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溪借了考场附近小超市的公用电话打到了梅姐的手机上,诉说了自己的情况,梅姐一听着急了,让浣溪下午先考试,自己立刻赶过去,末了又交代她,千万别去回育才中学,那些人不靠谱。
不用梅姐交代,浣溪也不会再回学校了,如果不是早上打雷下雨,如果不是自己舍命破窗,如果不是遇到那辆农用车,这次高考就废掉了。
下午两点,考生陆续入场,浣溪的情绪已经趋于稳定,数学试卷很难,题目刁钻古怪,所有的考生都面露难色,很多人直到交卷的一刻还在冥思苦想。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了,浣溪起身立场,忽然一阵头晕,眼前发黑昏倒在地,监考人员立刻报告领导,大家七手八脚将考生抬到阴凉处,值班医生赶来检查,并无大碍,只是低血糖而已。
浣溪很要强,挣扎着起来,她没有告诉老师,自己一天只喝了几口雨水,低血糖只是表象,其实昏倒在考场中完全是饿的。
一个老师责备道:“你家长在哪里?这么不负责任,高考的孩子营养都跟不上。”
浣溪没解释什么,默默走了,出了考场,无处可去,下过雨的城市到处都是积水,看着考生们一个个钻进私家车或者出租车离开,她心里有些苦涩,还有淡淡的羡慕。
又开始下雨了,浣溪站在一家小超市门口避雨,老板娘看她站在门口雨水都溅到身上了,招呼她进来站着,又看到浣溪脚上没穿鞋,便拿了一双塑料拖鞋给她,浣溪道了谢,接受了人家的好意。
等了一会儿,梅姐还没到,却等来了另一个人,弟弟浣沙打着一把伞背着书包远远的过来了,浣溪赶忙出来喊弟弟,浣沙惊喜的跑过来:“姐姐,我还担心找不到你呢。”
“你怎么来了?不在学校好好念书。”浣溪责怪道。
浣沙腼腆的笑着说:“我就来看看。”
浣溪不忍心批评弟弟,他才十六岁就一个人住校,因为家境贫寒受尽白眼和欺负,小小年纪背负太多委屈,自己是过来人,知道平川一中那个环境对于贫苦生来说有多么艰难。
浣沙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塑料饭盒,里面装的是米饭和土豆烧肉。
“中午在学校食堂多打了一份饭,姐姐你吃吧。”浣沙将饭盒推到姐姐面前。
小超市的老板娘走过来好奇的问道你们的爸妈怎么没来,浣溪说父母都有病,家在偏远地区过不来,老板娘哦了一声,说这会儿也没啥顾客,你姐弟俩在这儿坐着,顺便帮我看会儿店。
浣溪当然愿意,在人家店里避雨,这点忙自然要帮。
老板娘进了仓库,不一会炒菜的声音传来,食物的香味也弥漫开来,姐弟俩不约而同的耸了耸鼻子,忽然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走进超市,随手拿了一瓶可乐拧开就喝。
“哎,没给钱不能喝。“浣沙很尽忠职守。
少年用奇怪的眼神看看他,喊道:“妈妈。”
老板娘系着围裙拿着锅铲子从里面出来,“儿子回来了,快进来盛饭,你们姐弟俩也别闲着,帮着支桌子,咱们一起吃饭。”
浣溪姐弟面面相觑,随即醒悟过来,乐呵呵的帮着支起圆桌,从后面仓库旁的小厨房端出菜来,少年盛了四碗米饭,老板娘又拿了几罐饮料开了,往浣溪姐弟面前一放:“别客气,吃。”
四菜一汤,都是简单的家常菜,却让浣溪眼圈红了。
“咋的了,丫头?”老板娘奇道。
“没啥,我很久没吃过妈妈做的饭了。”浣溪小声说。
“现在高考,别想太多,专心考试报答爹娘,来,咱干杯。”老板娘举起了可乐瓶。
四个人就在小超市里面吃起了晚饭,时不时有人来买东西,老板娘还要去招呼,吃饭的时候三个孩子攀谈起来,原来老板娘的儿子也是平川一中的学生,今年上初三,就要参加中考了,第一志愿当然是本校高中部。
浣沙是住校生,不能在外面耽搁太久,吃完饭之后在姐姐的催促下恋恋不舍的走了,弟弟一走,浣溪顿觉孤单,老板娘倒是很仗义,说没地方去就先住在店里,支一张行军床就行,离考场这么近也方便。
正说着,电话铃响了,是店里的公用电话,老板娘过去接了,原来是梅姐按照来电显示打回来的,她正在赶来的路上,可是半路长途汽车爆胎侧翻,一车人伤了大半,梅姐也骨折住进了医院,暂时赶不过来了。
老板娘很热心,说孩子这几天食宿我都包了,别的先不管,集中精力考试要紧。
梅姐千恩万谢,承诺以后加倍付钱,老板娘说别客气,万事考完再说。
当夜浣溪就住在了店里,第二天一早起来帮着打扫卫生,老板娘一把抢过抹布说你看书去,轮不到你干活,浣溪就说没带书,也不需要再看,考试考的是知识的积累,不是一时半会的死记硬背。
“听听,跟你姐学着点。”老板娘对自己儿子说。
第二天的考试很顺利,天公作美没有继续下雨,浣溪考完回到小超市帮着做饭看店,搞的老板娘很过意不去,其实浣溪明白,不是人家帮忙,自己怕是要露宿街头了。
下午考完,浣沙又来探望了姐姐,讨论了一下高考题目,浣溪想到梅姐,打了个电话过去慰问,梅姐说我没事,过两天就能出院,妮儿你千万别分心。
第三天,一切照旧,浣溪轻装上阵,考完了最后一门,向老板娘借了一百块钱的路费,赶过去探望梅姐。
梅姐的腿上打了石膏,气色尚好,因为惦记着小燕儿,不敢在医院耽搁,见着浣溪之后就一起回了近江,日子和以前一样,并无太大差别,只是浣溪在忙碌之余,会留心高考成绩发榜的日子。
时间一天天过去,终于到了月底,高考成绩可以在网上查询了,浣溪打开电脑,输入准考证号,轻轻按下回车,随即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
刚上高一的那年,班主任在课堂上对所有新生说,高考是你们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也是目前社会唯一还算公平的上升渠道,想出人头地,想飞黄腾达,就拼了命的学习吧。
这话至今在浣溪耳畔回响,但她努力学习却不是为了出人头地,而是为了给爸妈治病,不再受穷,不再挨饿,不再为了生计而在社会的最底层挣扎。
这种信念,是浣溪前进的动力,远比单纯为了发达而学习来的更顽强和不懈。
浣溪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屏幕上显示自己的总分数是721分。
她感到一阵心悸,江东省的理科高考总分是七百五十分,考到七百二十一分这种级别,简直可以用逆天来形容了,绝对的全省第一,毋庸置疑!
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颤抖着手再输入了一遍进行查询,依然是721总分。
虽然知道这回考的不错,但是没想到考了这么高的分数,浣溪激动的站了起来,去找梅姐报喜。
梅姐腿上打了石膏,正坐在床上和小燕儿玩,见浣溪泪流满面的进来,赶紧道:“妮儿,咋了?”
“姐,分数出来了。”浣溪哽咽着说。
梅姐心一沉:“妮儿,又考砸了?没事儿,不上大学咱照样吃香喝辣,姐教你几招,以后保管你当头牌……”
“姐,没考砸,七百二十一!”浣溪打断她说。
“啥?七百多少?”梅姐一下愣住了。
“七百二十一!”
“啊!那满分是多少?”梅姐对高考成绩没什么概念。
“满分七百五。”
“我的亲娘哦!”梅姐拍着自己的脑门,“满分七百五,你考七百二十一,这是多高的分数啊,怕是北清大学都能横着进去了吧?”
“北清大学的分数线也就是六百多……”浣溪没说完,梅姐已经撑着拐杖下地了,从床底下拽出一个箱子,里面是一挂大地红,足有五千响。
“走,放炮去,姐都给你预备好了。”梅姐豪情万丈,撑着拐杖拿着鞭炮来到洗头房门口,在地上铺开,点了一支烟,用烟头点燃炮仗,五千响大地红噼里啪啦炸起来,硝烟散尽,铁渣街上的熟人都来问,梅姐你这是闹哪样?上房还是娶媳妇。
梅姐骄傲的说:“妮儿考上大学了,放一挂炮仗算什么,我还要摆酒哩,在牛肉村整两桌,不醉不归。”
屋里,浣溪用梅姐的手机打给了刘汉东,向他报喜。
“哥,成绩出来了,我考了七百二十一。”
“这么高!”刘汉东明显是吓了一跳,“恭喜恭喜,我得空过去一趟,那啥,学费不用愁,你哥我包了!”
“谢谢哥哥。”浣溪打完这个电话,又给平川二中门口小超市打了电话,向老板娘通报自己的成绩。
老板娘很高兴,问浣溪这个分数能上什么大学。
“大概是省内前三名的分数吧,基本上什么大学都能上。”浣溪这样解释,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她现在还不敢确信自己是省内最高分。
当晚,江东新闻报导了今年高考成绩发布的情况,洗头房的一帮老娘们小丫头都坐在电视机前眼巴巴的盯着看。
主持人说,今年省高考状元已经诞生,是一位平川的女生,理科总分为七百二十一分,比几年前江北一中的高考状元温雪还高了一分,不过据反映今年的高考题目很难,能达到这个分数实属不易。
“本台记者将会赴平川进行采访,请继续关注。”主持人开始谈其他社会新闻,洗头房内欢腾一片。
“咱店里也飞出金凤凰了。”梅姐感慨道。
“浣溪,以后发达了可不能忘了你梅姐。”小雅笑嘻嘻道。
浣溪突然泣不成声,继而嚎啕大哭,劝都劝不住。
“咋了,考这么好还哭?”小丽磕着瓜子,不解的眨着眼睛。
梅姐摆摆手:“都走,都走,妮儿熬得太苦了,绷得太紧了,让她哭一会儿,好好发泄发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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