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醒来,将近午时。
甘明琮却已经在她的院子站着了。
他是个天生被阳光照耀着的少年,就是感伤的时候都带着旷达。
可此时,他却阴霾着一张脸,眼眸中情绪纷杂,反常得让林嘉若想躲起来。
这副模样站在她门口,明显就是跟她有关啊!昨晚还好好的,难道是她喝醉后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可怜的是,她连喝醉的经验都没有,根本不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事。
正在她踌躇间,甘明琮一个冷冷的眼神飘过来,语气坚定,不容反驳:“林嘉若,我不许你嫁给燕望西!”
林嘉若张着嘴,半晌,才找回声音:“怎、怎么了这是?怎么突然这么说?”
“救援倒马关,是为朋友之义;出关抗戎,是为百姓之义——”他看着她,眼神甚至有些严厉,“要一个弱女子牺牲自己的终身幸福来成全自己,岂不是陷我于大不义!”
林嘉若脑中轰然作响,惊慌席卷。
他知道了……
“我不肯入关,不想面对关内的揪斗,已经是在纵容自己的懦弱;如今却要你牺牲自己来为我铺路,你是想要愧杀我吗?”他双目怒瞪,剑眉倒竖,说到最后时,仿佛是气极了,身子微微发颤。
林嘉若慌忙摇头:“不是的,我没牺牲,我自己愿意的——”
“阿若妹妹!”幼时的称呼一出口,阳光俊朗的少年竟微微红了眼眶。
“我第一次带你出去玩,就让你被人欺负;给你抓只小鸟,又害你病得差点夭折;如今,更是连你的婚事都受了我的连累,好像我每次想对你好,结果都会害了你——”
他忽然哑了声,眼睛里多了一丝委屈:“这是不是人家说的命中犯冲?”
林嘉若抹了一把泪水,连连摇头:“不是的!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可是究竟是哪样,她也说不出来。
正如他所说的,曾经他很用力地想对自己好,可是每次都不对,而这次,是她想对他好,结果还是不对。
甘明琮笨拙地为她擦着眼泪,口中自责道:“你别哭啊,我不是故意要惹你伤心的……我原本是要保护你的,怎么能让你为我作出这样大的牺牲?你这样,让我情何以堪?”
林嘉若摇头抽泣道:“我没有牺牲啊,燕望西也没什么不好的……”
“不必多说了!”甘明琮再次沉下了脸,“我不许你嫁给燕望西!”
看她眼里还有反驳的意思,又严厉地加了一句:“如果要你为我去和亲,我这辈子还有什么脸面入关!”
林嘉若愣了半天,讷讷地说:“可、可是,燕望西已经遣使去了周都……”
“那你就写信叫你爹拒绝他!”
“可、可是,我已经写信劝我爹同意了……”
“再写一封叫他拒绝!”
林嘉若有点头疼,但还是耐着性子劝说:“这不是普通的联姻,燕望西已经跟陇西贵族都商量好了,到了周都也是要在大朝会的时候提出来,我怎么能失信于群臣,失信于燕望西?”
他目光锐利地看着她,问道:“你是怕失信于群臣,还是怕失信于燕望西?”
“失信于群臣,有损帝王颜面;失信于燕望西,他也不好同陇西贵族交代——”她轻声一叹,“何况,是我主动提出要嫁他的,于情于理,我都说不出反悔的话……”
“我不管什么颜面什么交代!”甘明琮此时顽固得像个孩子,“你要是执意嫁给燕望西,我现在就出关,这辈子都不回来了!”
林嘉若被气到了:“甘明琮,你讲不讲理!这事关系重大,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
“我不讲理!”甘明琮不甘示弱地扬声道,“我就不许你嫁他!你要嫁,我就带人把你抢了!”
哗啦——
被打扰的两人一齐扭头看去,卫长淮扶门而立,似乎刚刚绊了一跤,脸上犹自惊魂未定,但看向甘明琮的眼神里充满了敬仰和肯定。
甘明琮只看了他一眼,又回过头来,向林嘉若撂下狠话:“我说到做到,你看着办!”然后气呼呼地走了。
卫长淮正要跟上去,却被林嘉若喊住了。
小姑娘脸上恼怒,眼里却露着不安:“他不会一气之下就走了吧?”
卫长淮笑道:“不会的!我帮你看着他,绝不让他跑掉!”
林嘉若松了一口气,感激地说:“那就拜托你了!”
卫长淮笑眯眯地退了出去,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嫉妒:甘明琮还比他小呢!真是有出息……
这一场不欢而散持续了好几天,甘明琮一见到她就使脸色,好在没说要走。
论耐性,还是林嘉若更胜一筹。
到了大年初三这天,甘明琮终于忍不住冲到了她面前,质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跟燕望西说?”
林嘉若又觉得头痛了:“这怎么说啊?”
甘明琮狠狠瞪了她一眼,高声吩咐道:“去跟徐娘子说,我要跟她一起回长安!传令众将士!明日启程,入长安!”
林嘉若大惊失色:“你带那么多人去长安做什么?”这不得吓死长安显贵们?
“去警告燕望西别打你主意!”他抬着下巴,态度桀骜地说。
林嘉若揉着额角,无奈地说:“你别闹了,信使都去了那么久了,我爹那里应该已经有了定论,你闹得再大也没用了!”
甘明琮将她手腕一抓,一边拉着往外走,一边道:“那我护送你回周都,你亲自去跟你爹说,你不嫁了!”
林嘉若正焦急地安抚他,忽然一阵惊呼声从外传来,紧接着,一阵劲风朝他们扑了过来。
她才刚刚一愣,甘明琮已经松了抓着她的手,一掌朝那股劲风中劈去。
刹那间,风停人住,甘明琮的手腕被人牢牢抓住。
林嘉若眨了眨眼睛,有点不敢认。
“致之表哥!”甘明琮又惊又喜地喊道。
“我带阿若出去一趟!”林致之丢下这么一句,便将林嘉若往怀中一揽,足尖轻点,跃上屋檐,眨眼间,远去不见。
熟悉的怀抱中,林嘉若渐渐地回了神,双手悄然环住他的腰,将脸埋进他的胸口,轻轻地唤了一声“大哥哥”。
他的身子骤然一停,轻跃,横挪,脚下终于落了实处。
晨曦入林,萧瑟满地。
他手上捏着几张纸,举到她眼前,精致秀雅的下颌紧绷,哑声相问:“这封信,是不是你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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