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承光带子时去的地方,是他们昨天才来过的医院。
子时心里莫名觉得害怕,摇了摇他手,轻声问他:“来这里干嘛”
“带你去见一个人。”盛承光手里紧紧牵着她,按下电梯楼层时还对她笑了笑。
电梯一直到了顶层。门一开,迎面护士站里的两位护士小姐都对盛承光点头微笑,好像都是熟识他的:“盛先生来了。齐光他吃过早餐了,这会儿正在休息呢。”
“没事,不用吵醒他。”盛承光对她们点点头,脚下未停,带着子时一直走进了走廊的深处,在这层唯一的一间病房前停了下来。
病房门上有一块可以向里探视的玻璃,从玻璃看进去,可以看到布置得很舒适的房间里洒满了阳光,窗边阳光最好的地方摆着一张看起来就十分舒服的躺椅,一个穿着白色运动装的少年侧躺在上面,闭着眼睛,看起来睡着了。
他是背对着窗户的,从而令子时很清楚的看到了他的眉眼。
瞬间子时浑身都僵硬了。
盛承光从她后面拥住了她,他低下头嘴唇贴着她耳朵,轻声的说:“我姑妈生他的时候早产了,他一生下来就住进了重症监护室,所以从小到大他的身体一直不好去年的时候医生忽然告诉我们:他得了一种叫做进行性肌营养不良的病。这种病会令他一天比一天虚弱,最后他会没有办法自己走路,甚至可能会死”盛承光拥着怀里的人,亲热低语有如情话一般:“目前还没有很好的办法治疗这个病,但是欧洲的医生告诉我:只要找到合适的匹配对象,他们就能试一试干细胞移植手术,或许能治好他。”
“可是,我现在遇到了一个困难。”盛承光在她耳边轻轻叹了一口气,令子时全身汗毛倒竖:“齐光他的血型是十分罕见的rh阴性o型血,能与他血型匹配的人太难找了,我们找了快一年了,一无所获。”
怀里的人浑身都在颤抖,盛承光拥得她更紧了些,柔声安慰一般:“别怕,我知道你不是rh阴性o型,你和我一样都是rh阴性a型血,对不对”他握着她肩膀,缓缓的把她转向自己。
他的傻姑娘,与他想象过的无数回一样,满目迷惘的看着他,神情绝望又无助。
盛承光低头吻在她眼睛上,感觉到她眼睛缓缓闭起、睫毛不住的轻颤他说:“但是我们两个人的孩子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是rh阴性o型血,况且我的父亲与他的母亲是亲兄妹,而你与他是同父异母,我们的孩子与他血缘很近,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有可能移植干细胞给他的人。”盛承光此刻的语气就像遥远的、没有极光的南极永夜,像那里冰冷的千里雪原上徐徐的寒风,像千尺深的海底巨大的冰山阴影令人寒彻心骨:“子时,你不能拒绝怀孕,这是你欠他的。”
被他吻着的人忽然猛的往后仰去,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嘴唇哆嗦着讲不出一句话来。
盛承光看着她的样子笑了,残忍的柔声说:“他叫盛齐光,但是他的父亲姓赵赵怀章。子时,你知不知道这个名字”
他仔细的看着她的反应,她眼底瞬间的惊慌失措令他心脏一阵又一阵的紧缩,似是快意,似是苦楚。
是的,子时知道。
那个每年会来看望她一到两次的男人,英俊儒雅、风度翩翩,他每次来都陪她吃一顿饭,虽然很少与她说话,但是她知道那是她爸爸。
她的爸爸叫赵怀章有一次他在子时那里落下了一张美术研讨会上的证件,那上面有他的照片和名字。
那次他是参加了研讨会顺路过来看她,会议已经结束了,证件没用了,他掉了以后也没有回来找。而子时揣在贴身衣服的口袋里一整年,第二年他来的时候没有问起,她才放心的、默默的、开心的收藏了起来。
这么多年,她不知道拿出来看了多少遍了:她爸爸的名字叫赵怀章。
眼前太多画面涌现,天旋地转,子时有些头晕眼花,混乱里她的手撑在了门上,轻轻的扣出一声响。
盛承光皱眉看了眼房间内,然后把她带到了一旁。
让她坐在长椅上,他蹲在她面前,理了理她的头发,继续说:“生你的那个女人曾经是我姑妈的私人助理,她因为和我姑妈一样是rh阴性b型血,所以从上学起就接受了我们盛家的资助,一直待在我姑妈身边,然后呵,她趁着我姑妈怀孕的时候和你爸爸搞在了一起,然后就有了你。我姑妈发现了这件事,一时情绪激动,导致齐光七个月的时候早产子时,你说你是不是欠他的”
子时使劲的往后坐,整个背已经紧紧贴在墙上了,她的脸色比墙壁还白。
其实她很想要伸手捂住耳朵,可是她的手压根不听她使唤了。
盛承光的脸上又出现了那种令她极为害怕的神情:冷酷、轻蔑、不屑、厌恶他带着那种神情,一字一句的说:“生你的人对我姑妈恩将仇报,你呢你知不知道你的存在对我姑妈、对齐光意味着什么可是你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长到现在,拿着盛家的钱随手买五万块一个的包包、八万块一件的大衣,齐光却躺在病床上深受折磨子时,你说你是不是欠了我们盛家的”
他的声音忽远忽近,子时昏昏的,听不太真切。
“水里的倒影、再清晰也不是真的。”她沉默的呆了那么久,忽然说。
盛齐光拧起了眉,“什么”
“星星和月亮的倒影不是真的,那只是倒影不是真的星星和月亮,”她小小声的说,眼里的神色已经不对劲了,“所以住在湖边也没有用的快回森林里去吧”
盛承光的目光陡然转冷,把她拎了起来。子时眼前叠影重重,心口一时发闷,再也支撑不住的软软倒下了
回去的路上,子时醒了过来。
她没有说话,蜷缩在座位里昏昏沉沉的,到了以后也是盛承光过来抱她下车、又抱上楼。
等她一沾到床,手就到处摸着找被子,她拉起被子裹着自己,瑟瑟发抖的躲了起来。
盛承光今天有一个很重要的补充合约要和天辰签,但是他这时毫无心思,在床边的沙发里坐下,他静静看着她。
这丫头,竟然很快的就睡着了。
安静的室内听得到她匀长的呼吸,盛承光跟着一声一声的数,不知不觉他的呼吸声也调整的与她一样了。
同声共气的呼吸里,他守着睡着的人,想起了过去许多的事情。
他在美国已经待了许多年,原本是不打算回来这里了。美国有他的朋友们,有他叱咤风云、游刃有余的华尔街,他喜欢做风投,而盛家的产业大多是实业,他没什么兴趣。
况且盛家当初是姑妈守住的,应该要传给齐光。
齐光刚出生的时候差点挺不过来了。盛承光那个时候在英国一个荒凉小岛上念书,校规森严的寄宿学校不批准他临时回国,十三岁的小男孩当夜翻过两米高的围墙逃出了学校。
他回到国内后知道了姑妈早产的前因后果,当时差点没把赵怀章杀了
在这之前他其实与赵怀章处的挺好,整个盛家都对赵怀章挺好的:姑妈嫁人的时候年纪已经很不小了,她对赵怀章一见倾心,虽然赵怀章是个穷画家,但是盛家最不缺的就是钱,几个亿砸下去,赵怀章变成了国际知名画家,美满幸福的与盛家联姻了。
可是这个盛家一手捧起来的男人,毁了盛承光姑妈的一生。
姑妈始终不能原谅他,却至今不愿意与他离婚,她不准盛承光伤害他,甚至连子时她都悄悄的养了起来盛承光第一次得知姑妈拨了房子和人手照顾那个小女孩时,他一怒之下去了美国,再也不管这里的事。
可是齐光病了。
盛家用了手头所有的人脉,在全世界搜索移植条件匹配的人,盛承光一接到消息就放弃了美国的一切,回到了国内、回到了盛家。
这一年,很不好过。
今年年初,他去欧洲与医治齐光的医生们开会,回来的飞机上他很累的瘫在座位里,空姐过来替他盖毛毯,大腿有意无意的蹭着他,他很反感的闭上眼睛装睡,却忽然想到:如果找不到匹配的人,或许可以生一个。
她欠盛家、欠齐光的,为什么不让她还
盛承光站起来,走到床边弯下腰,伸手轻轻拨开她脸上的乱发。
可是为什么顺利的走到了这一步、她已经在他眼前崩溃了,此刻他却一点也没有感到被偿还的愉悦呢
手掌湿湿热热的子时已经醒了,默默的在流眼泪。
“你就不想问一问生你的那个人么”盛承光努力的想让自己感到愉悦。
可是无声哭泣的人将脸埋在他手掌里,缓缓的摇头。
盛承光原本要说给她听的:那个女人从他姑妈手里拿了一大笔的堕胎费,却偷偷的把她生了下来,然后利用她又跟盛家要了另外一大笔钱,之后把她遗弃在盛家门口的台阶上十八年了,从未再现身。
他这样说出来,她会不会哭得更厉害
盛承光硬着心肠抽出手,走到外面客厅里迫不及待的点了一支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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