送回咸福宫。若你再耽搁一刻钟,就救不回来了。”
楚华裳泪如泉涌。
半晌,她啜泣道:“这一次是嫔妾错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自戕违背天道,是罪过啊……嫔妾再也不会这样了,求皇上宽恕嫔妾……”
“你明白就好。”拓跋弘拍着她的后背哄着。
“皇上,嫔妾当时是太过怨愤委屈,这才一时冲动……”楚华裳抹了一把眼泪:“嫔妾的贴身宫人都被静妃娘娘送去了慎刑司,嫔妾也被捆了送到皇上面前,后来那些宫人们受刑不过,胡乱招供了说是嫔妾害了六皇子。玉照宫的事情嫔妾是知道的,那螃蟹原本是献给皇上享用的,只是凑巧被六殿下吃了。这样大的罪过嫔妾万万不会认,却又百口莫辩,也找不到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拓跋弘微微蹙眉道:“这就是静妃的不对了!你好歹是朕亲封的从三品嫔位,她就让奴才们拿着绳子将你一路捆过来,实在……再说审问宫人的事,她屈打成招,逼得宫人们污蔑你。”
“皇上,嫔妾不敢怨恨静妃娘娘,她也是为着查案。既然您相信了嫔妾,就将咸福宫的宫人放回来吧,现在嫔妾身边连一个得力的宫人都没有了。”楚华裳说了好些话,此时神色疲惫,娇喘吁吁地半躺在拓跋弘怀里。
拓跋弘遂趁势下旨,将咸福宫的宫人也放了回来。
然而姚福升拿着圣旨去慎刑司提人的时候,才发现那几个宫人虽然没有死,却都已经断了腿或手,不能再用了。
楚华裳身边的两个一等宫女,名唤莲蓉、莲意的,被施以“步步生莲”的酷刑,用一根铁鞭子将脚上的肉都抽走,只留下脚掌和腿骨。她们都是楚华裳进宫时从家中带来的,一向最有脸面,也最得楚华裳信任。
楚华裳听着姚福升的形容就痛哭不止,呜咽道:“皇上,她们都是嫔妾自幼跟着的丫鬟,姐妹一样的人啊……”
拓跋弘当场动怒,对楚华裳道:“朕自会处置静妃。”拂袖离了咸福宫,一壁朝宫人们喝着传静妃去建章宫。
皇帝走了,林媛却没有陪着离开,对皇帝道自己要留下来照顾恬嫔。她亲手端了茶盏给楚华裳,笑与她道:“楚姐姐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楚华裳双手都在颤抖。林媛将茶盏塞进了她手中:“姐姐,你放心吧,这么一闹静妃可是很难达成所愿了。她处事不力,差一点害了你,湖广总督之女的性命。皇上和太后就算不看重你,也会为了正在战场上杀敌的你的父亲,重重惩罚静妃的。而且,她对你的宫女用刑的狠辣,我保证很快就会传得人尽皆知……她本就名声受损,这一回就再也别想翻身了。”
按着静妃的设想,只要酷刑威逼那些宫人,最后将楚华裳定罪,皇上震怒惩处楚华裳的时候怎会考虑那些宫人们的性命?且他八成会因为主仆的缘故,下令处死楚华裳的“从犯”们。
可局势演变成这个样子……她就等着倒霉吧。
或许是因为虚弱,楚华裳猛地咳嗽起来,手上的茶都打翻了。林媛连忙吩咐宫人上来服侍,一壁道:“姐姐可小心着点身子啊!你伤得不轻,御医说头颅里头有淤血,一两个月都不能下床呢!这还罢了,最要紧的是……当时我在你身边,看着你的伤口我都被吓坏了,这女人的脸是和命一般重要的,你日后定要细心调理着,若是落下伤疤……你这辈子可就完了。”
她的声色温柔娴静,仿若是好姐妹一般,细细地叮嘱着要楚华裳好好养伤。
楚华裳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咳得满面通红。
林媛将衣袖轻轻从她手中抽出,转身告辞离去。
第二日时,静妃果然被下旨禁足。林媛听身旁宫人说,皇上昨晚罚她在建章宫殿门前跪了一晚上,今日早上给放回来的时候,都是用担架抬着的。
“只是禁足而已么?”林媛疑惑道。
“对啊。”初桃道:“娘娘,皇上也没说静妃心狠之类,只斥责她办事不力,冤枉了恬嫔娘娘。后来命令她将王淑容和刘婕妤几个都放出来。”
林媛的眉头微微皱起来。
“难道皇上真的属意她为皇后?”她低低沉吟一句,把初桃吓得不轻。
正欲询问,林媛杵着下巴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便睡过去了。
林媛没有按照原本的计划去散播静妃动用酷刑的流言。若皇上真的有那个心思……她可不敢和拓跋弘对着干。
不过不必担心,就算没有她推波助澜,和静妃做对的人排长队,这些人每人往外说一句都够静妃受的。
静妃几月之前勒死了钱承衣,现在又错冤恬嫔,并将她身边的宫人们打成残废。
夏日的时光如绸铺展开。林媛向皇帝建言停止查证六皇子中毒的事,拓跋弘沉吟良久,最终应允了。
林媛这边寻到了一些线索,没有确凿的证据,只能根据推论是静妃做的。但想要用薄弱的揣测来扳倒静妃显然是不可能的。她做事又谨慎地滴水不漏,想顺着查下去,却极难找到结果。
而拓跋弘显然也忍受不了后宫的动荡了。他自从昭睿皇后驾崩后就比从前忙碌了许多,日日劳心劳力,实在不想再添麻烦。遂和林媛一道按下了后宫事,一壁暗中吩咐了军机处,命他们在京城搜查刺客,看是不是逆党们的手笔。
八月十五中秋节的时候,皇帝做主解了静妃的禁足。
林媛心中越发疑惑。
解禁后的静妃,每日在华阳宫合欢殿门前脱簪戴发,自罚地跪上两个时辰。此举倒是引起众妃惊叹,渐渐地,她跪了一日,两日……十多日,日日坚持不懈。就连八月底一场大雨倾盆时她都身着素服跪在雨中,既不打伞也不垫蒲团。
起初还没什么,日子久了不少嫔妃都前去劝她不要折磨自己的身子。她啜泣道:“我没有管束好六宫,引得宫内动荡,不单是辜负了皇上的期许,也有愧与昭睿皇后。皇后若知道后宫不宁,九泉之下一定会怪罪我的。我就算跪上经年累月也无法偿还罪责啊。”
这番话传到了拓跋弘耳朵里。因着恬嫔的事他本对静妃有气,近日来看着静妃自责如此,心里也渐渐软下来了。
后宫好些嫔妃都谈论开了,道静妃娘娘这样诚心悔过、贤淑有德,可不像是个心狠手辣、草菅人命的女人啊。
钱承衣和六皇子的事情不是都没查出来么?因着是昭睿皇后的丧期,皇上不愿生事都给压下去了。这两件事或许真的和静妃娘娘没有关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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