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阴县。
关东地区的门户,这里,曾经出现过许多的大人物。
譬如说,战国时期,纵横家的大能公孙衍。
而在汉季,尤其是近十余年来,华阴是李氏和张氏争辉。
当然,在名义上,华阴最大牌的,乃是赤泉候杨氏!
不过,这个在民间传说,有项王诅咒的家族,已经有整整三十年,没有敢离开长安来这华阴耀武耀威了。
华阴杨氏的崛起,那还要等到昭宣之际。
如今,杨氏在华阴的影响力,近乎为零。
而在李氏和张氏之外,还有着大大小小数十家地方名绅。
在过去,这些家族,不管在地方上有多么威武。
但在这华阴城里,却得给李氏和张氏低头,根本不敢与之争锋。
但这一天,天刚刚蒙蒙亮。
华阴城之中,就被一个盛大的庆祝仪式所惊醒了。
在十余辆马车的簇拥下,一个白白胖胖,看上去和蔼可亲的士绅,站在当先的一辆马车上,对着街坊邻居以及路人不停作揖。
四个嗓门特别大的大汉,则帮助呐喊:“黄公有子,将于癸已年冬十月甲午日成婚,黄公喜甚,特告广大父老:黄氏将于癸已年冬十月甲寅日开始,连摆三日喜酒,望诸位父老叔伯,不吝赏光……”
四个大汉的嗓门,加起来,那比一般的扩音喇叭还要有力量。
顿时,人人都听的仔细。
“这黄氏,怎么如此大胆?”有人闻言后,嘀咕了起来。
要知道,在华阴,张氏和李氏家的嫡子成婚,也不敢如此喧哗,如此铺张。
因为,这势必会引起官府的注意。
对汉室的官府来说,你一个小小的地方士绅,结个婚就搞这么大?
想做咩?
是想结党营私?还是鼓噪作乱?
左右,都不是好东西!
于是,习惯了用简单粗暴的手段对付士绅的官僚,很可能会选择将这个跳得欢的家伙当成典型来处理!
而这黄氏在华阴县里,虽然也算一号人物,但,却远远不如张氏和李氏这样的巨无霸。
要知道,张氏的两个嫡子,现在可都是千石官员了,而且前途远大,基本上只要不陨落,有两千石的位格。
至于那李氏,更是华阴首富。
其名下的作坊生产出来的瓷器精致美观,远销关中和关东。
而且,李家的长子,拜了墨苑之中的某位大墨者为师,据说被人那人视为衣钵弟子。
而黄氏算什么?
一个乡下的土财主罢了!
他如今如此声张,恐怕,不需要官府动手,那张氏和李氏暴怒起来,也够他喝一壶的了!
却不成想,当这黄氏的队伍,来到那张氏与李氏的家门口时,人们愕然发现,那张氏家主和李氏家主,都带着家仆,捧着礼物在门口等候。
见到了那黄氏的家主,脸上都是客客气气,满脸的笑容和恭维。
说什么:“黄公真是生了个好麒麟儿啊!当初我等有眼不识和氏璧……真是遗憾呐……”
那白白胖胖的老黄脸上更是笑开了话,让人接过礼物,得意洋洋,如同一只骄傲的公鸡。
想当年,他儿子要去投军,他还不太乐意,后来,他又想逼迫儿子结婚,结果那儿子干脆选择了逃跑。
如今看来,还是儿子眼光好啊!
这不,居然娶回来了一位刘氏的宗女。
虽然,不是什么公主、翁主。
但,却也是刘氏之女,跟天子沾亲带故的那种!
整个黄家脸上都是光彩得很!
得知这个消息后,老黄立刻就带人开了宗祀,恭请了列祖列宗的神灵,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各位祖宗!
老黄家,今天娶到了一个老刘家的女儿,成为了皇亲国戚!
而张氏与李氏的家主,则在回到家以后,关上大门,叹了口气。
然后,就对着那十几个正在苦练武技的子侄道:“吾家的兴盛,就落在尔等身上了,都给我努力训练,明年就去投军!”
这次,华阴黄家的儿子黄匡,竟然娶到一个刘氏的宗女!!!!
这简直颠覆了张、李两家的想象!
那可是刘氏的宗女啊!
祖上,起码也是一个诸侯王!
在曾经,这样的贵女,根本不可能下嫁给封君以下的男子的。
但在现在,老黄家的曾经在华阴城里跟人斗鸡走狗,与游侠们勾肩搭背的家伙,居然娶回一个!
这简直就是在火上浇油,让张、李两家恨不得倾其所有,换自家的一个子侄,与那个黄匡对调!
但作为关中地面上有头有脸的人物。
张、李两家的家主,更是清楚。
其实,这一次,长安城里的那个‘鹿鸣宴’上,这黄氏子,其实算不得什么幸运儿。
他甚至排不上前五十!
这一次最轰动的事情,莫过于在鹿鸣宴上,一个姓赵的毛头小子,居然得到了一位公主的青睐。
更让人血脉偾张的是——这个毛头小子,不过是一个普通家庭的儿子。
他全家的訾算加起来,也不过十万钱!
连张、李两家财富的零头也没有。
至于其背景——祖上往上数三代,全部是泥腿子!
也就是他父亲的时候,家里的生活才慢慢起来,有了钱和资源来培养下一代,将这个小子培养了起来,然后,顺理成章的从军。
当兵不过三年,这家伙就从一个卒子,逐步被提拔成为队率。
若在和平之时,太平之日,类似这样的家伙,若没有奇迹,一辈子也就是这样了。
可能到了六十岁时,能混个千石的职衔致仕。
但,就是这样一个家伙,却因为赶上了好时机!
去年的燕蓟战役,他所在的细柳营跟随车骑出征。
由于在战争之中,他指挥部下,多次在关键时刻顶住了匈奴人的压力,还取得了战果。
于是,他就被车骑将军举荐,获得了一个进入武苑深造的名额。
更要命的是——数日之前,那场鹿鸣宴之中,这个小子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
居然得到了一位正牌大汉公主的青睐!
一个队率与一位大汉公主之间,本来这辈子都是不可能有交集的。
但偏偏,今上玩了一次鹿鸣宴。
这个小子,偏偏被那位尊贵的公主殿下看上。
据说,那位公主非这小子不嫁,跑去请求天子开恩!
而天子竟然答应了!
还特地下诏赐婚!
这简直就是开汉室之先河,甚至是开天下之先河!
直接打破了阶级的桎梏,开启了庶民与皇室之间联姻的新时代!
而在这次鹿鸣宴之中,除了那位公主之外,还有整整三位公主与四位翁主,下嫁了身份地位与她们完全不相配的军官。
这些军官里,职位最高的,现在不过是个都尉,还是地方守备都尉,秩比不过一千石,低的就是那赵氏的小子,区区队率,连秩比都没有,属于斗食的渣渣!
而这个事情,自然刺激的整个关中,所有的地主士绅和将门家族,人人都是红着眼睛。
娶一位公主、翁主,许多人没有也不敢去做这个梦。
但这宗女、列侯女、九卿女,却是可以尝试的。
这一天,整个关中,不知道多少家族的年轻后辈,都被长辈狠狠的教训和训斥了一顿。
但出奇的,没有任何人吭声。
人人都是默默听着长辈的训斥,在心里握紧了拳头,红着眼睛,内心之中,更是狂澜四起。
谁不想功成名就,为天下瞩目?
就像后世科举,进士们骑马游街,天下瞩目。
于是无数人纷纷不惜代价,培养家族的年轻人读书,只为了享受这荣誉与殊荣。
而如今,武人只要立下功勋,马上就能让天下人侧目、崇拜,还可以娶到美娇娘。
谁不想?谁不愿这样的好事也发生在自己身上?
当下,真真是四海皆习武,各种兵书,更是卖到断货。
直市里的印刷作坊,甚至不得不启用三班倒,日夜不停的印书。
但即使如此,这印刷速度也赶不上销售速度。
……………………………………
未央宫内,刘彻翻看着绣衣卫报告的关中各地对于那‘鹿鸣宴’的反应,非常满意的点点头。
基本上,此事差不多已经达到了他预想的效果了。
接下来,就是坐等此事,持续发酵,影响和改变天下人的三观了。
当然,他搞出这么一个大新闻。
也不是没有弊端的。
旁的不说,现在,天下年轻人,特别是贵族士大夫家族的年轻人,都想要从军,都要习武。
而问题在于,整个汉室现在就一个武苑。
武苑不可能也不会胡乱接受外来学生。
所以,这些满腹热血,想要学习军事知识的年轻人,找不到学习的地方,只能依靠自学。
列侯勋臣的子侄还好,他们基本上可以得到优秀的军事训练和培训,甚至可以进入武苑。
但士大夫文官和地主的孩子,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而倘若,他们找不到系统的锻炼和学习的地方。
那么,毫无疑问,基本上他们是不可能在军事这条路上走通的。
靠自学就能够成为一个优秀的军官的人,在整个历史上有几个?
所以,这些人很可能会在走不通武人的道路后,掉头继续去从文。
这可不行!
要知道,这些人里,说不定就有人将来会怀恨在心。
更重要的是——汉军要继续职业化和专业化发展下去的话,那就需要大量的知识分子从军。
且军人的文化和素质的提高,也需要知识分子。
所以……
“朕得再成立几所不同的军事院校了……”刘彻在心里想着。
武苑,培养的是中高级军事指挥官。
相当于后世的陆军大学。
但军队不能只有指挥官,还得有相应的后勤、参谋和技术官员。
汉军现在,只是一支纯粹的冷兵器军队,勉强还可以应付。
但,等到将来,汉军慢慢过渡到近现代化的军队时,自然需要更加职业化和专业化的军官。
另外,还有楼船方面,也需要加大力度培养和培训各种专业军官和技术官员。
一念及此,刘彻就知道,至少应该再成立三所军校,分别培养作战参谋、海军军官以及军队里专门负责思想工作的军官。
左右,明年开始长安就要陆续搬迁和重建。
趁着这个机会,将这几所军校择址建立。
想到这里,刘彻就敲了敲案几,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然后,他就站起身来,走到了被悬挂在墙壁上的一副巨型地图之前。
看着这个庞大的世界,刘彻雄心万丈。
此时,这个地图上的世界,已经有一大半,是中国之土了。
特别是燕蓟之战后,匈奴北遁,匹马不过幕南。
整个幕南地区和河套地区,全部都已经是汉室的嘴中肉。
奉刘彻之命去招抚幕南贵族的骑兵,每到一处,各部族争先恐后的前来归降。
三个月内,汉室的实际控制地盘,就从长城一线向北推进了一千里。
大大小小上百个部族,臣服在黑龙旗之下。
而汉室的影响地域,则扩大了几乎整个幕南。
可以说,蒙古高原之下的地区,现在,已经属于汉室了。
如此广袤的一大片疆土,哪怕是草原、戈壁和荒漠为主,但也是土地啊!
少府和丞相府,都已经在商讨建城计划了。
草原上建城,虽然成本大,但收益更大。
一座雄城,就可以辐射周围千里的草原,只要这座城市在汉室手里,其他部族,就只能俯首称臣!
而城市,也是汉化最好的地方。
一座汉城,屯兵五千,就足以在潜移默化之中,让数万甚至数十万夷狄,抛弃他们落后和愚昧的习俗以及信仰,投身诸夏民族的怀抱。
是以,刘彻也早就坚定了建城的决心。
如今的问题,只有在那里建?谁来建?
正思考着这个问题,忽然一个宦官慌慌张张的跑进了,见了刘彻就拜道:“陛下,淮南国急奏!”
刘彻连忙接过来,将这奏疏打开来一看,顿时脸色愠怒,冷哼一声:“混账!”
毫无疑问,淮南国的事情,必然与他那位亲爱的哥哥刘荣有关。
而刘荣这次,毫无疑问,是作死作到了自己去死的地步了!
奏疏之上,只有一句话:淮南王侵夺仁宗庙地。
仁宗是谁?
大汉仁宗孝景皇帝。
刘彻与刘荣的老爹。
儿子侵夺老爹宗庙的土地,这算什么?
往轻里说,这是子盗父地,不孝!
往重里说,这是忤逆大罪,要杀全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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