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为了阻挡贼人入内,大家不计一切地将皇后行宫封了起来,现在打开却要费更多的工夫,而外面的人又很难帮上忙。
宁婉立在后面看着大家收拾,隐隐听皇后娘娘与东平王妃说:“本宫瞧着皇上一直将信将疑的,再没想到他最喜欢的儿子竟然真敢做了这样大逆不道的事!”
“是啊,皇上已经将陆炎换了下去,若是知趣的也就知道应该收手了。”
“他们恐怕也收不住了,只能孤注一掷。”
“不反也是死,反也是死。”
“贵妃和敬王为了皇位差一点疯了。”
“我有时候想,也许先太子的事与贵妃也有关系。”
“就是本宫这样空有一个皇后虚名的人,贵妃也忍不了,竟带着人来灭口,你猜的应该不错。本宫倒是庆幸自己没有孩子。”
“毕竟不管谁得到了那个宝座,也要称娘娘一声太后的。”
“其实我还真不稀罕做什么皇后、太后,每日里不缺吃穿,再打几把小牌,这日子就过得挺好。”
“所以皇上才放心娘娘。”
“可笑她们都想不开,一个个拼命地争,最后争到了什么!”
“听说淑妃病得很重,只是挨日子罢了。”
“纵是成了皇太后,恐怕也只能追封了。”
这些大事,秘事,皇后娘娘和东平王妃只平平淡淡地说着,似乎什么都没有放在心上,她们毕竟都站在了胜利者的一面。
自吴粮商进京捅出那些事情后,襄武侯虽然急忙将周指挥使灭了口,但是贵妃和敬王还是觉出了皇上对他们起了疑心,便生出了弑君夺位之心。他们靠着克扣军饷、军需、收受贿赂等一直有花不尽的钱财,多年积累之下,在行宫、京卫、锦衣卫都收买了心腹之人,又养出了一批死士,这一次便想借着在行宫前面挖好的地道,一举将皇上刺杀。
可是,纵他们的计划天衣无缝,却没有想到孙悟空终是跳不出如来的手掌,皇上对于朝局的掌控还是远远超过他们的想像,到了行宫就先换下了陆炎,将他们的很多布局打乱,最终行刺也不过成了一场闹剧。
狩猎并没有受影响,依旧还按照先前的日程又进行了几日,大队人马方才如期回京。向外明发的旨意是这样的,敬王乖戾狂暴、秉性凶残、结党妄行,废为庶民,圈于原敬王府内拘执看守;襄武侯与锦衣卫指挥使陆炎妄议国事、骄纵皇子,图谋皇位,处以凌迟,并诛九族;又有数百官员受到牵连,各有处分不提。
宁婉与铁石在被窝里说话,“我们不过来京城觐见,不想竟遇到了这样的大事,又卷到了其中,当时并没有觉得怎么样,现在却反后怕了起来呢!”
“谁能想到竟会如此呢?”铁石也说:“幸而我们事先想到了,各样应对都不差,现在都还平安。”
“那你暂代的锦衣卫指挥使什么时候能交回去?”宁婉便算计着,“再晚些恐怕我们就难在年前赶回安平卫了。”
“我猜我们要在京城过年了。”
“朝中暂时选不出接替锦衣的武官?”
“京卫这么多指挥使,锦衣卫又有两个副指挥使,当日救驾时皆舍身与贼人相斗,哪里会选不出人来?”卢铁石苦笑道:“可看来皇上并不想重新选人了,直接加封我从二品散佚大臣,镇国将军,依旧领锦衣卫,恨不得我一日十二个时辰不离开身边护卫,我这回家一次也很不容易呢!”
“洛大哥说起当年江南大案,正是上位者猜忌之心过重所致。大约人到了最高位,就谁也信不过了,哪怕是妻子儿女也要防着。”宁婉想了想就道:“你自边城而来,既然能舍了安全的虎踞山去驰援虎台击退夷人,忠心自是无疑的。且皇上见你到了京城之后,只与先前辽东结识的洛大哥往来,其余朝臣、五军都督府、兵部等各处竟无一处送礼拉关系,因此更信你不会结党营私,不可能与皇子勾结谋夺大位。”
想来就是这么个道理了。宁婉不由得竟同情起了皇上,“他年纪也大了,身边竟没有一个贴心的人,又遽然遇到亲儿子要杀他这逆了伦常的大事,心里难过也是难免的。既然他只信你,你便多在宫里陪着他些时候吧,我们毕竟年轻,来日方长呢。”
“况且如今皇后娘娘也时常招我入宫,陪着打牌说话什么的,经了行宫的那些事儿,大家情分又不一样了。”皇后娘娘再赏了她好些东西,不再是过去那种要在宫里登了名才能领的场面货色,而是真正的宝物,都是皇后的私房,不必记档的。就连东平王妃也送了她一匣子各式首饰呢。
只是宁婉便又想到了,“先前只当在京城不过住上一两个月便走,因此就住在了洛大哥家里。现在既然留下过年,总不好一直客居。不如我明日到牙行转转,看有差不多的宅子赁上一处,收拾了正好过年。”
铁石自无有不点头的,“你看着办就好。”
两人又絮絮说了些衷肠的话儿,方才睡了。
敬王被拘在府里看守,最开心的就是洛家。洛嫣原本要待皇上行猎后重回庵堂的,现在却留在家里,将先前那身居士的衣裳脱了,头发重新挽起来,随便插几只简单的银饰,更显出倾国倾城的容貌。
宁婉自她手里接了茶,越看越爱看,心里着实喜欢,便向卫夫人说:“自猎场回来,铁石整日不着家,洛大哥也为册立皇太子的事忙得什么似的,影儿也看不到,我原有许多事情要与大家商量,竟都没有空儿!”
卫夫人肚腹日隆,人也胖了,但精神却好些了,笑嘻嘻地说:“谁说不是呢,自那日行猎出门后我竟一直没看到卢兄弟,便是相公,要么不回家,要么回了家说不上两句就睡着了,竟是累得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呢。”
洛嫣就笑道:“家里有什么事,倒不必等着大哥,只管交给我!”
宁婉就笑了起来,“偏我要说的事不能交给你呢!”
洛嫣便有些知觉,红了脸道:“宁姐姐越发坏了,整日只爱打趣我!”
卫夫人就说:“你宁姐姐为了你才肯操心,若是别人,理都不愿意理呢。”却又与她们说:“倒是有一件事,我想烦你宁姐姐陪着你。先前你替公婆在庵里祈福,虽说是不得已,但孝心也是虔的,如今正好满了三年,不如到庵里做一场法事,超度亡灵,你便也正式在佛前行礼回家,如何?”
宁婉听了便道好,“此事极得当,且我正好陪着嫣儿,嫂子如今身子重,只在家里写几篇经文,我们带去在佛前焚了即可全了心意。”
三人计议已定,便打发人带了银两去庵里传话。宁婉又将自己打算赁房子的事徐徐说了,不想洛家姑嫂二人都一个劲儿地反对,“我们家人本就少,你们夫妻二人留下过节正能热闹些,再不许搬出去的!”特别是洛嫣,拉着宁婉的手不放,“今年如此凑巧,卢大哥宁姐姐能与我们都在京城里过年,怎么也不能分开!”
宁婉听了竟也有许动容,一则自己与铁石总归要回辽东的,一则是洛嫣转过年去就十六了,定亲成亲就在眼前,将来想再于一处过年,竟不大可能了。心里一软,便就答应下来,“我和你卢大哥都听嫣儿的。”
洛嫣就笑了,“算起来竟要准备年货了呢。”
此时有下人送了贴子过来,“杨太太求见夫人、小姐和卢夫人,眼下已经请到花厅奉茶。”
京城里能同时认得洛家姑嫂和自己的人还真不多,宁婉便不知是哪位,“可是兵部哪家的太太,我竟记不清了。”
卫夫人就一笑道:“不是京城的,却是马驿镇的杨太太,不知怎么打听到你们夫妻住在我们府里,前些日子来拜见,不巧你们去了猎场,我和嫣儿与她说了会儿话。她倒是个有恒心的,不到半个月的功夫,竟来了次。”
宁婉拿过贴子看着上面大刺刺地写着杨太太的字样便冷笑着说:“她倒是能钻营,借着找我们竟进了洛家!”洛冰原是榜眼出身,如今身在礼部,正是参加科举的士子赶着上门求教的人家,因此又道:“我知道嫂子一定是看在我和铁石的面子上才应酬她,其实很不必,我不想见她。”说着将贴子发回,吩咐下人,“只说我没空儿,不见!”
卫夫人本是江南名门出身,自然看不上小杨太太的行事,眼下才道:“她来了只说与弟妹娘家比邻而居,亲如一家,我只当是真的呢。”
“邻居倒曾是邻居,”宁婉便将过去的事给她们讲了,又道:“她明明是个小妾,到了京城里仗着别人不知道,竟敢自称杨太太,只这一桩我便看不上。”
卫夫人和洛嫣也都满嫌弃的,“怪不得瞧着她言谈举止都喜欢,原来竟是这么一回事儿。”说着也吩咐下人,“下次再来直接打发回去就是,不必让到家里奉茶。”
没两日,宁婉便与洛嫣坐车出城去了观音庵。京外寺庙庵堂极多,这处观音庵虽不是皇家庙宇,却也是极出名的,官宦人家的女眷们多来此处礼佛,也收留了不少像洛嫣那般不得已出家或做居士的官家女子。
宁婉才下了车便赞了声“好”!原来庵堂处于半山之间,满山皆是红叶,恰前两日京城里下了一场小小的雪,那红叶映了雪更加鲜艳动人,而那庵堂还要在山中更深入,马车进不去的。
洛嫣便笑道:“当初我哥哥为了我能进这里来,求了好些人呢,又再三告诉我只当在这里读书养性。”
“洛大哥无论什么事都为你打算得最好,”宁婉没有叫滑杆,与洛嫣携手沿着山路向里面走去,又见一道清澈的小溪蜿蜒流出,上面飘着片片红叶,不禁笑道:“我倒羡慕你能在这里住了些时日呢。”
“也不知云清法师今日是不是有空?”洛嫣也笑,“宁姐姐若是见了她,听她讲经说道,一定会更喜欢这里的。”
方才在路上洛嫣已经说了观音庵主持云清法师的几件事,宁婉再三赞叹的,此时就道:“法师清修之外还要管着庵里许多事务,哪里有空见我这个俗人,我们送了贴子尽到礼仪便好,做了法事就回京准备过年。”
不想云真法师竟得了消息竟已经迎了出来,鹤发玉颜,风度超凡,言辞更是高妙,亲自主持了洛家的法事,又殷殷地送宁婉到一处极雅致的院落,“和顺公主礼佛时便住在此处,前日儿得了消息又重新洒扫了一回,倒还清洁肃静。”又道:“卢夫人有什么只管吩咐。”
宁婉听了赶紧摆手,再三推让道:“既然是公主下榻之地,我哪里好住下?且不过几日而已,不劳法师,我与嫣儿住在一处罢了。”洛嫣在此间时自有房舍,她们这一次过来也正要将东西重新收拾了辞去。
云真法师却十分相让,“指挥使夫人来此,山间简陋原已经怠慢了,只是此处有一处汤泉,正可以解乏,千万再勿推辞。”
宁婉见法师十分诚恳,只得带了洛嫣住下,用过精致的素斋后两人便进了汤泉里泡着,热气蒸腾之中,浑身上下舒适无比,不由得靠在白玉石栏上笑道:“嫣儿在哪里都是人见人爱,我跟着到了观音庵借光竟还住上了公主的房舍。”
洛嫣在温泉中一张脸粉嫩嫩水灵灵的,却笑着说:“云真法师一向待我不差,可是今日我是借了宁姐姐的光才进了这间院子的!”
“我有什么光可借?京城里的官太太一抓一大把,三品的不必说,就是从二品也不算什么,云真法师真要应酬起来这间小院里早住满了人呢!”
“云真法师虽然从不将富贵权势放在眼里,但是她曾对我说过,她既然做着主持,总不能将身置之于世外,对京城里的形势总要关注一些,在权贵面前也要放下身段儿,才能使得观音庵香火一直兴盛,护佑得庵内这许多人。”
“这倒是持重之言,我一向最厌烦那些明明趋炎附势,爱财如命,却又做出一副不食人间烟火模样的僧道了,”不过宁婉不免就又笑了,“只是我倒不懂我们两个怎么就能令云真法师放下身段儿。”
洛嫣再聪明,也只是小女孩,且她到了京城之后一直在庵里,因此也猜不透,“不如明日我悄悄问法师。”
“也不必了,既然法师将我们做上宾相待,我们便真心领情,不辜负这汤泉,好好享受了,走前多奉上些香火银两就可以了。”
云真法师第二日又特别为她们开堂讲经,宁婉听了觉得灵台清明,再三叹服,“我先前总觉得自己也读了些禅书,颇悟了些禅道,不想如今听了才懂得什么是禅!”
洛嫣就道:“法师说宁姐姐虽然身在红尘,却极有佛缘的。”
“那是法师捡大家爱听的随口说的。”宁婉倒没有多信,拉了洛嫣到庵后散步,“也不知当年谁选中了这里建庵堂,景致再妩媚不过。”
“我也常这样想呢。”
两人正说着闲话,路旁走出一个锦衣男子,上前行礼道:“属下丁有福拜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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