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偏西,城门将闭。
忽然,城楼上的将领神色一凛,眯起眼睛远眺,道路的尽头,有一骑疾奔而来,扬起红尘如雾。
过了片刻,又有数十骑随后跟上。
人数虽然不多,气势却有些惊人。
城门将领皱着眉看了一会儿,见他们始终没有慢下速度,沉声下令:“关闭城门!”
底下的卫兵开始催促最后一批入城的百姓,领头那个骑马的人似乎发觉了,更加快了速度,几个呼吸之间,就到了城门外。
“拦下他!”城楼上的将领急忙大喊。
底下的卫兵一齐涌了上来,亮出长矛对着马背上的人,终于见到了那人勒马减速。
只是减速,马儿没有停下,但马背上的人却骤然暴起,一跃向前,随手夺了其中一人的长矛,张臂一扫,瞬间扫落了一排长矛,甚至带着众卫兵身形不稳。
那人又落回了马背上,长矛前指,怒喝道:“我是甘明琮,谁敢拦我!”
这一声怒喝如同雷霆乍响。
“是甘将军!”
不知谁失声喊了一声,随后众卫兵慌忙低头让道。
甘明琮一手持矛,一手拉着缰绳,于城中大道策马狂奔而去。
城楼上的将领面沉似水,低声嘱咐身边的亲兵:“快去通知卫将军,甘明琮来了!”
话刚说完,跟在甘明琮身后的数十骑也到了城门下,停了下来,没有像甘明琮一样横冲直撞。
将领松了一口气,正要令人喝问,底下先主动报上了名号。
“秦国公主殿下与晋陵郡王殿下驾到!速开城门!”
林致之与林嘉若进了城后,没有先去卫氏本家大宅,而是在甘明琮亲兵的带领下,直奔卫长淮家众。
卫长淮虽然也姓卫,却出身卫氏极不起眼的一个旁支。
他自幼丧父,没有兄弟姐妹,与寡母相依为命。
七岁时,被卫老将军看中,选入本家习武;十一岁,随甘明琮上庐山学艺;十五岁,随甘明琮一起学兵法战术。
十六岁,与甘明琮一起驰援倒马关,一战成名。
尽管一直被掩在甘明琮的光芒之下,可放眼整个卫氏第三代,已经找不出比卫长淮更出色的少年将领了。
可是如今,却有人要毁了这位卫氏最出色的少年!
看到卫长淮的模样时,林嘉若忍不住捂住了嘴,眼泪夺眶而出。
半年未见,判若两人。
他靠在床头,面色如灰,抱着悲痛大哭的甘明琮,有气无力地拍着他的肩膀以示安慰,抬起眼皮,朝林嘉若和林致之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
他在关外时,深入敌境,犹自生机勃勃,回到苏州,回到自己家中,却遭人残害至此。
“为什么?”甘明琮哭喊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你?你也姓卫啊!”
“甘将军说笑了。”女人幽幽的声音从角落里响起。
林嘉若这才发现那里站了一个人,灰白的布衣,面容若隐若现。
“长淮不过是卫氏旁系一个没了爹的孩子,如何能同尊贵的嫡系子弟相提并论,他如今这样,怕是连姓卫都没资格了。”
女人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听得人心中猛然一刺。
林嘉若深吸了一口气,强自镇定地问道:“卫氏本家,为什么要废了卫长淮的腿?”说到最后几个字时,还是忍不住颤抖起来。
他是驰骋沙场的少年将军,即将成为代州重镇的一府都尉,就是对普通人而言,也是不能承受的痛,更何况这样一位少年扬名的将军。
下手之人,何其狠毒!
卫长淮的亲兵送来这样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后,不仅是甘明琮,就连她和大哥哥也片刻都等不及,一路飞驰,马不停蹄地到了苏州。
具体事情的经过,他们都还不知道。
“他们说卫小将军私放甘将军,违逆了老将军,是触犯了家法;私自出兵,犯了军法,两罪并罚,杖三十!”回答林嘉若的是卫长淮的亲兵。
“杖三十怎么会废了两条腿!”甘明琮跳了起来,神色暴怒,“一定是有人故意要害长淮!是谁!”
角落里的女人冷笑一声,道:“甘将军,你装什么傻——”
“母亲!”卫长淮终于开了口,嘶哑的一声低唤,带着些许恳求,止住了女人的话。
甘明琮只是一时被愤怒冲昏了头,被女人这样一说,还有什么不能想到,瞬间就变了脸色。
卫长淮轻叹一声,对他道:“你不要为了我——”
他说了半句,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又叹了一声,抬起头,看向林致之,轻声问道:“殿下觉得我的腿还有救吗?”
“大夫呢?大夫怎么说?”甘明琮忙问道,他的情绪终于稳定了一些。
卫长淮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亲兵忍不住代他答道:“一开始,满城大夫都不肯为将军诊治,后来兄弟们闹到了本家大宅,卫老将军才让人请了大夫来看——”他神色一黯,摇了摇头,显然还是没用。
“我去找他们!”甘明琮咬牙切齿地丢下这么一句,便冲了出去。
“哎——”林嘉若正要喊他,被林致之按了一下手制止了。
“让他去吧!”他淡淡道,“让他先闹一会儿,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也不能叫罪魁祸首伤筋动骨,只有明琮去,才能痛痛快快动手!”
林嘉若咬了咬唇,还是难受。
能对卫长淮同时处以家法和军法的只有一个人。
那人是靖南军三位将军之一,卫氏十五万大军的当权者,卫氏族中仅次于卫老将军的实权人物,卫氏嫡系长房第二代唯一的男丁,也是甘明琮的舅舅,卫起。
卫起对付卫长淮,用的是阴招,谁去质问调查,都无迹可寻。
难道只能让甘明琮揍他一顿了事?可是他是甘明琮的舅舅,甘明琮又能拿他怎么样?
“我不甘心!”她忍怒忍得心头灼烧,眼蕴热泪。
他拍了拍她的肩,抬头看向神色黯然的卫长淮,道:“你的腿,未必没有救!”
他从容的一声,点亮了屋内每一人的脸。
“我知道一名大夫,犹擅正骨,到这里之前,我已经派人去找了!”他说着,眼中仍是露出了惋惜之色,“只是你这一次,必然赶不及去代州赴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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