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大雨还在不停的下,暴雨如注,青砖路上的雨水汇成了股股水流。府里的灯笼一盏盏地亮起来。远处传来管家欣喜若狂的声音:“国公爷回来了!国公爷回来了!”
喧闹的声音自雨幕传来,小厮匆忙跑进来通传了消息。宜宁被众丫头婆子簇拥着穿过中堂,她远远地看到那道站在庑廊下高大挺拔的身影,他很安全,而且正在看雨。外面的雨下得这么大,庑廊内却是一片宁静。
她的心里泛起一股忍不住的酸意。三步并两步地奔上前,魏凌刚回过头来,就看到女孩儿突然冲过来抱住了他。她只到他的胸口高,好像看到他之后就放松了一般,压在身上的层层重担都没有了,终于哭出来。
魏凌没有死,他没有被自己害了,他还活得好好的!幸好他回来了,不然英国公府还不知道何去何从,她说要护住魏家。她一个闺阁女子,怎么可能护得住魏家!
魏凌立刻回抱住她,抱得很紧,侧身带着她进了堂屋,免得雨水淋到了她。魏凌听到她哭得可怜,低声道:“爹爹没有事,眉眉,不要哭了。”
“大家都以为你出事了……”宜宁稍微平静了一些,哽咽着擦了擦眼泪,“您战败了,皇上要夺了您的爵位。我和郭副使想救您……”
“我都知道。”魏凌点头,伸手给宜宁擦眼泪,粗糙的指腹其实擦得有点疼。
“我跟你三哥有联系。”魏凌说,“京城这边的动向我都知道,我还知道你去求了陆嘉学。”
她用尽全力想要保他,魏凌一想到这里心里就非常动容。要不是他出事,她还被护得好好的,也不会以一人之力去支撑一个庞大的英国公府。
魏凌擦干女儿的眼泪,微微一笑说:“你还在英国公府里,你弟弟还小,我怎么会抛下你们呢。”
魏庭还有个世子的身份,宜宁没有他做靠山怎么办。就是想到宜宁他也不能死。
“您究竟是怎么回事?”宜宁看他一身农夫的打扮,很是奇怪,“我听说您带的三万大军中了瓦刺部的埋伏,三万大军都葬身于平远堡……”
“的确中了埋伏。”魏凌说,“不过出兵之前我就得到了埋伏的情报。当时他们攻势猛烈,正面迎击不是办法。我中他们的埋伏也是想将计就计,得到情报之后,我就让炮统部埋伏在周围。大军全灭的不是我们,而是瓦刺部,不过我方的伤亡也很惨重。”
那不就是打了胜仗吗?怎么成了魏凌带的兵全军覆没了?
宜宁猜测道:“后来怎么说成您出事了?”
魏凌点了点头,接着道:“本来这也足够了,但当时他们的大营就驻扎在平远堡二十里外,我们又俘虏了他们的副将,这实在是个绝佳的机会。要是不斩草除根,他们迟早还会卷土重来。所以我慎重考虑之后,带着剩下的人装成瓦刺部人进入他们的大营,趁他们还没有发觉的时候攻入了他们的寨营,俘虏了他们的阿棘知首领。”
宜宁听了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您……您抓了瓦刺的首领?那他现在在哪儿?”
瓦刺部的首领,这可是能进爵封官的功绩!虽然英国公的爵位已进无再进,但有了这功绩,就相当于有了一道免死金牌啊。蒙古分裂的鞑靼、瓦刺和兀良哈三部长期骚扰北方边境,若是能拿下一个那是绝对的功绩。魏凌甚至不用再受制于陆嘉学了。
魏凌说到这里有些遗憾地摇头:“那阿棘知果然是骁勇善战,途中让他逃了。不过他的两名副将已经被我押解回京。随后不久陆嘉学的援兵就到了,瓦刺部人心涣散,被打后退了五十里。”
宜宁还有点想问粮草军饷一事,但转念一想也了然了。魏凌带着兵攻打瓦刺,粮草军饷自然是要藏到安全的地方。此时后方不稳,若是让其他部趁虚而入,那后果就是不堪设想。
魏凌刚与宜宁说到这里,进来一个小厮通传,说陆嘉学过来了。
魏凌面色一肃,冷笑道:“此番我单独行动,你义父必然心存不满。不过倒也无妨,我现在有军功在身,他也不会把我怎么样。”他摸了摸宜宁的头发,“眉眉,去告诉你祖母一声,我恐怕要与陆嘉学进宫一趟,来不及见她老人家。”
宜宁点了点头应下来,魏凌回了内室,让小厮服侍着换了武官的官袍,出来时已经又是威风凛凛的英国公魏凌了。
魏凌向她笑笑,下属给他撑着伞,他走入了雨幕中。宜宁远远地看到雨幕中陆嘉学带着人进了中堂,黑沉的夜里,前院森冷如那些人手中的兵器。恐怕从这时候开始,魏凌和陆嘉学的关系就有墟隙了吧。
她站在庑廊下默默想了一会儿,叫人备轿去了静安居。
皇上听说魏凌回来了,连夜见了魏凌。
魏凌进皇宫说是为隐瞒军情请罪,实则是请功。皇上又怎么会怪罪他,原来的怀疑震怒一点没提,反而拍着他的肩膀大笑着赐了他黄金三百两,白金两千两,良田一千亩,钞一百锭。英国公爵位进无可进,皇上想来想去,觉得遗憾:“你母亲已经是一品诰命,要是有个夫人,倒是此时可以升诰命了。”
魏凌笑着说:“皇上对微臣已经是皇恩浩荡,别无他求。”
“你俘虏了阿棘知,也不告诉朕一声。差点惹得朕冤枉了你!”皇上朗笑道,“后日朕在宫中设宴,你可要携家眷参加!”
魏凌应喏,当场领了封赏的圣旨。
皇上又对站在一旁的陆嘉学道:“爱卿,你一会儿到书房来,朕还有话要跟你说。”随后带着内侍去了书房休息。
陆嘉学拱手应是,随后送魏凌出了乾清宫的宫门。此时外面的大雨已经快要停了,天色泛着白,魏凌站定,回头对陆嘉学道:“陆都督,当年我可是提着脑袋跟你立下了这等从龙之功的。我出事若不是小女苦苦相求,你也不会帮忙吧。这般是不是太过无情了些?”
陆嘉学背手看着起伏的宫殿,缓缓一笑道,“你这计谋也得多亏有个好女儿,不然已经是削爵抄家的下场了。你在这般紧要关头回来,分毫不差,京城里有人一直给你传信吧?”没有等魏凌说话,他就继续道,“你也不用说我无情,你我本是一体,既然不甘心被我掌控,那肯定是要冒些险的。”
魏凌却摇头说:“不是我信不过你,而是你信不过我。”
陆嘉学永远不会真的信别人。他当年手刃兄长夺取爵位,这么多年了,他身边的人换了又换,谁又真的取得他的信任了?
陆嘉学听了既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过了片刻笑道:“魏凌,回去享受你的军功吧。”
说罢就不再说了,转身回了殿内。
魏凌眼中一沉,皇上最信任的人永远是陆嘉学,陆嘉学为他一箭射死了大皇子,别人永远不可能夺去这个地位。如今两人这番话一说,恐怕关系是再也不复从前了。
他上了午门外的轿子,轿子晃悠的走起来,他问旁边跟着他的下属:“听说我不在的时候,谁参过我的一本?”
下属立刻回答道:“回国公爷的话,忠勤伯参了您一本。”
魏凌听了闭眼,这些趁着他不在的时候,背后使阴招的人他是一个也不会放过的。
魏凌回府之后已经天亮了。他换了常服去给魏老太太请了安,魏老太太抱着失而复得的儿子细细摸索,摸到他手臂上又添了道新伤,不由痛哭。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她突然觉得儿子能活着多么不容易,什么军功爵位,都没有他活着重要。
许氏领着儿子魏颐、女儿魏嘉给魏凌请安。魏颐对立了军功的魏凌非常的恭敬,说道:“堂叔,要是我也能跟您一起上战场就好了!”
“你做五城兵马司吏目也不错。”魏凌说,“再过几年,你父亲自会给你请了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位置。”
许氏笑容微僵,她觉得魏凌对他们的态度有些冷淡。
魏老太太却劝儿子道:“家里出事,别人都避得远远的,唯有你堂嫂肯来。还有宜宁……若不是她,府里可不会这样井井有条的!”
“我是知道的。”望着与他说话的母亲,魏凌脸上浮出淡淡的微笑。母亲很重视宗亲关系,魏家人丁本来就少,剩下的这些更要团结在一起才是。
他回头找宜宁的时候,她正蹲在地上看她养的花苗。
旁边她的丫头捧着手帕候着。昨夜暴雨过后,她的花苗没剩下几根还立着了。
宜宁回头看他来了,对他笑了笑。
魏凌走过去蹲在她身边,问道:“眉眉,府里可有人不听你的吩咐?”
宜宁用花铲敲了敲地面,她道:“我不说您也知道,您反正不会放过他们的。”难得有阳光晒着,宜宁觉得很舒服,她懒洋洋地眯了眯眼睛说,“金吾卫郭副使、程琅表哥,还有您原来的部下都着力许多。您该好好谢谢他们的。还有庭哥儿——他说要给您看看他练的马术!”
说着又回头挖她的花苗。
魏凌笑着看女孩儿蹲在地上,她的手弄得脏兮兮的,她却毫不在意。
魏凌也没有吵她,悄悄地去了前厅。郭副使等人正在等他过去说话。
宜宁知道魏凌的为人,对她而言他是个很好说话的父亲,但是魏凌御下严格,对于犯错的人惩戒很严。府里那些人的确也需要教训,她不会插手的。
宜宁看着身边的松枝,却突然的想起了罗慎远。
魏凌说他和罗慎远一直在通信,那他没死的事罗慎远也知道?魏凌明明远在平远堡,却在英国公府危急的时候突然回来,肯定有人在给他传信吧。既然整个英国公府都被蒙蔽在内,能给他传信的恐怕就是罗慎远了。
也许她真的误会了他。他那样的人,习惯性的监视别人,把一切掌控在自己手中,是他喜欢做的事。只要没有损害到她,其实也不用太苛责了罗慎远吧。毕竟她早就知道罗慎远不是什么良善的人……
宜宁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摇了摇头不想去想他的事。不然总觉得自己的底线越来越低了。
珍珠从小厨房里给她端了碗碗酸梅汤来,笑道:“我看英国公这一回来,您的地位就不一般了。”
宜宁擦干净手接了她递过来的酸梅汤,她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怎么就不一般了?”
“再过两月您就十四岁了,可以说亲了。”珍珠想到宜宁及笄的事,“英国公打了胜仗,又只有您一个女儿,提亲的人怕是要踏破门槛了。”
宜宁略微一愣,她还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原来她只是魏凌抱回来的女儿,就算入了族谱,地位在众位世家嫡女里也没有十分特殊。甚至与谢蕴这等出身的女子比还略有不如,现在魏凌打了胜仗回来,她的身价自然高了,娶她就意味着与英国公府交好,的确是一件很有利的事。
但对于宜宁来说,这绝不算是什么好事。魏凌现在是宣府总兵,手里有军权,对他的事皇上会再三衡量的。
林海如却觉得罗慎远最近很阴沉。丫头打了个茶杯,被他罚跪了两个时辰。小厮递错了茶,被他直接罚去了外院的厨房。问他他却什么都不说,好生奇怪。
罗慎远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八月的天还热得很,屋子里一丝风都没有。他在跟下属说话:“押送的瓦刺部副将已经进大理寺大牢了吧?”
下属应是,罗慎远就点点头,喝了口茶说:“国公爷明日进宫受封,你也送些薄礼过去吧。”
“您帮国公爷这么大的忙,何不亲自前去……”下属犹豫问道。帮着英国公递信,又帮着押解囚犯。这些事都是背着徐大人做的,毕竟英国公算起来还是陆嘉学的人,传出去实在是不好听。如此则是费力不讨好了。
“我暂时就不去了。”罗慎远摇了摇头。宜宁说的那些话,对他而言又何尝不是字字诛心?
别的人说他都罢了,从宜宁口中说出感觉实在不一样。他那日姿态已经如此卑微,他什么时候这般卑微过了?她听也不听。现在想起来是有点生她的气了。
虽然宜宁误会他是有道理的,但那个解释给出去就是致命的,宜宁对他并无男女之情。她听了又能如何?
屋子里照样沉闷,罗慎远让下属退出去。他闭门练字。
林茂这日却是沐休,拉着顾景明在给林海如请安。
林海如发愁地看着院子里那只到处乱跑的鹤,额头青筋直跳。就应该把这家伙给炖了吃,跟林茂一个脾气,它还挑食,还闹腾,真是烦不胜烦。
看到林茂拉着顾景明来请安,她也没个好脸,问道:“你们怎么跟个连体婴儿似的,成天在一起?”
林茂笑眯眯地说:“要不是我拉他出来,他就惨了——他娘逼他相亲呢。”
顾景明不客气地拧了林茂一把,他对长辈就很客气,拱手笑道:“实在惭愧,家中母亲着急我的婚事,故到京城里来找我了。”
林海如一向喜欢顾景明,就说:“你母亲可得好好给你把关才是!”
顾景明听了点头道:“姑母若是有好人家可帮我留意一下,我娘挑的却都是些大家闺秀,我是不喜欢的。但要是我挑了,她又不满意。着实闹得我头疼。”
林海如听到这里眼睛一亮。但仔细盘算手头上又没有合适的人,有点惋惜。叫丫头上了些时令的茶点与两人吃。
听了顾景明的遭遇,林海如想到了林茂的亲事,她侧过头问林茂:“对了,你娘上次还写信给我,让我给你在京城寻摸一门亲事。我看你这做了官也不着调的,到哪里去寻亲事!不如让她在扬州给您寻摸一门好了。我看你扬州小时候的玩伴,隔壁县知县的次女就不错。”
“姑母,我的亲事已经寻好了。”林茂正在逗弄乳母怀里的楠哥儿吃糕点,抬起头道,“我明天就去提亲啊,您别急。”
林海如也正吃糕点,听了就差点呛住了。
丫头给她又拍背又灌茶的,好歹是咽下去了。
然后她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你说什么?”
林茂觉得他姑母有点莫名其妙,他放下手里的糕点,拍了拍手上的糕饼渣子说:“宜宁她爹回来了,我该去提亲了,两只大雁我都买好了。”
他又问了一句:“我不是早就跟您说过吗?”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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