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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一瞬白头(1 / 1)

窗子被关上了,门也是紧闭着的。整个空间里,只有她和启云帝二人。

楠木屏风上雕有龙凤呈祥的吉祥图案,屏风一角的镀金香炉之中冉冉升起的薄雾如烟,在空中缭缭散开,淡淡的熏香气息混合着尚未散尽的药味,给人一种奇异的感知。

漫夭被启云帝牵着绕过屏风,走到床前,启云帝对她轻轻一笑,弯腰就将她抱了起来,放平到床上。漫夭发现自己的身体完全不能动,意识也在渐渐的模糊。她看见她的皇兄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心中惊骇之极,顿生恐惧。他到底想干什么?他是她的哥哥啊!

这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不能动?她明明将那药吐了!

启云帝坐在她身边,目光竟是温柔无比,似是知道她的疑惑,他叹道:“那碗药你就算喝了,也没什么。问题不在那碗药,而是药里散发的香气与香炉里的熏香混合的作用……皇妹,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朕,朕知道,你不高兴!也知道你害怕什么,朕其实不想伤害你,你明白吗?你不明白!你总是刻意的躲着朕,防备朕……朕,心里很难过。今日是朕对不住你,往后,朕会补偿你!”

漫夭越听越心惊,心中慌作一团,即便是有再好的自控能力,此刻怎么也镇定不下来。她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男人俯下身子,在她眼前三寸的距离闭着眼用力嗅着她的气息,那般沉醉的表情,令她脑子里轰然作响。天!这是怎么回事?她就算反应再迟钝也明白了一点。

她胸口急剧起伏,用最后的一丝清明强自支撑着被空气中缭绕的香气逐渐腐蚀的意志,拼命张着口想说话,吐出的声音微弱到几乎听不见,她仍然艰难的提醒他,“皇兄……我是你……妹妹……”

启云帝眼神一暗,沉沉的阴郁之色在他眼中凝聚,他迅速用手指按住她的唇,对着她吐气,很小声地说:“嘘!别说话,我知道。”

启云帝俯下身,将头埋在她颈窝。她的心吊在半空,惊惧极了,她是真的害怕了!

“主子!”泠儿怎么想怎么都不放心,趁小旬子不备,她回头闯了进来,看到屋里的一幕,惊得张大嘴巴,不敢置信道:“皇上……您,您,您在干什么……”

启云帝倏然坐起身,清隽的面容看不出表情,眼光深沉难测,他凝目望着慌忙跟进来的小旬子,小旬子身子一抖,连忙道:“奴才有罪,奴才这就带她出去。”

泠儿哪里会肯,只快步冲到床前,见漫夭面色煞白紧皱着眉躺在那一动也不能动,不由焦急道:“主子,您怎么了?皇上,您把主子怎么了?她不是您最疼爱的妹妹吗?”

启云帝眼光一沉,面色依旧儒雅温和,声音毫无喜怒,却叫人听了忍不住身子发颤,道:“泠儿,你可真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你忘了当年朕救你之时,你对朕发的誓?你应该记住,你的主子,永远都只能是朕!萧煞背叛朕,朕尚能理解,但是你……竟然也会背叛朕!要知道,朕,最恨的就是背主之人!”他说着站起身一步步逼近泠儿,泠儿一慌,忙退后,眼中又是愧疚又是恐惧。

启云帝突然伸手一把卡住她的喉咙,泠儿惊恐地瞪着眼睛,脸色瞬间涨得发青发紫。她痛苦地望着他,一双手握住他的手腕想拉开他。启云帝的手苍白得像是鬼,却极有力,任她怎么挣扎,他的手纹丝不动,稳稳地捏紧了她的脖子,五指越收越紧。

漫夭大骇,欲爬起身阻止,却半点也动弹不得。她睁大瞳孔,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看着泠儿的呼吸越来越弱,一步步走向死亡之路,看着那个儒雅温和的男人眼中狠狞森怖的杀意,她拼命的挣扎着,奈何身躯不听使唤,她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别……皇兄,别杀泠儿……放了她……”她艰难而虚弱的声音淹没在窗外呜咽的风声中,那仿佛是苍天见证人间的惨剧,提前发出的悲泣。

启云帝回头对她笑,那笑容令她禁不住颤抖,他说:“背叛朕,她就得死!”

说罢,漫夭便听到“咔嚓”一声,泠儿眼珠凸出,张大着嘴巴,表情万分痛苦,但她的嘴角却含着解脱的笑容。漫夭惊叫道:“泠儿!”

启云帝松手,泠儿的身体便往后直倒了下去,“砰!”的一声砸在地上,更是砸在了漫夭的心里,让她痛得连叫一声都叫不出来。

那一幕,从此定格在漫夭的眼里,她对眼前的这男人,开始了漫长的痛心彻骨的憎恨!

启云帝接过小旬子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漫不经心地说了声:“拖出去。”

屋子里再次回复寂静,周围的一切仿佛全部都死掉了一般。

“皇妹,你哭了?你怎么哭了!别担心,朕会重新安排一个奴婢伺候你。别哭……朕看着心疼。”启云帝用手指擦拭着她泪水泉涌而出的眼角,他眼中心疼的神色看起来那么真实,但在她眼里,他的一切表情都变得可憎亦可怕。

泠儿死了,那个为她挣扎着是忠于她还是忠于爱情的小丫头,死了!因为选择了她,所以死了!因为她没有保护他们的能力,所以死了!就死在她的面前,而她,眼睁睁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这个一直以来对她百般疼爱的男人,用他儒雅温和的外表让人失了警惕,但其实他就是个魔鬼!

“别这样看着朕!”启云帝温柔说着,抬手捂住她的眼睛,却捂不住她眼中心中迸发的浓烈恨意。他趴下身子,在她耳边温柔说道:“皇妹,你累了,睡吧。”

那句话仿佛有魔力般的令她感到万分的困倦,无论她如何强撑,也还是迅速的沉陷在了无边的黑暗当中。

那一日皇宫,太子登基大典进行得如火如荼,忽闻侍卫急报:“启禀太子,反军开始攻城了!”

太子一惊,心中十分恼怒,什么时候攻城不好,偏偏选在他登基大典!他怒道:“卫国大将军,本太子一直听闻你骁勇善战用兵如神,现命你速速领十万铁甲军去将那反贼拿下,待你击败反贼,本太子必重重封赏于你!”

傅筹心中冷笑,面上却是恭敬有礼,劝诫道:“太子,这……恐怕不妥!”

太子不快道:“有何不妥?反军都快打进来了,难道你还要等?”

傅筹道:“若微臣领兵去守城,万一城内突生变故,太子的安危……”

不等他说完,太子抬手制止,道:“这你不必担心,本太子有两万御林军护驾,将军只管去城门口迎敌便是。”

“是,微臣领命。”傅筹眼光微转,嘴角几不可见的微微一扬,带领麾下几员大将出了宫。在宫外止步,回身吩咐道:“赵将军,你点兵三万速去城门口支援,记住,只守不攻,保存实力。”

那名将军犹豫道:“大将军,离王有十二万大军,我们只去三万人,会不会……”

傅筹别有意味笑道:“离王意不在攻城,你只管死守城门便是!若是他们冲开了城门,你也不必阻拦。”

赵将军还有疑惑,但也没敢多问,只道:“末将领命!”

傅筹又道:“王将军,你领一万弓箭手埋伏在宣德殿四周,没有本将之令,无论皇宫之中发生何事,都不准轻举妄动!”

“末将领命!”

傅筹继续道:“杨将军,你领五千人去东城天宇行宫,就说:京城动乱,太子特地派大军保护启云帝的安危。林将军,你带剩下两万人将赶往西郊的难民严密看守起来,以防有变。剩下的,在军营听候本将指令。”

“末将领命!”

吩咐妥当,众将各自领命离去,傅筹的身影也迅速消失在皇宫之外。

这一日的风格外的大,但天气还算晴朗,阳光明璨,却总也照不见那些阴暗的角落。

醒来的时候,漫夭人躺在地上,地面冰冷而潮湿,她睁开眼睛,周围黑漆漆的一片。她头有些昏沉,嗓子干哑发涩,想撑着身子坐起来,却发觉四肢无力。意识渐渐苏醒,先前的一切回到了脑海,她心蓦地一痛,泠儿死了!她眼泪唰的一下流了出来,她想起那一日,泠儿再三犹豫最后还是选择了她,抱着她的腿,哭着说害怕!

那么纯真的泠儿,跟了她四年,终究因她而死!

皇兄的阴谋究竟是什么?而这里,又是什么地方?她心中充满了悲痛和疑惑,以及对一切未知的恐惧。

她摸了摸自己的衣服,似乎还算整齐,身子也没什么不适。还好,至少没被侵犯!她渐渐压下心头所有的不适,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黑暗中,视线逐渐清晰了一点,四周空荡无物,只有坚硬的墙壁以及身下潮湿的地面,这里应该是一个极隐秘的密室囚牢!皇兄将她关在这里要做什么?等待她的究竟是何种悲惨的命运?

在这种环境下,她总想寻找到一点点的安全感,费劲地支着身子,往一旁的墙角爬去。过了一刻钟,才爬了一小段距离,将自己蜷缩在角落里,感觉疲惫极了,却不肯闭眼。

她静下心来细细思索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傅筹让常坚带她去见皇兄这件事本就蹊跷,而皇兄分明是早有准备,这是一场早就设定好的阴谋,她的作用是什么?眼下局势紧张,双方实力均等,要想稳操胜算,就得出其不意,难道……要用她牵制宗政无忧不成?她心中一阵慌乱,傅筹答应过不利用她的,难道他要背叛承诺?不会的,傅筹不是那样的人!上次猎场一事,傅筹虽然没有下去救她,但她能看出来那件事不在傅筹的意料之中。如果不是傅筹的意思,那就是常坚有问题!

她兀自想着,思绪还未理清,门吱呀一声就被打开,一丝昏黑暗淡的光线投照进来,照不见她的位置。

门外走进两个人,有一人端着一个碗,又要逼她喝药?她忙缩了缩身子,那两人刚进来视线还没适应,找了一会儿才发现她。似是不高兴她躲到墙角,快步走来,一把揪住她的衣襟,动作粗鲁地将她提了起来。

她试着挣扎,根本无力反抗,脖子被衣领勒紧,喘不过气。她仍强自镇定,虚弱的声音,问道:“你们是谁?你们要干什么?”

那两人根本不理会她的问话,其中一人掐住她的下颌,迫她抬头张口,另一人迅速将一碗药灌进她口中,根本不管她喝不喝得下去。

漫夭大骇,忙摇头拒绝,试图摆脱那不断灌进她口中的不知会为她带来何种厄运的苦涩药汁,但无论她如何尝试,在这两个武功高手面前,她一个被人下了药浑身无力的女子,所有的挣扎,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她讨厌极了这种无力的感觉,总是逃不掉别人的掌控。

挣扎中,她叫了声:“阿筹,救我!”

这是第一次,她将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每一次,她有危难,宗政无忧总是如天神一般在最紧要的关头救下她,这一次,她不要他救,不要他再一次为她落入别人的圈套。只有傅筹,才能破解这个局,前提是,如果他肯!她在心里默默祈祷,傅筹早一点发现常坚冒充他的名义将她带走,祈祷他早一点知道她已经离开了他的保护范围。可是,她不知道,她一心期盼的男子,此刻正在门外冷冷的看着这一幕。

傅筹听到那低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求救声,微微怔了一怔,下意识的想喊停,但理智告诉他,这不是容乐,而是痕香所使的手段。容乐那么骄傲的人,不会开口求救,就算要求救,她在绝望时,第一个想到的人,只会是宗政无忧!

黑屋子里的一切仍在继续,她拒绝吞咽,便呛到气管,猛烈的咳嗽起来,整张脸都涨得通红泛紫。

灌完了药,那人松手,她身子无力,砰地一声摔在地上。还来不及觉得疼,嗓子灼热如火烧般的剧痛袭来,她双眼蓦然一睁,双手自然反应地捏上自己的脖子,惨叫一声,撕裂的沙哑,尖锐如利刃冲破了喉咙,将喉管寸寸割裂。

她剧痛难忍,艰难的翻滚在潮湿而冰冷的地面,嘶哑凄厉的惨叫声一声漫过一声,到最后,连呜咽声都渐渐歇下,渐渐消失。这样窒息的痛,令她想要将自己活活掐死,如果她有力气做到的话。

泪水因着这样的疼痛,无法自控的横流,满布在清丽的面颊。

挡在面前的两人完成了任务,撤到一边。她费力地扭头,看到了门外昏黑的光线下,一名英俊挺拔的男子背手而立,面无表情地望着这个方向。

她脑子里轰隆一声,是什么在心里瞬间坍塌?她不敢置信的望着门外的男人,那个对她百般迁就跟她讨要真心的男人!那个她说要跟他同生共死的男人!

怎么是他?傅筹?!竟然是傅筹!

命运真是可笑啊!她前一刻还在祈祷他的出现,希望他能救她,但她哪里知道,这一切竟然是他的计划!

她惨笑无言,使尽了浑身解数,勉强半撑起身子,想叫他一声,问问他:“为什么?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背弃承诺,这样害我?这就是你所谓的爱吗?”

到底谁能给她一个答案?先是皇兄,再是傅筹,还有谁?为什么伤害她的总是她认为真心对她好的人?难道在权利和仇恨的中央,亲情和爱情真的如此不值一提吗?

她张大了嘴巴,唇不住的颤抖,泪水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她控制不住。真的很想很想跟他要一个答案,但是,她悲哀的意识到,被剧痛撕裂后的喉咙,竟完全发不出任何一丝声音。

面色惨白如纸,心底惊惧极了。她不愿相信那一残酷的事实,忙用双手捏住自己的喉咙,高高仰起头,拼命地想叫出声,可直到她面容通红赤血,那由胸腔深处而出的悲鸣只有她自己的心才能听到。

徒然放手,身子无力瘫软在地。

她的嗓子,就这么毁了?毁了!傅筹命人端来的那碗药,让她成了哑巴!

她茫然地望着门外的男人,整个世界都晦暗一片,心口被剧痛淹没,惨笑无声。

她忽然觉得,这或许只是灾难的开始,而她将要遭受的,还远远不止这些。

外面的男人缓缓走了过来,轻缓的脚步声在寂静的黑屋子里,格外的低沉让人心尖发颤。他看不清女子眼中的神色,却能感觉到那惊天而起的愤怒和绝望,仿佛在控诉着他的残忍。他不为所动,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温和笑道:“这次任务结束,你能不能活下来,就看宗政无忧的意志力够不够强!销魂散可不比一般的药,控制不好,是会死人的。”

她连惨笑也笑不出了,这个男人到底还是不肯放过她!她想说:“傅筹,你也不过如此!你的复仇大业,终究要靠一个女人来成全,是我看错了你!”

可惜,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她只能在他转身出去的时候,趴在地上紧紧去抓住他的衣摆,无声的抗拒着。她不要作为一个棋子去伤害她爱的男人,不要!

傅筹回身轻蔑的看她一眼,飞起一脚,毫不留情将她踢翻了出去,她瞳孔一缩,纤弱的身子直直撞在冷硬的墙壁,再弹回到地上,滚了很远。她听见自己骨节发出咔咔的声响,似是都摔碎了。胸腔处血腥气急剧翻滚,直冲而上,她张口喷了出来,在地上印下一朵哀绝的血花。残余的鲜红,顺着她的口角一侧,蜿蜒到地上,形成一条殷红的长线,似是被无限拉长的哀伤,代替女子无法出口的声音,诉说着她内心的悲凉和绝望。

男子没有回头看她一眼,在门外背对着黑屋,面无表情吩咐道:“带她过去。”

那两人再次走近她,朝着她的后颈狠狠劈出一记掌刀,她顿时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命运总是这样,让人沿着它既定的轨道,无法逃脱。

皇宫,巍峨耸立的乾坤大殿,登基仪式进行到一半,停在那里。高位龙椅,太子已经坐上了。

“不好了不好了!太子殿下……”一名御林军侍卫急急地闯进大殿,连规矩都忘了。

太子皱眉喝道:“何事如此慌张?”

御林军侍卫忙跪下禀报道:“离王来了!”

太子霍得站起,面色惊变,问道:“城门失守了?他带了多少人?”

侍卫道:“城门没有失守,离王是带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几千人马闯进了宫,现在已经过了三重宫门,请太子定夺!”

太子一听才几千人,便松了一口气,坐稳,叫道:“御林军统领何在?”

“卑职在!”

“命你带上所有御林军去迎敌,将反贼一举歼灭!”太子想想又补了一句:“不用留活口!”

“遵命!”

众臣面面相觑,这太子明显是针对离王,一点手足情都不讲!

一场政变总是伴随着残酷的血腥,久久不能落幕。繁华的京城,奢华旖美的皇宫,如今处处硝烟战场,一路上,鲜血铺路,伏尸无数。

震天的杀喊激斗之声,遥遥传入大殿,太子终于坐不住了,即便身下是龙椅,一旦性命受到威胁,也会如坐针毡。他站起身,于丹陛之上来回踱步,两手攒紧,心中惶恐不安,文臣们亦是个个面上透着惊惧恐慌的神色,拿着笏板的手不由自主的颤抖。

一部分武将们也被派出去迎敌了,这大殿周围,除了稀稀拉拉站着的数名侍卫,再别无护驾之人。

杀喊之声越来越近了,一名浑身是血的御林军冲进来禀报:“启禀太子,不好了!反军已经冲进来了,两万御林军几乎全军覆没,而离王的几千人马一兵未损。”

“什么?”太子惊得身子一颤,险些站不稳,“那,那他们……”他想问,他们冲到哪里了?可他话还没问出口,大殿门口数人蜂拥而入,他们没有金盔甲胄,只有一身玄色衣袍染血,每人手中一柄饮血长剑,剑刃锋芒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嗜血的寒芒。

来人分为两列,整齐地垂首分立在两侧,神色恭敬,用响彻整个皇宫的声音齐齐道:“恭迎王爷入殿!”

好强的气势!

大臣们被这气势迫得不敢抬头,自发地让出道。

肃穆威严的大殿,红地毯由龙椅之下的丹陛一直延伸到金色的门槛。

身着白衣,风华绝代的男子,有着与生俱来的王者气势,让人不自觉就想要臣服。只见他此刻神态悠闲,端着步子一身清爽入殿,哪里有半分下战场的模样。他白衣洁净的没有一丝浮土,更不见一滴血迹,想必他的下属在杀人时还顾及到不能让血溅到他们主子身上。

太子面色早已是煞白,声音都打着颤,“七,七皇弟。”

宗政无忧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越过他,一撩衣摆,毫不客气地坐上了龙椅,那般随意而潇洒的动作,仿佛那就是他家里最普通的一张椅子。

“参见王爷!”从殿内至殿外,数千人的参拜之声,响彻了整座皇宫。大臣们摄于此气势,不由自主地随之而跪下。太子怒不敢言,回身笑道:“七皇弟是来探望父皇的吧?父皇他老人家在寝宫,他见到你一定会很高兴。”

宗政无忧凤眸微眯,缓缓凝眼看他,邪妄的眸子寒光冷冽慑人,望着他头上的帝王冠冕,冷冷道:“你就这么急着坐上这位子?难道你不知道,倘若没有足够的实力,即便是坐上了这位置也会被人踢下去,甚至还会为此丢了性命。”

太子的心咚得一下,吓得两腿一软,竟毫无骨气地跪在了他的面前,求饶道:“七皇弟,我知道错了,看在我母妃曾救过云贵妃的份上,你饶了我这一回吧。这皇位我不要了,你拿去吧。”说着就去摘头上的冠冕,双手捧着跪行几步递到宗政无忧面前。

众臣无语,这样贪生怕死的人,怎堪当一国大任?

宗政无忧眼角微挑,眼神轻蔑,对那帝王冠竟是看也不看。

这时,门外一人进来禀报:“启禀王爷,我军里应外合,大开城门,九皇子带领部分城外大军聚在宣德殿广场,等候王爷指令!”

听此消息,宗政无忧不但没有丝毫的欣悦,反而皱了眉,问道:“如此轻易,那卫国大将军何在?铁甲军又何在?”到现在为止,都没碰到傅筹,莫非他另有计谋?

“七哥,我来了。”九皇子欢快地叫着就进了殿,大步踏上丹陛,见太子跪在那,他极轻蔑的哼哼了一声,从太子手上夺过帝王冠,拿在手上转了几圈,把玩一阵,才笑道:“七哥,这个帝王冠真难看,配不上你。你再命人做个好看点的,让璃月设计好了,她心思灵巧,肯定能设计出很漂亮的帝王冠。”说罢将手中代表着历代最高权利象征的冠冕随手往地上一扔,只因为他觉得不好看。

众臣一愣,此时,也没人敢说什么。

提到漫夭,宗政无忧蹙眉道:“冷炎呢?让他去接人,怎这么久没消息?”

话音刚落,冷炎便进了殿,脸色不大好,他走近宗政无忧,附耳道:“王爷,她不在将军府!”

宗政无忧面色微凝,沉声问道:“那她在何处?”

冷炎道:“听说中午被启云帝的人接走,但属下去天宇行宫也没找到人,天宇行宫已被卫国大将军的人全面监视了。”

宗政无忧眼光一变,又一名侍卫进殿禀报道:“启禀王爷,宣德殿附近发现有弓箭手埋伏,卫国大将军带了五万人马到了宣德殿外。而且……”那侍卫说到这里微微犹豫。

宗政无忧面容一沉,九皇子已经大声道:“区区五万人马,他也敢带来!周围埋伏了多少弓箭手?而且什么?你倒是快说呀!婆婆妈妈的。”

那侍卫连忙道:“弓箭手大约有一万。而且,卫国大将军还带了女人来……说是有一个女人想见王爷。”

宗政无忧眸光顿利,“本王倒要看看他想玩什么把戏!”他说着起身,往宣德殿行去。众人随后。

太阳西照,倒映在地面血泊之中,鲜红得刺目。

宣德殿外广场,这是皇宫之中最为广阔的一处,宫墙巍巍,将这世间的权利和欲望都困在了其中,历代宫廷阴谋政变,无不与之息息相关。而此刻,平日里洁净的地面,被鲜血浸染,先前御林军守卫的尸体四处可见。

禁卫军向统领带数万将士执剑挺立,一眼无际。周围宫墙上一圈弓箭手弓拉弦满,蓄势待发。广场入口方向,卫国大将军的铁甲军列阵以待。

整个广场蔓延的都是浓烈的杀气,但唯一不协调的是,铁甲军严列的阵型中央,竟有一张红幔木床。楠木雕刻,龙凤呈祥,层层叠叠的大红色罗帐,随着风轻舞飘扬,在这森罗的战场,这一道旖美韵致的风景,并不怡人,反而显得格格不入,诡异极了。

四周十二名青衣护卫手搭在腰间的剑柄,关注着周围的一举一动,似是床内有什么稀世珍宝,唯恐被人盗走一般的高度警戒。

不远处,有张精致的桌子,桌上一蓝一白两个精致的酒壶。傅筹闲情雅致,竟在这等剑拔弩张的战场之中搂着一名美丽女子饮酒对酌,与他平常的行事作风大相迳庭。

宣德殿广场数十步台阶延伸往上,宗政无忧傲然直立,冷眼望去,“将军好兴致!”

傅筹举杯轻笑:“离王多日辛劳,本将特为离王准备了一场好戏,让离王既可大饱眼福,也可放松筋骨。离王不妨过来同饮一杯,共赏春景如何?”他对侍卫轻轻一抬手,两名侍卫撩起一边重罗红幔,罗帐内的情景立时呈现在所有人的眼前。

只见雕花床内,一名绝色女子扭动着身躯,被撕裂的衣摆下,粉白修长的玉腿若隐若现,一双莹白纤细的手拼命撕扯着胸前的衣襟,露出光滑诱人的肌肤。她黛眉紧蹙,红唇微张,双眼迷离,神情中透着无法自控的痛楚。

“璃月?!”九皇子一见之下,不敢相信地震惊叫道:“七哥,是璃月!”

仿佛全身血液一瞬凝结,宗政无忧整个人立时无法动弹。十数丈外,红罗帐里,那张被刻入心底的绝色容颜,令他面色陡然惊变,几乎想立刻飞掠过去,剜去看到那一幕的所有人的眼睛!

他的睿智和冷静总是在遭遇她的一切时被轻易的摧毁,九皇子来不及阻止,他人已经如旋风般的卷入了铁甲军的阵型之中。

他脚步刚刚落地,人还未到,十二把利刃同时架在女子的脖颈上,迫得他不得不停住步子。

傅筹笑道:“离王不必如此心急,既然是特地为离王所准备,自然跑不了。”

宗政无忧被狂怒席卷,眼光凌厉如刀,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但当他看到傅筹温和从容的笑容,忽然冷静下来。傅筹对她已有真心,即便用她来牵制他,又怎会舍得将她弄成这般模样,放在数万将士面前如此羞辱?

沉下目光,他冷声道:“将军真大方,竟将自己的妻子放于光天化日之下,让人欣赏。这等胸襟气度,世间罕见!”他语带讽刺,眼光犀利。也许帐中女子是她人假扮,但用她之名义对她已是一种侮辱。

傅筹眼底一丝痛楚划过,握着杯子的手轻轻一颤,却是更加用力搂紧了怀中的美人,仿佛在向别人证明他对女人的不在乎。将酒杯送到美人的唇边,美人娇笑着饮下,他轻佻的在女人唇上一抹,才笑道:“离王似乎忘记了,她这样的女人,怎么配做本将的妻子!本将这一年多,可是一次都没碰过她。本将之所以隐忍至今,就是为了等待今日,一雪前耻,让所有人都见识见识离王的女人是何等的风姿卓世!”尽管他尽量将话说得不那么难听,但心里还是痛得紧。若是容乐知道了此事,不知会如何恨他?

被折磨得恨不能立刻死去的女子惨然笑了起来,她被那两人击昏,一醒来,就在这里了。当她感到身上燥热难耐,都不敢相信,傅筹竟给她下了药?!

也许曾料到过傅筹会利用她对付宗政无忧,但绝对想不到,会是这种不堪的手段。原来傅筹从来不曾真正爱过她,他对她所有的好,都是为了留住她,让她安心地待在他身边,任他利用,等待一朝时机成熟,愤起报复,将她带给他的所有屈辱加倍的讨回去!

她的人生真是可笑!从前世的未婚夫,到这个世界的宗政无忧,再到皇兄,然后是傅筹,她所以为的每一个真心爱她的人,都在最关键的时候,给予她致命一刀,将她的心斩得支离破碎!

她拼命地挣扎着,用她所有的意志力,去抵抗着药力的侵袭,可还是那样无力,就算想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唤醒更多的理智都无法做到。

这一刻的她,就如同砧板上的肉,任人切割取舍。

“卑鄙小人!”宗政无忧眯起凤眸,眼中怒气横炽。强自按捺住心底怒意,一撩衣摆,在傅筹对面坐了。看傅筹抱着一个女人十分享受的表情,他皱眉,冷冷道:“你以为随便找个女人来,本王就会信了?本王知道你们天仇门的易容术十分高超,足可以假乱真,本王还真不信,你会用此等方式拿她做饵!”

傅筹拿起蓝色酒壶,为自己倒上一杯,“信不信由你。她服了销x魂散,一个时辰不解,便会香消玉殒。可惜了这么个美人,如果没被你碰过,说不定本将还有几分兴趣。不过也无妨,你若不愿,此地会有许多人愿意代劳……”

宗政无忧的手缓缓捏紧了。

“当然,这些人是无法解除销x魂散的药性,除非离王的易心经!离王的伤应还未痊愈吧?此时这般激烈动作,还要在紧要关头控制自己用内力助她驱毒,如此一来,离王能否活着下来还真说不准!”

“傅筹!”宗政无忧几乎怒不可遏,拍案而起。销x魂散,他竟然用了销x魂散!

傅筹端过桌上白色酒壶,不紧不慢道:“离王千万别动怒,这壶酒中有解销x魂散的药引,若不小心打碎了,就算你想救人也难。”

他如此笃定,宗政无忧心头巨沉,忍不住回头去看,漫夭连忙闭上双眼,不能让他认出她来!不能!但还是晚了一分,就在她闭眼的那一刹那,他已然看到她眼底深藏的痛苦和挣扎,心一瞬间跌入深渊,痛如刀绞。

是她!真的是她!

这一刻,他几乎失去了理智,一把夺了旁人的兵器,直指傅筹。

傅筹神色未动,迅速抄起一把剑,挡住猛袭而来剑光,一时刀光剑影,杀气荡天。

“为了权利和仇恨,你竟如此糟践自己的心爱之人!傅筹!你可知?她曾为你而求我……你却如此待她,你还算是个男人吗?!”

傅筹心底一震,下意识地望向帐内的女子,忘记了那不是真正的容乐,但那一眼,便望见了女子紧闭的眼角滑出的眼泪,他忽觉心间一痛,恍然间,竟险些生出错觉来。他忙敛了心神,笑道:“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要能达到目的,用何种手段,我并不在意。至于女人,天下间有的是!我不需要任何人为我求情,你我之间,输的只会是你宗政无忧!如何?你到底救是不救?”他朝那青衣侍卫使了个眼色,一名侍卫会意,一剑挑开被撕裂的一条衣摆,纤细莹白的小腿便整个露了出来。

宗政无忧急怒喝斥:“傅筹!你敢!”

“你尽可一试,我敢是不敢。”青衣侍卫的剑仍在上挑,眼看女子身躯即将暴露人前,宗政无忧窒息叫道:“住手!”

傅筹,他是个疯子!他简直不是人!

漫夭紧紧咬着唇,睁开眼睛,看着他一步一步艰难地靠近,看着他眼中那样深沉的悔恨与自责,她只觉心痛难忍。

抬起头,她用眼神祈求,“杀了我!”宁死也不要受这样的屈辱!更不要他因她而受辱!

可手刃爱人,他又如何能做到?

“对不起!”无声地吐出这三个字,她拼尽全身仅有的力气,遽然昂首往颈前的刀口上狠狠撞去。

“不!”宗政无忧惊得几乎失了魂,飞一般地疾掠而去,夺剑救人,但终慢一分,她被利器所伤,虽无性命之忧,却血流不止。他惊慌失措,抱紧她,心痛道:“你不能死!不能离开我!”

傅筹被那惊慌失措的疾呼所震住,忍不住回头去望,只见女子脖颈一道深长的血印,砰然倒下,嘴角悲怆的惨笑,使得他心中蓦然一窒。

漫夭张着口,那声无法出口的痛呼在心里绵延成长长的口子。此时此刻,她如同一个哑巴,有口难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傅筹!你还对她做了什么?为何她说不出话来?”宗政无忧愤恨地扭头质问。

“不过是暂时失语,待销x魂散一解,自然恢复如初。”

“你!”宗政无忧气得说不出话来。望着她昔日流光溢彩的明眸此刻黯淡无光,她此刻极力隐忍的痛苦令他心如刀割,他用力地闭上眼睛,艰难道:“傅筹,你究竟想要什么?若是本王的命,你尽可拿去。只要你放过她。”

就这样轻易地妥协了?傅筹有些难以置信,手指轻敲白色壶盖,他残酷笑道:“我不要你的命,我要你的尊严!服下此酒,你便可救她。但在此之前,我要你亲口称降!”越是骄傲自负之人,把其尊严踩在脚底践踏,才能获得真正的胜利!

“七哥不可!”眼看心目中信仰般存在的哥哥,为了一个女人这般妥协认输,九皇子无法接受,奔来阻止。

“回去!”宗政无忧沉声令道。九皇子难以甘心,恨不能将傅筹斩于剑下,可他剑刚出鞘就被拍了回去。

“你不是他的对手。”

“七哥!”

“冷炎,送九皇子回府。”他不容置疑的吩咐。

“我不走……七哥!七哥……”被强行拖离此处,九皇子的呼声悲哀不绝。傅筹都觉得有些不忍,宗政无忧却恍若未闻,或许只有如此,才能保住老九。

“傅筹!”事到如今,他致命的弱点被人捏在手心里,没有选择的余地,即便往日再狂傲自负,此刻为救心爱之人,却不得不抛下尊严,接受仇人之子所给予的最残酷的打击与报复。手中宝剑铛锵一声掉在地上,他仰起头,艰难地,一字一字道:“本王,降!”

“王爷!”高台上随他而来的人马简直无法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唯有七煞面具之下毫无表情,只是安静地等待着主人的下一个指令。

场面一时寂静无声,这时,傅筹突然大笑起来,“世人皆言,你是天之骄子,狂傲自负,能力过人,也不过如此!宗政无忧,你要记住,今日你向本将俯首称降,这一辈子,你都是我的手下败将!”

宗政无忧仰首饮下杯中药引,掷壶于地,冷冷道:“小人之卑鄙行径,胜之不武。傅筹,倘若我今日不死,此番耻辱,日后必百倍还之!”

青衣侍卫退下,红罗帐合。

十几年前的噩梦,如今却在他身上重演。颤抖的手,轻轻抚上她绝望的面容,用只有他们二人才听见的声音轻轻诱哄,“阿漫,别怕!你一向很勇敢!忘记外面那些人,你只要看到我就好。在你面前的人,只有我,没有别人……”

“阿漫,我爱你。”

“阿漫,相信我!”

“阿漫……”

……

不知过了多久,她从昏迷中醒来,刺鼻的血腥气弥漫了半空,傍晚的风萧瑟凄冷,吹在四下里一片呜咽之声。

仿佛被肢解般的痛,提醒着残酷的现实,身边已然不见了心爱的男子,她清楚的记得陷入黑暗前,他曾对她说:“……无论发生何事,你都要勇敢地活下去!”心中骤然窒痛难忍,比死更痛苦的感受,令她几乎无法呼吸。她艰难地扭头,帐外依旧坐在原地的冷漠男子,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怨恨,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的人!

若是她从来不曾信他,若是他从来不曾令她想要信他一回,或许,她也不会如此怨恨!怨恨一切毁了她和伤害他的人!

这些年,她一心想平淡度日,却处处遭人算计利用,一次次被无情的伤害!那好吧,既然这个世界强者生存,那么,如果能活下来,她从此不再隐忍,不再顾及身份伦理道德,没有家国利益天下苍生,从此,她只忠于自己的心,不再任人欺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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