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低矮的破草房,房子里的桌碗哗啦啦响,乌烟瘴气中,十来个赌鬼,在里边吵吵嚷嚷震天响。
黑褂子敞衣襟,内穿白衫,黑裤子黑布鞋,脚穿白袜,时髦流行的小分头,一张秀气年轻的脸,此刻正憋得通红,满头大汗。
“李有才,你小子知不知道你欠着多少了?别跟我提交情哈,要是没现钱,老子可不陪你开这个庄!”对面的汉子一边码着桌上的牌九,一边不满地嚷嚷。
李有才不禁一拍桌子:“他娘的!我把这个押了,再开一庄!”说着话李有才把背在身后的驳壳枪摘下来,哐啷一声扔桌子上了。
对面汉子看了看桌上的枪,点点头:“行,牌!”
……
四张牌九死死地捏在手里,一对长三,一对铜锤,李有才的嘴角微微挑起,秀气的脸上挂上一幅极不匹配的猥琐笑容。
啪地一声,对面的汉子拍了两张牌在桌上――梅花。
“呵呵,不好意思,看来这枪是我的了。”汉子不待李有才从僵呆里反应过来,也不再等李有才出牌,接着把另外两张牌也拍出来――至尊!
李有才傻眼了,还没回过神来,门边一个汉子来到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哎,李有才,门外头有人找你,说他们是八路。”
这回连枪都输出去了,让李有才好不丧气:“八路个屁!他们要是八路,老子还是便衣队呢!”
对面的汉子一边将桌上的枪收了,一边笑嘻嘻道:“你不就是便衣队么。”
李有才总算反应过来,是啊,我不就是便衣队么?不禁回头诧异问:“刚才你说他们是谁?”
……
太阳快落山了,胡义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落叶村西边的山头上,今天早上的时候,九班就是站在这里看远处的李家。
罗富贵走到了胡义身边:“胡老大,下一步,咱是不是得给李家送信了?你把信写了,等天黑下来,我把信扔他家大门里边去。”
胡义静静地看着落叶村中的李家,隔了一会才回答罗富贵:“不用送信,等天黑了,咱们直接带着人到李家大门口去,现杀现卖!”
罗富贵不禁挠了挠头:“这,是不是太悬了……他们人枪那么多,万一……”
“没事。”胡义直接打断罗富贵的担忧。“如果是以匪的名义做,那你说的没错。但是咱们就以八路的身份做,我不信他们敢草率。”
胡义说话一向靠谱,所以罗富贵相信,但是他还是想不通道理。
看到罗富贵仍然在旁边抓耳挠腮,胡义也不介意给他说明白:“匪无根,是浮萍,灭了就一了百了。咱们呢,是军队,是山川河流,就算他是维持会长,也没住在县城里。家业越大,羁绊越多,能经营这么大家业的人,总不会是个傻子吧?”
……
“哎呀!”被反绑着的李有才假模假样地痛叫了一声。
“喂,姑奶奶我还没使劲呢,你叫那么大声干什么?”小红缨翘着小辫子问。
在绿水铺的赌窝里被这几个八路给揪出来了,李有才差点当场吓尿了裤子,不过这些八路什么都没说,绑了他后就朝落叶村来,直到村西的山后才停下。李有才终于明白了,看来他们不是冲着便衣队,而是冲着李家,心里总算安稳了一点。
“嘿嘿嘿,我这不是得配合八路大姐么,更显得您天下无敌啊!”李有才谄媚地朝小丫头笑着说。
咯咯咯……小红缨被八路大姐这个称呼给逗得一乐,围着李有才转悠了一圈:“你这个汉奸是怎么混的?枪没有,子弹没有,钱也没有,我能不踢你么!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我错了!以后我一定都带上,您八路大姐随时来抓,我李有才随时来交,绝对不含糊!”周围这几个,一个是黑着脸不正眼瞧自己的刘坚强,一个是若无其事的马良,另一个是麻木得像雕塑的吴石头,所以李有才只能拼命地和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套近乎,以防不测时多一丝机会。
虽然明知道这家伙是便衣队,是汉奸,不过二十来岁的李有才偏偏样貌挺秀气,一身汉奸装扮倒也不令人讨厌,说话又很上道,所以小红缨没什么兴致虐待他。一天没吃东西了,冷不丁肚子咕噜叫了一下,于是小红缨就顺嘴再问:“你们李家那么大,肯定有好多粮食吧?”
“有啊!有三个粮窖,两个粮仓,具体是多少,我也不知道。”顺嘴答完了,李有才忽然又试探着问:“那个,八路大姐,你们……想要粮食?”
“对啊!要不抓你这个废物来干什么。”
哦――现在李有才全清楚了,他们抓了自己个这个肉票,是要找李家换粮,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低头沉默了一会,再抬起头来,笑嘻嘻地对小红缨说:“八路大姐,嘿嘿嘿,我想……求你个事。”
小红缨歪着头,看着笑嘻嘻的李有才没说话,但是表情里透着的意思就是:你说来我听听。
李有才领会了小丫头的表情,赶紧继续道:“你看,你能不能给你们那个领头的商量商量,要粮的时候顺便再要点钱出来。我呢,保证好好地配合你们,该哭就哭,该叫就叫,到完事的时候把这钱……赏我一点,你看行不行?”
静,周围忽然异常的静!
因为,小红缨、马良和刘坚强三个,都变成吴石头了,四个吴石头……
夜深了,深得人们开始睡了觉。
一只火把渐渐燃亮,擎在肃立的刘坚强手里,被夜风刮得扑啦啦直响。跃动的火光推开了黑暗,照在十几米外那两扇高宽厚重的大门上,一颗颗铜钉在火光中熠熠亮。
火把之侧,反绑双手的李有才跪在地上,驼背垂,一副饱受摧残的模样。
另一边,分腿傲立一个英武军人,横端着三八大盖,枪口下挂着明晃晃刺刀,火把光中,隐约可见帽檐下的一双细狭。
罗富贵架着机枪,掩护在后面黑暗中的巷口;马良躲在附近的一个墙角,子弹早已上膛;吴石头跟着小红缨,在黑暗的远处观望。
没多久,大门两边的墙头上就探出了一排枪口。
时候差不多了,该开口了,胡义微微昂起头:“门里的人听着,你们家李有才就跪在这呢,如果想留下这个汉奸的命,那就让你们当家的出来,和我这个八路商量商量!”
“八路?”大门里边一阵乱,墙头上也有人也在嚷嚷:“我娘哎,那可不就是二爷么?快,快去跟大爷说啊!”
盏茶功夫后,一个人影匆匆上了墙头:“二爷,是你吗?二爷。”
李有才闻声抬起头来,哭咧咧答道:“可不就是我!李管家,我哥呢,他咋不出来,你快救我啊!”
墙头上的李管家看着大门外刺刀下的李有才,不禁叹了口气:“唉,大爷他……他说……二爷,你别怪我,我是真跟大爷那替你求情了,可是……”
李管家不知所云地顿了顿,重新开口,朝胡义喊道:“我们家大爷说了,李有才早已不是李家的人,死活与李家无关,杀剐随你们的便!劝贵军赶紧离开落叶村地面,否则麻烦的是你们!”
胡义愣住了,不禁低头看了看边上跪着的李有才,朝这小子叫二爷,说明没抓错人,可是,这剧情不对劲吧?这又是哪一出?不见棺材不落泪?要不……先捅他两个窟窿,给李家人看看?
李有才也愣住了,不经意间,他现身边的胡义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看,从被他抓住的第一刻,李有才就看得出来胡义不是个善茬,是个真正冷到骨子里的人,而此刻,那双细狭眼中,正在流露出很复杂的东西,可以让李有才联想到很多事情,寒毛直竖。
李有才跪不住了,他彻底瘫在了地上,心里涌动着恐惧和不甘,同时夹杂着愤恨,不是恨胡义,而是恨大门里那绝情的李家当家人,他的哥哥李有德。
当胡义将锋利刺刀抵在李有才胸口的时候,颤抖的李有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结结巴巴地对胡义说:“还,还没吃,晚饭呢。我能安排,我来安排,求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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