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崔蒲只是略略震惊了一下,随即就恢复了平静。
“这样啊,我早料到了。”他道。
“我也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但却没想到他们会下手这么快、这么狠!”魏庄道,“我看,他们之所以这么着急,就是为了逼你赶紧回去。这些日子,我听说天长县下头不少人都去找武立新要钱修路了。他拿不出钱来,便已经有人开始起哄骂他了。”
“他哪是拿不出?他是根本不想拿!天长县的县库里屯着那么多甘薯,他卖了就能换不少钱。而且他们武家这些年四处横征暴敛,也搜刮了不少油水,比崔家还要富裕得多。区区下面几条路罢了,他随便卖掉几个侍妾就够用了。”崔蒲轻笑。
说白了,就是这个人没什么大局观,遇事第一个想到的都是自己能捞到的好处。
魏庄颔首。“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很简单啊!他们不是说那家酒楼有问题吗?那咱们停业整顿就是了,什么时候他们觉得整顿好了什么时候再开业。下头厨子伙计的工钱照发,养着他们的钱咱们还是出得起的。”崔蒲淡然笑道。
“话虽如此。可是我就怕开了这个先河后,魏家在扬州府里其他地方的酒楼也会受到波及。”
“他们不敢。”崔蒲摇头,“只要他们还想安生的把天长县的路给修了、武立新想安安稳稳的在天长县干满三年,他们就不会惹出多大的事来。不然,大不了你不要扬州这里的生意就是了!你都已经是官身了,手头的钱财也不少,非要赚那么多钱做什么?”
“话虽如此说,但这毕竟是魏家几辈人辛苦经营下来的家业……”魏庄小声说着,忽的声音一冷,“他们也是认定我会这么想,所以才会做出这般凌厉的攻势来给我看吧?这样的话,我就更不能让他们如愿了!”
说罢,他便对崔蒲颔首:“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崔蒲也点点头:“既然这样,那你赶紧回去处理事情吧!”
“你不和我一起走么?”魏庄微愣,“这件事虽说不算太大,但一旦处理不好便会影响深远。我觉得你还是赶紧回海陵县坐镇比较好。”
“我会回去的,不过还要先把这里的一件事给解决了才行。”崔蒲道。
让他宁愿丢下那边的事情也要赶紧解决的,一定不是什么小事。魏庄立马便道:“那我就留下来等等你,咱们一起走吧!”
对于他的决定,崔蒲不置可否。便叫小四儿去问万家的宅子在那里,然后几个人一起往万家去了。
此时的万家上下早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下。
万夫人拼命捶打着万老爷:“都是你!都是你!要不是你昨天下那么狠的手,五郎他怎么会没命?为了讨好新来的县太爷,你就杀了自己的儿子,你好狠的心!”
万老爷瘫坐在地上,一脸的颓废。“我明明也没怎么打啊!昨天下手还不及往日重,也没打几下,谁知道他就……”
“现在你当然给自己推脱责任了,可五郎被你活活打死却是事实!”万夫人说着,便扯着嗓子呼号起来,“我可怜的儿啊,你死得太惨了!”
其他一干女眷也跪在一旁,哭得不能自已。
这个时候,一名小厮走进来,附在万老爷耳边低语了几句。
万老爷赶紧站起来:“快,快请县尊去前厅奉茶!就说我换件衣裳就去见他!”
“他们还敢来?害死了我儿,我还没找他们算账呢,你还把他们奉若座上宾?我去和他们拼了!”万夫人就在万老爷身边,也将小厮的只言片语收入耳中,当即便大叫着往外跑去。
“快给我拦下她!”
万老爷大声叫着,好容易叫丫头们将人给按住了,他才略松口气,整整衣裳往前头去了。
崔蒲见到万老爷,便发现短短一晚上的功夫,他人就憔悴了不少,仿佛转瞬间老了十岁。
魏庄见状,也不由摇头:“万兄,你……”
万老爷有气无力的道:“小犬是被某执行家法时不慎下狠手打死的,此事与崔县尊无关。还请崔县尊您不要往心里去。”
崔蒲上门时就已经做好了要和人斗智斗勇的准备。结果才刚开口呢,不想对方就已经把责任全都揽到自己身上去了。
这么大度慷慨的表现,让他心中也不由生出几分愧疚。
“若不是因为本县的缘故,令郎也不会被打。所以说来说去,此事必定同本县脱不开干系去。今天本县过来,便是想再看令郎一眼,就当是给他送个别吧!”崔蒲低声道。
万老爷闻言心中也受到几分触动。他想了想,还是点头:“既然如此,那崔县尊就请随某来吧!”
崔蒲当即扶上慕皎皎就走。
万老爷见状又一愣:“夫人也要去么?”
慕皎皎点头。
“这个……灵房污秽之地,夫人您怀着身孕,就不要去了吧!若是冲撞了腹中的小郎君,那可如何是好?”
“没关系。有他在我身边呢,任何恶灵见了都会退散的。”慕皎皎笑看向崔蒲。
崔蒲眼角抽了抽——他长得有那么凶神恶煞吗?连恶灵见了他都退散?
魏庄连忙笑道:“六姨妹说得没错。六妹夫一身正气,鬼怪莫近。有他在一旁护着你,任何恶鬼都不能伤你分毫。”
哎,还是大姐夫会说话。简单几句话就把他给抬得高高的,这马屁也拍得震天响。可关键一点都不让人觉得刻意,反而舒服得很!
看他们三个都坚持如此,万老爷也不在多说,连忙转身带着他们进去了。
此时万夫人早已经被人给扶到别处去了。
崔蒲和慕皎皎走进去,就看到昨天还在他们跟前耀武扬威的万五郎现在躺在一张席子上,已经穿好寿衣,只待气绝即入殓。
细细观察一下他的气色,慕皎皎眉心一拧,立马抬脚就往前走。
万老爷以及万家一众人等见状均是一惊,万老爷正要上前阻拦,却先被魏庄给拦下了。
“万兄请稍等。县尊夫人乃是当世名医,看一眼别人的气色就能说出他的病症来,这事你应当早已经听说过了吧?”
万老爷顿时一怔。“你是说,我的五郎他……或许还没死?”
“先给她看看,如果她说没死,那就必定不会死。”
万老爷立马点头。“好,我等着!”
此时慕皎皎已经走上前去。只是因为她肚子大了,不方便蹲下,崔蒲便干脆上前亲手将万五郎给扶起来。
慕皎皎摸摸他的脉,发现他四肢冰冷,脉伏不出,只有胸口尚还残留着一抹几乎察觉不到的余温。只是呼吸也极其微细,几乎已经没有进气了。
照这样的状况下去,的确再过不就他就要气绝身亡了。
“县尊夫人,怎么样,小犬还有救吗?”万老爷眼巴巴的问。
“有。”慕皎皎点头。
“果真?”万老爷闻言大喜。连同室内的一众小郎君小娘子乃至丫头小厮也欢喜得几乎跳叫起来。
“他这是假死之症,实则就是因为之前自行截疟,连吃了好几只雄鸡,导致中焦阻塞,上下不通,清气不能上升,所以体内有气散不出去,全都蓄积在那个地方。就像是体内燃着一把火,越烧越旺,但这热气却被一层东西隔着,外头感受不到热气,四肢越来越冰凉。这些日子,他应当脾气越来越暴躁,又不思饮食,却时常叫着口渴要喝水,而且只喝凉水。然而因为中脘痞塞不运,这些水入胃即吐。又因体内浊气不散,二便俱闭,已经许久没有如厕了吧?”慕皎皎慢条斯理的道。
“而昨晚上又被你按住一阵痛骂痛揍,又使得他体内虚火上涌,热气更甚,然而却发泄不出来,便使得中焦阻塞越发厉害,病气化作浓痰堵在体内,将气息都鼻塞了。现在只需要宣通壅塞,涌吐破痰,人就能好了。”
他们才刚来这里,自然不会知道万五郎之前是什么样子。所以现在一听慕皎皎居然将万五郎的病症说得完全正确,甚至连他在生病前吃了几只雄鸡这事都知道,顿时对她的医术佩服得五体投地,赶紧就跪下:“恳请县尊夫人为我儿治病!”
“给她治?你是唯恐她治不死我儿吗?”话音刚落,不想万夫人就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指着慕皎皎的鼻子破口大骂,“都是你害了我儿!结果现在,你又来这里充什么好人?你给我滚,我儿就算是死,也不给你这等沽名钓誉之辈治。我们绝对不会让你们借用我儿的性命来给你们的名声锦上添花!”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县尊夫人是真能治好五郎!”万老爷连忙将她拽到一边,“夫人病了,你们赶紧把她带下去好生安置,别让她冲撞了县尊夫人!”
丫头们连忙又上前来,七手八脚的将万夫人给拖了出去,举动比之前简单粗暴了不少。
随后,万老爷又扬起笑脸:“县尊夫人……”
“万夫人看起来比万老爷你年轻许多,她是你续娶的继室吗?”慕皎皎突然问道。
万老爷一怔。“是,她乃拙荆的同族堂妹。拙荆十年前过世后,某便在父母的安排下娶了她为继室。”
“这么说来,万五郎君不是她亲生的。”慕皎皎颔首,“我明白了。”
而后便对旁吩咐道:“将食盐十二钱,放锅内炒红,加凉水三大碗,兑入鸾便一盅,给我端来。”
丫鬟们答应着,争先恐后的跑去了。
很快东西端来,慕皎皎将东西一分三份,分三次给万五郎用鹤嘴壶灌了下去。
每次灌完后,她便伸手探入万五郎喉咙,催他呕吐。之前两次吐出的大都是灌下去的药汁,但到了第三次,却见万五郎哇啦哇啦的吐出仿佛鸡蛋黄一样的粘痰足足一碗多,室内霎时腥臭无比,万老爷赶紧叫人将门窗全部打开通风。即便如此,室内的味道依然难闻得很。
而等吐完这些东西,万五郎一个翻身躺回席子上,便张嘴大声呻吟起来。继而双眼缓缓睁开,那清亮的眼神证明他的神智彻底清醒了!
万老爷见状,顿时也顾不上室内的味道,赶紧扑过去大叫:“五郎,你醒了吗?你认识我是谁吗?”
“你是阿爹啊,我怎么会不认识您?”万五郎缓缓开口。嗓音虽然虚弱无力,但却是货真价实的清醒了!
万老爷大喜,赶紧又转身对慕皎皎磕头:“多谢县尊夫人!县尊夫人真乃当世神医,今日您救了小犬一命,大恩大德某铭记于心,下辈子我们父子便是当牛做马,也定当报答您的恩德!”
“我才只是让他清醒了,他的病还没全好,万老爷现在就谢我未免太早了些。”慕皎皎淡然道。
“不早不早。县尊夫人您既然都能将小犬从阎罗殿里拉回来,那么就必定能令小犬痊愈。某相信您的医术!”万老爷就差现在就奔去庙里给她塑金身点长明灯了。对于这接下来的治疗方法,他对慕皎皎自是深信不疑。
慕皎皎唇角轻扯,又吩咐道:“在给万五郎君服一碗阴阳水。而后再来一剂藿香正气散,他这个病就当好全了。”
“阴阳水?”万家人纷纷一怔。
崔蒲无语道:“不就是烧沸开水一碗,再兑冷水一碗,就成了阴阳水了吗?”
“原来如此,某明白了!”万老爷赶紧点头,连忙吩咐人去准备。
这两碗东西下肚,万五郎君果然恢复如初。万老爷激动得热泪盈眶。“今天真是多亏了县尊夫人。不然,小犬只怕就救不回来了!”
“你不用谢我,只要给我我需要的诊金就是了。”慕皎皎道。
万老爷一顿,赶紧又点头:“县尊夫人想要多少诊金,请说,某现在就给您拿来!”
“我这次不要钱。我要你们答应,在下次有人想借此事生事诬陷我夫君时,你们不要为虎作伥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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